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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張相洲:我家的豆腐坊


  我家的豆腐坊 
張相洲

前幾日妻子買回豆腐,知道我喜歡炕著吃,就按我描述的樣子去做。看著色澤微黃炕豆腐,頗有記憶中的樣子,可一盤吃下去,卻仍然品不出記憶中的味道。



我們?yōu)嘲耸甏龆垢挠邪思?。我家是?978年開始,是灣里最早開做豆腐的,我的整個少年時代,青少年時代都是在聞著豆香味,聽著石磨“呼呼”聲中度過的。所以,對我家豆腐的制作流程了熟于心。首先是準(zhǔn)備黃豆,母親用簸箕顛和晃,除去豆子里面的石子、土渣。這是初除雜質(zhì),里面仍有亂豆,需要用手擇出來,然后把擇過的黃豆拿到池塘邊用水淘干凈,最后倒進(jìn)水缸里用水浸泡。一般是晚上開始浸泡,第二天上午撈起來再次淘洗干凈,等父親下集回來后就開始磨豆?jié){啦。


磨豆?jié){是件很費力費時的事情,父親時常一個人推磨。夏季,天氣炎熱的時候父親總是光著背,雙腳前后稍分開,雙臂張開,雙手緊握磨拐橫桿推拉,石磨隨著父親的推拉開始“呼呼”旋轉(zhuǎn)。當(dāng)父親滿頭汗水的時候,母親會喊“村,快來”。我會拿蒲扇鉆過磨拐橫桿,站在父親身后,用蒲扇給父親扇風(fēng),上下?lián)]扇。父親夸我“村,好大的勁,真涼快”。我揮扇更起勁,過一會,父親會說:“手酸了,歇一會”。當(dāng)父親再次汗流浹背時,我就再給父親扇風(fēng)……
石磨厚重,僅靠父親一個人推磨是很難完成的,得靠母親幫著“打拐”。母親左腳伸到磨架下,靠近接豆?jié){渣的大木盆,呈弓步狀,這樣好用力,母親左手抓住石磨上面的磨拐末端,順著石磨轉(zhuǎn)動方向助力,右手拿著大鐵勺子,從裝著黃豆的大盆里舀起黃豆(有半勺豆子半勺水),準(zhǔn)確地倒進(jìn)轉(zhuǎn)動著的磨眼里,母親彎著身體,整個身體隨著石磨轉(zhuǎn),磨豆?jié){大約要一個半小時,母親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搖晃轉(zhuǎn)動一個半小時,弟弟同樣拿著蒲扇站在母親身后,給母親扇風(fēng)。后來母親一直有腰痛,時常犯,時常痛得直不起身,這和那個時候的勞損是分不開的。


豆子磨好后,父親就用木桶把帶渣的豆?jié){一桶一桶的往“搖包”里倒。搖包就是把一大塊紗布,用來過濾的,系在一個懸吊的架子上,一個人牢牢的握住搖包架的兩端,左右前后搖動,讓搖包里的帶渣的豆?jié){來回擠壓,把豆?jié){濾出來。這是在“搖漿”。剛開始搖包里的內(nèi)容少,晃動快一點,不然積累多了就不好搖,稍一松神,包里的漿渣會流潑到搖包下過濾好的豆?jié){盆里面。

第一次過濾完后,搖包里是一個大大圓圓軟軟的豆渣球,這時候里面含豆?jié){很多,需要用清水混合再次過濾,這叫“散漿”。父親根據(jù)豆渣的多少,選適量清水倒進(jìn)搖包,光著臂膀,用手在包里攪動,讓豆渣和水均勻混合,然后再次搖動搖包,讓豆渣相互擠壓,過濾出豆?jié){,直至搖包下滴漏的漿水很小,搖包里豆渣成球狀,父親抓一把試一下,說可以了,“搖漿”就算結(jié)束。


在嚴(yán)寒冬季,“散漿”是需要勇氣的,那么冷的天,父親會脫去棉襖,光著手臂,伸進(jìn)冰冷的搖包,去攪拌,他說這樣攪得均勻,當(dāng)父親把手臂拿出搖包時,手臂上沾有漿渣,我們會舀一瓢清水淋一下,冰冷刺骨的水淋下去,會看到父親手臂上冒著熱氣。

在搖豆?jié){的同時,父親把濾好的豆?jié){用木桶往大鐵鍋里倒。接下來是“燒漿”,灶膛很大,需用大火燒,長長的火釵不斷地?fù)芘癫?,讓柴草充分燃燒,讓火更旺。估計要開時,父親拿著鐵瓢輕輕撥弄漿面厚厚的一層泡沬,觀察漿面變化,兩大鍋豆?jié){,突然沸騰,如果沒有準(zhǔn)備好,會招架不住,豆?jié){會涌出鍋外,造成損失。父親一邊用鐵瓢開始撇泡沫,一邊用嘴吹開霧氣細(xì)細(xì)觀察。漿面起伏慢慢加劇,即將沸騰,父親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在豆?jié){已經(jīng)沸騰即將涌出鍋外時,父親立即把端在手里的一盆冷豆?jié){倒入鍋中,沸騰的漿面一下子平息許多,豆?jié){才不會溢出。這時候滿屋子霧氣繚繞,充滿著濃濃的豆香味。


這時候灶膛里就不用再添柴草,兩鍋豆?jié){逐漸平息下來,慢慢的漿面起了一層油黃的簿膜,這是在長豆油筋,等整個漿面都長滿了,父親用鏟刀沿著鍋周圍鏟一圈,免得豆油筋和鐵鍋粘連,然后用一根竹桿伸進(jìn)鍋中,從中挑其整塊豆油筋,或者用剪刀把整塊豆油筋裁成一塊一塊的,挑起來掛在墻上,晾干。

接下來就是“點漿”。在豆腐制作過程中,這個活技術(shù)含量要高一點,也是形成豆腐關(guān)鍵的一步。父親左手掌握一個裝著石膏水的小木桶狀容器擱在缸沿,右手拿著一個大鐵瓢,在缸里來回劃動,讓缸里的豆?jié){翻滾,同時左手稍傾斜,讓石膏水緩緩,均勻地流入缸中,這是讓石膏水和豆?jié){充分混合。這時父親神情專注,要看漿面的變化,通過鐵瓢劃動感覺豆?jié){凝固程度,從而控制石膏水的流量和速度。少年的我對這個過程一直充滿神秘,時常在旁邊觀看,我奇怪:父親怎么能夠那么準(zhǔn)確拿捏好石膏水的流量和速度,以及鐵瓢在豆?jié){中劃動的速度和深淺。慢慢的,父親右手鐵瓢劃動得更慢,更淺,流入缸里的石膏水變得更細(xì)了……最后父親雙手停下來,說:“好啦”。父親再拿一塊木板蓋住缸口,大約半小時,揭開木板,豆?jié){已經(jīng)凝固,平如鏡,白嫩如脂,豆?jié){已成了豆腐腦啦!父親這時會用大鐵勺撇一勺讓我們解饞,那豆腐腦,鮮嫩爽滑,入口即化,要是再往豆腐腦里面加一點糖,那可真是無上的美味!


父親用大鐵瓢把缸里的豆腐腦一瓢一瓢地舀起,全部倒進(jìn)榨床上的大白布包里,用大鐵勺把豆腐腦來回輕輕攪動一下,豆腐腦里面的水分開始透過包布向四周溢出,再用大棉布把整個豆腐腦包起來,上面蓋一塊大木板,開始用重物施壓,擠壓水分。然后逐漸減少重物,繼續(xù)施壓,一個小時以后解開包布,豆腐已成型了。父親用刀沿直木條把整塊豆腐裁劃成方型豆腐塊兒,此時的豆腐塊,鮮嫩柔軟,父親小心地把冒著熱氣的豆腐塊用手拖起來放入盛有清水的大木盆里。


往往這是在下午近傍晚,有時值吃晚飯,父親會直接從榨床上拿一塊溫?zé)岬亩垢旁谕肜?,撒上點鹽,用筷子把豆腐壓碎,再加上點蒜或蔥,有時候加入母親制作的鹽菜,用筷子拌勻即可。這也許是豆腐坊中獨有的一道菜,父親叫它“笨豆腐”,制作簡單,味道卻極好!這也是父親的一道下酒菜,父親呷上一口酒,慢慢咽下,再挾上一筷豆腐,一臉愜意。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往往會在迷迷糊糊中會聽到父親那熟悉的咳嗽聲,這時父親已起床,從水中撈出豆腐塊擺放在挑架上,準(zhǔn)備到集市上去賣。通往新鋪集市上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遇上下雨天,父親挑著一百多斤的豆腐擔(dān)子,小心翼翼地在泥濘小路上行走。等到了集上,已是一身汗水、一身泥水……


那個年代,做豆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很繁瑣,很磨人!可是這個磨人的行當(dāng),父親和母親一做就是二十年,他們披星戴月,風(fēng)雨無阻,一直到弟弟結(jié)婚成家,我參加工作后,年歲已大的父親和母親才把豆腐坊慢慢停下來。

如今,母親離開我們五年,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年,豆腐坊的那些物件也早已不在了。但只要提起豆腐坊,那些往事歷歷在目:父親汗流浹背推石磨的背影,點豆?jié){時一臉專注的神情;母親弓步“打拐”來回?fù)u晃的模樣,在豆腐坊里連走帶跑的身影……這些情景都已融入我的生命里,成為一段永遠(yuǎn)不會忘卻的記憶。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與文無關(guān))


作者簡介 -

張相洲,居孝南區(qū)陡崗鎮(zhèn),小學(xué)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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