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得隴望蜀”來源于東漢光武帝劉秀的一封書信。隴指隴西,今天甘肅省的東部,蜀指巴蜀,今天的四川和重慶。這是兩個在中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地理板塊。
東漢初年,平定隴西的戰(zhàn)爭打得非常艱難,遭遇隴西和巴蜀兩個地方割據勢力的聯合抵抗,劉秀寫了封信給大將岑彭,上面寫著:“西城若下,便可見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重望蜀。每一發(fā)兵,頭鬢為白?!焙髞肀阊莼闪顺烧Z得隴望蜀。
這封信的本意是對岑彭的鞭策和鼓勵,人最怕驕傲自滿,沒有上進心,這其實與孫中山的“革命尚未取得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是一個意思。劉秀名為中興之主,實際上卻是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使他發(fā)出“每一發(fā)兵,頭鬢為白”的感慨。可以說,劉秀正是在不斷的“得隴望蜀”中,完成了他的“中興”大業(yè)。后世卻把這個成語演化成了貶義詞,成了貪心不足的意思,歷史有時候就是這樣跟人開起了玩笑。
劉秀是一個具有卓越軍事才能的戰(zhàn)神皇帝,絕非凡夫俗子,其一流的戰(zhàn)略眼光,看到的是隴西和蜀地對于一統(tǒng)天下的重要性,這封信的另一層意思其實是劉秀的戰(zhàn)略布署,先平隴,后伐蜀,必須要拿下隴、蜀,這才是得隴望蜀一詞的正解,那么我們今天就來展開說一下隴西為什么對劉秀的東漢政權這么重要。
先介紹一下西北古代的重要地域分塊:河西(甘肅西部)、隴西(甘肅東部)、河湟(青海東部)、朔方(寧夏及西河套)、西域(新疆及中亞)。
在這些重要的地域分塊中,如果說有一個居于中心位置的,那么非隴西莫屬。隴西更特殊的一點在于,隴西不光可以溝通西北諸區(qū)域,也可以溝通關中、巴蜀、青藏等全國重要區(qū)域,可以說隴西在中國的地緣位置上,屬于棋眼級別的。
西北地區(qū)在史書中出鏡最多的地名是涼州,涼州分兩塊,河西和隴西,河西是北涼州,也叫西涼,在黃河以西,敦煌以東,再往西就是西域。隴西是南涼州,黃河以東,隴山以西,也叫隴西,也是得隴望蜀中的“隴”,就是我們今天的主題。
隴西地區(qū)是今天甘肅省東部,黃河以東的地方,大致是被隴山、秦嶺、青藏高原東緣、黃河等四面包圍的一片高原區(qū)域。
在西北各地域塊中,隴西可謂是樞紐位置,東接關中、東北連接河朔、西北連接河西地區(qū)、西南連接河湟和青藏、東南連接蜀地,不僅與華夏核心地域關中緊緊相連,也是西北各地域的核心板塊,所以經略西北,必先拿下隴西。
作為劉邦的漢朝皇室子孫,劉秀自然舉的是漢朝的大旗,剛立國的東漢百廢待興,站穩(wěn)腳跟后自然是要恢復所有祖上的榮光,讓大漢雄風重新遠邁四方,這是劉秀不得不做的事情,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曾經的西漢軍事極其強大,打得匈奴找不到北,強力控制西域也有一百余年,只是因為王莽新政的不得人心,才導致天下大亂。劉秀重整天下以后,必然要為重新經略西域做準備;經略西域,就必須有一個穩(wěn)固的后方,那么這個后方,必然是河西和隴西。
這時的天下,還沒有歸附的勢力主要是三支:河西的竇融、隴西的隗囂和巴蜀的公孫述,河西的竇融做為西漢勛貴的后代,已有歸附之意,剩下的隴西和巴蜀,當然是與關中更為緊密,又懸在關中頭頂的隴西,最為急迫,不拿下則關中不安。
不管是經略西北、穩(wěn)固邊疆,還是平定巴蜀、統(tǒng)一全國,都必須先牢牢掌握隴西,有了隴西這個要沖之地,進可攻、退可守,才能掌握戰(zhàn)略主動性和戰(zhàn)略靈活性。
西北古代最重要的交通要道當然是大名鼎鼎的絲綢之路,絲綢之路在西域的部分,從敦煌出發(fā),沿塔卡拉瑪干沙漠邊緣有南北兩條線路;而在腹地部分,從隴西地區(qū)出發(fā),也有兩條線路,北線為河西道,走河西走廊,南線為青海道,走河湟谷地,南線和北線最后又在敦煌匯合。不管是廣為人知的河西道,還是鮮為人知的青海道,包括唐蕃古道這條通往吐蕃、尼泊爾、印度的西南絲綢之路,都需要經過隴西。
從交通方面來講,隴西簡直就是西北地區(qū)的九省通衢,東南西北皆可達,歷代經過隴西地區(qū)的著名交通要道有:
?通往關中:關隴古道(周代秦人開發(fā),經久不衰)
?通往西域:絲綢之路-河西道(西漢開發(fā),經久不衰)
?通往西域:絲綢之路-青海道(南北朝的吐谷渾開發(fā),盛于當時和北宋)
?通往吐蕃:唐蕃古道(唐朝開發(fā),見證了文成公主進藏和唐蕃滄桑史)
?通往蜀地:陰平古道(魏滅蜀之戰(zhàn),鄧艾的行軍路線)
?通往漢中:祁山古道(諸葛亮北伐的主要行軍路線)
關隴古道:隴山的一道缺口關山草原自然形成,自古以來關中平原和隴西地區(qū)之間的交通大道,是秦人從隴西發(fā)源地進入關中地區(qū)的通通,也是歷代絲綢之路的必經路線。
河西道:漢武帝時,冠軍候霍去病大敗匈奴右賢王部,征服河西走廊后,開始設河西四郡:武威、張液、酒泉、敦煌,修長城至玉門關,并設置驛站,完成河西漢塞防御系統(tǒng)之后,河西走廊便緊緊的鑲嵌在西北大地,默默守護中華文明兩千年,見證了多少滄桑巨變,河西四城連名字都不曾改變。絲綢之路主道-河西道的開發(fā),讓中西方貿易連綿不絕,讓中華文明走出中原,走向西域、走向世界,可以說河西走廊是中華文明繁盛的見證者,也是中西民族交流融合的見證者。
青海道:做為絲綢之路主線河西線的輔線,需要經過大片的荒原、無人區(qū),自然條件更差一些,當河西線受阻時才會大規(guī)模使用。南北朝時的南方政權和宋朝,河西被地方割據政權占據,便使用青海道溝通中原和西域之間的貿易往來。
唐蕃古道:我國古代歷史上一條非常著名的交通大道,也是唐代以來中原內陸去往青海、西藏乃至尼泊爾、印度等國的必經之路。這條古道見證了文成公主入藏,見證了中原和吐蕃之間的友好往來,也見證了唐朝和吐蕃之間的歷次戰(zhàn)爭。
陰平古道:這是一條從隴西通往巴蜀的山路,做為一條比較冷僻的古道,卻因為三國而被不少人熟知,魏滅蜀的戰(zhàn)役中,由鐘會率領的魏國主力被姜維死死阻擋在劍閣,鄧艾出奇兵從隴西繞道千余里,由陰平道入蜀,直插蜀中腹地,一舉滅蜀。當然陰平古道非常險竣,據三國志記載,有些地方行人根本無法通過,魏軍是裹上厚氈滾下去的,可見這條古道的險惡程度。
祁山古道:這是一條從隴西通往漢中,繼而通往巴蜀的通道,做為諸葛亮率軍北伐魏國的主要通道,因三國演義而名震天下,幾乎人盡皆知。但是,很多人印象中應該是通往關中平原,實際上卻是通往隴西,包括“揮淚斬馬謖”起因的“街亭”失守,實際上也是關隴古道上隴西一側的一個重要關口,雄才大略的諸葛亮精通地理,第一次北伐的目的,其實是“關閉關隴古道,占領隴西”,可惜同時遇到了神一樣的對手和豬一樣的隊友,武侯也只能遺恨千古了。
劉秀平隴之戰(zhàn)中,隴西的隗囂并不算什么名將,以隴西一隅之地,地盤僅有隴西、天水二郡,人口只占天下0.7%,卻扛住了東漢戰(zhàn)神皇帝劉秀、及其手下名將吳漢、耿弇、馮異、岑彭、蓋延、來歙、馬成、劉尚等傾國之力的圍攻長達四年之久,這些戰(zhàn)將基本都屬于云臺二十八將,隗囂這么牛,靠的就是隴西的地利。
下面我們就來說說隴西的地利優(yōu)勢。
從關中進入隴西,首先需要經過隴山,隴山是今天陜西省和甘肅省的天然界山,狹長南北走向,又足夠高,就像一道天然的高墻。隴山有多高呢,從平均海拔400米左右的關中平原,驟然拔高至2000米以上的高度,這在冷兵器時代,有多么的可怕!
隴山可以是關中的一道最佳西北屏障,也可以是關中最大的威脅。隴西高原和隴東高原合稱隴上,隴上地處高原,俯視關中平原。如果地方勢力從隴上自上而下攻擊關中平原,威脅極大。
所以,已經攻克關中的劉秀想要火速拿下隴山,以捍衛(wèi)關中西北翼的安全,劉秀更擔心隴西的隗囂一旦割據,以隴西軍隊彪悍的戰(zhàn)斗力,到時候想要拿下,就難如登天了。
第一次平隴之戰(zhàn),劉秀想的是出其不意,強行拿下關隴之間的唯一大道:關隴古道。
“六年,遣耿弇、蓋延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隗囂懼,遂發(fā)兵反,使王元據隴坻,伐木塞道,諸將與囂戰(zhàn),大敗,各引兵下隴?!?/span>
一開始隗囂并沒有和劉秀完全撕破臉皮,建武六年五月,劉秀親至長安,命關中漢軍強行通過關隴古道,借道天水,西進隴道伐蜀。隗囂深恐這是劉秀假道伐虢之計,于是命人堵塞隴坻,隔絕了關中與隴西之間的唯一通道關隴大道,斷了漢軍的補給線。漢軍措不及防,又不熟悉隴山地形,只得倉皇敗退,幸得漢軍神勇,要不然極可能是全軍覆沒。
第一次平隴之戰(zhàn)就這么結束了,以漢軍敗退而告終。
有人可能疑惑,隴海鐵路和連霍高速不就是從寶雞直線沿渭河到達天水嗎?為什么說北面的關隴古道是唯一通道?這是現代的事情,隴海鐵路的天寶段是最困難的一段,修建時只是這154公里的隧道就占了全國隧道總數的七分之一,解放后又復修過,鐵路士兵后來總結,寶天線是用生命和鮮血鑄成的;連霍高速更是在90年代才建成,動用了無數現代化的裝備和技術。在古代,可以說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從寶雞沿渭河翻越隴山或秦嶺到達天水。
第一次平隴失敗了,那就整軍再戰(zhàn)。
不過,為新生王朝的穩(wěn)定,劉秀并沒有大舉發(fā)兵征討隗囂,只是采取積極防御的態(tài)勢,讓馮異率軍北上至北地郡,以最快速度搶占軍事重鎮(zhèn),出其不意猛攻,偷襲北地得手,把隗囂逼回了隴西郡。
軍事奇襲得手后,劉秀又展開政治攻勢,派出多位使者,說服了河西大將軍竇融了歸順了朝廷。
這種情況下,第二次平隴之戰(zhàn),也還要避開險地隴山,繞道北地,并和竇融的河西軍合兵一處,又巧妙的奇襲隴西高地略陽得手,然后攜居高臨下之勢,從隴山北部的平緩山區(qū)迂回,沿著寬闊的隴水河谷南下,一路勢如破竹,轉眼克定隴地大半,圍攻最后的據點:西城(今甘肅天水西城)與上邽(今甘肅天水)“得隴望蜀”的典故也是出自這一時期。這時,可謂是形勢大好,可即便這種形勢之下,也是花了兩年左右的時間才算平定隴西,還是以殘勝告終,可見隴西的地利之堅,不只是在隴山,隴西的各個城池也是地勢險竣,隴西軍更是驍勇善戰(zhàn)。
隴東高原(隴左)是周人的發(fā)源地,隴西高原(隴右)是秦人的發(fā)源地。周公制定的周禮,奠定了中華文明的正源;秦人武功隆盛,史上第一次以武力統(tǒng)一全國,并把郡縣制徹底貫徹,開兩千年王朝制度之源。這兩個朝代,一文一武,為中華文明的發(fā)揚光大奠定的堅實的基礎。
也可以這樣說,是整個隴上地區(qū)孕育出了中華文明的雛形。
隴上地區(qū),特別是隴西,在周秦那個中華文明的青少年時期,為中原地區(qū)提供了堅實的天然屏障,為中華文明的孕育壯大,默默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隴西這么一個西北核心地域,在古代開發(fā)的卻相對比較晚,西周時還是農耕和游牧雜居的區(qū)域,直到秦穆公霸西戎以后才算是比較穩(wěn)定的控制了隴西。
我經常這樣想,夏商周三代的控制地域,西部方向不可能超出隴西,以生產力條件和地理形勢分析,也自然可以分析出這樣的答案。但是,為什么在遠古的傳說中,有那么關于昆侖、西王母、不周山,這些在西域才有的元素?神話一般來說都是民族先人的記憶,經過口口相傳,流傳至今,按照這個思路分析,中華民族的先人應該是從西部而來,一路東進,一路繁衍生息,最終滋養(yǎng)出了璀璨的中華文明,部分人不愿意離開故土,改變原來的生活方式,仍舊留在廣袤的西部,比如羌人。
西漢時,張騫出使西域,回到先人們曾經的老家,雖然到處都是陌生感,但憑著《山海經》的絲絲線索,卻還是能找到現實中的一些對應,應該還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從這個意義上說,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五十六個民族的先人們血脈相連的,這似乎是一個歷史演變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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