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他差不多五十，到了知天命的年紀(jì)。
身為宋朝開國元勛趙匡胤的十一世孫，雖然血統(tǒng)那叫根紅苗正，無奈“蕭瑟秋風(fēng)今又是，換了人間”。
宋滅了，宋是如何滅的，太繁瑣，不想說。只是要說，趙孟頫沒穿越的就從宋到了元，而且他人生的大多時間都是混在元代。
其實我一直覺得大汗忽必烈確實足夠牛B，馬背上開疆場，馳騁的鐵蹄所到之處，無不飄著大元的旌旗。
作為宋王室后裔子孫，親歷了改朝換代，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趙孟頫的字畫當(dāng)然不用說，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蠹遥瑪?shù)千年過去了，依然可以供后人臨摹，模仿。我很喜歡趙孟頫的楷體，那種勁道和一絲不茍的筆力，就四個字的膜拜：不服不行。有一陣子，我還依照葫蘆畫瓢，弄一個趙孟頫的楷體帖，練了一氣，無奈我這人做事常?；㈩^蛇尾，后來自己先泄了氣，悻悻作罷。
都說練書法者要寫掉幾釭水，方可入法門，我哪有那個恒心和意志力。
趙孟頫的才氣那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水墨丹青，信手拈來，詩情畫意，隨意揮灑。大家都是這樣，要不怎么能成為大家。
宋朝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歷史時期，青年時代的趙孟頫血統(tǒng)好，自然受過良好的教育，雖然千百年來國人都在嘟囔：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其實這就是牢騷，想一想，關(guān)鍵還是內(nèi)因起作用。給你一個好環(huán)境，你自己不是那塊料，照樣是無用。
二
亡國之痛肯定有，但是，畢竟要直面人生。
我在閑聊元散曲的時候曾說過，元代是一個相對開放和兼容的歷史時期，馬背上的民族，打出了一塊版圖，尺寸之大，疆土之遠(yuǎn)令人贊嘆不已。
而別以為大汗真的“只識彎弓射大雕”，在治國理政的才能上，既不輸前人，也讓后輩足以仰望。
一個開明的時代，必定是一個政通人和的時代，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雖然可以繼續(xù)懷念祖宗的豐功偉績，但畢竟這已經(jīng)不是大宋的江山，趙孟頫當(dāng)然清楚，何況他本是一個“文化人”，哪里能看不清這點事情？
在南宋期間，趙孟頫是為官的，從少年時代就揣著一顆“治國平天下”的宏偉志向，無奈遇到了一個倒霉不堪的沒落時代。南宋滅了之后，趙孟頫開始要置身度外，鐘情山水。但是，像他這種名氣的文化人，在當(dāng)時是很有影響力的，所以，即便是到了元初，也照樣有人舉薦他出來做官。
大都之內(nèi)，忽必烈親見趙孟頫，稱其為“神仙中人”，大汗愛惜人才可見一斑。其實，大汗這等梟雄，所著眼的是“做給世人看”，他可以對趙孟頫大加夸獎，其實，并沒有想給他一個真正實現(xiàn)抱負(fù)和理想的機(jī)會，這就是忽必烈的過人之處，我用你的影響力做招牌。
可貴的是，忽必烈并沒有實施鐵血的整肅，對本民族以外的種族趕盡殺絕，更沒有文化的整肅，所以，元代是一個文化很兼容并發(fā)展的時代。元散曲，元雜劇，雨后春筍，遍地都是，而這些散曲和雜劇無不折射或者影射社會現(xiàn)實，但是，忽必烈沒有讓元的“宣傳部長”成為戈培爾，就算做樣子，也做得足夠到位。
三
趙孟頫當(dāng)然很郁悶，原來人家未必要重用你，而是利用你的名氣，打打親民的廣告。
一個改仕貳臣注定要受到非議。其實后來的元仁宗時代，仁宗還是很看重趙孟頫的，大汗忽必烈只是用你當(dāng)一張牌而已。
所以，趙孟頫人生最大的“污點”大概就是做了貳臣，以至于后來有人直接稱其為“漢奸”，這帽子實在太大了。
人都沒處在那個情境之中，無法理解一些選擇。不過，貌似氣節(jié)上差了幾成也是事實。在老趙身后很多年后，也有一個玩丹青出神入化的，這老小子叫唐伯虎，他留了一首詩，其中的一句很錚然：
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牛人一個，當(dāng)然花花公子也是他。
也無怪老年后的趙孟頫自嘲：
齒豁童頭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慚。唯馀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
誰的人生那么完美無缺？誰能沒點瑕疵，這老趙除了這點事兒受人詬病，其他的還真沒什么被人瞧不起的。
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臅嫶蠹?，影響力今天依然?/p>
四
有句很俗的話怎么說的來著：一個成功的男人，身后一定站著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
哎，這就用老趙身上了。
老趙的夫人可不是庸俗之輩，那也是同代名聲顯赫的名門望族，大家閨秀。更了不起的是，人家還是元代有名的女性書法家，畫家，詩詞散曲家。傳世的《墨竹譜》據(jù)說是后輩畫竹之人的教科書一般。
這二位結(jié)合，算是真的鳳鸞和鳴，琴瑟相應(yīng)。這女子叫管道升，字：仲姬。才華上絲毫不輸夫君。
人啊，在這個花花世界，未免會眼花繚亂，也可能亂了方寸。
對成功人士趙孟頫來說也是這樣，這就回到文頭，那一年他快五十歲了。雖然官場弄得不倫不類，但是，自己畢竟是元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書畫大家，這名聲，這地位不用說。當(dāng)時社會上的名士納妾成風(fēng)，趙孟頫也不甘寂寞想納妾，加以身份地位的知名度，年近五十的趙孟頫卻也愛慕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起來了。而他不好向妻子明說，可文人有文人的辦法，作了首小詞給妻子示意：
“我為學(xué)士，你做夫人，豈不聞王學(xué)士有桃葉、桃根，蘇學(xué)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無過分，你年紀(jì)已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p>
這詞兒意思是說，你沒聽說過王獻(xiàn)之先生有桃葉、桃根這兩個小妾，蘇軾先生也有朝云、暮云這兩個小妾。因此，我就是多娶幾個小妾也并不過分；何況你年紀(jì)已經(jīng)40多歲了，只管占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行了。
這老趙，想納妾不明說，拐著彎表達(dá)。
他夫人是什么人，那也是文化大家，一看這詞兒就明白了：老趙你這是想動納妾的小心思啊，還矜持的端著架子不肯明說。
五
看了老趙整出的這詞兒，人家管道升女士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雖然說那時候納妾不算啥，但是，人家管道升不愿意：你老趙不是寫詞兒表達(dá)嗎，行，咱也給你整個詞兒回答你：
你儂我儂，忒煞多情，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diào)和，
再捏一個你，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這就是那首著名的《我儂詞》。趙夫人寫的酣暢淋漓，寫的情真意切，我估計老趙看了當(dāng)時臉就像被抽了一樣，熱辣辣的啊。
也不吵也不鬧，一首詞搞定想入非非的老公，我估計趙夫人都不用問：老趙你不想找個小三??？老趙就此滅了那個念頭，就此死心塌地和管道升過日子。
什么叫牛，趙夫人這一手夠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儂詞》雖然用詞設(shè)喻十分婉轉(zhuǎn)，但字里行間暗藏機(jī)鋒，透出鏗鏘英氣，綿里藏針。特別是末句“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不和你講什么廢話，活著和你一個被窩，死了和你一口棺材，這嚇人不？
老趙啊，你知足吧，干嘛要吃著碗里的惦記著鍋里盆里的？那都不是你的菜。這一下子把企圖納妾的趙孟頫教育醒了，就此夫婦繼續(xù)舉案齊眉，趙夫人則相夫教子，以至于趙氏門中先后出了七位大書畫家。
贊嘆如下：
丹青筆墨潑人生，歲已不與舊時同，
一曲心聲我儂詞，千朝百代亦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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