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女子,風(fēng)輕云淡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寫下這首《獨坐敬亭山》的時候,李白已經(jīng)進入了人生末年,回望過去走過的路,和那些曾遇見過的人,心中不免泛起一片漣漪。
曾幾何時,他也是在這里與好友相聚,把酒言歡,唱盡人間風(fēng)月。
可英雄遲暮、美人色衰,誰都會有慢慢蒼老的這一天,隨著歲月流淌,曾經(jīng)那個走馬江湖的大唐“詩仙”,已經(jīng)要淡出歷史舞臺。
回望千年,那些“風(fēng)流人物”在書卷上留下幾個寥寥的名字,抬頭仰望夜空,連這幾個名字也消失不見。
唐玄宗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25歲的李白“仗劍去國”,不到兩年時間揮金三十萬,最后臥病揚州,狐朋狗友作鳥獸散。還是客棧的老板可憐他,替他抓了一副藥,才讓他撿回一條小命。
也許會有人問,李白花那么多錢,交了一些不值當(dāng)?shù)呐笥?,他是傻還是真的豪放不羈、揮金如土?
其實都不是,這反而正是李白的聰明之處,至于說生病,純屬意外。
他自言是李唐宗室后裔,但一直沒有得到官方認證,又言自己出生時天有異象,其實也沒人見到過。之所以李白要這么標(biāo)榜,是因為他祖上從商,而唐律明確規(guī)定,商人之子是不能參加科舉考試。
也是就說,他想當(dāng)官唯一可選的路,就是由權(quán)貴舉薦,免試入朝??纱藭r的李白還是個籍籍無名的江湖小混混,連個縣令都還不認識,自然沒人愿意搭理他。
就算他小有名氣拜訪北海太守李邕時,還受到了李邕的嘲諷,為此李白寫下了: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實際上,李白對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還是很合理的,他18歲就入了大匡山,跟隨趙蕤學(xué)習(xí)縱橫之術(shù)。何為“縱橫術(shù)”?就是社交本領(lǐng),靠一張嘴馳騁天下,比如鬼谷子的嫡傳弟子張儀,就是靠三寸不爛之舌,破了六國的合縱之策。
所以李白“揮金三十萬”,不過是想讓自己是皇室后裔,以及出生時天有異象這件事,從那些狐朋狗友嘴里說出去。事實上確實也奏效了。
病愈離開揚州后,李白就過汝州、至安陸,途經(jīng)陳州時拜訪李邕受挫,這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也認清了現(xiàn)實。幸好,那一年他遇見了老大哥孟浩然。
孟浩然從712年出鹿門山后,就開始拜謁求仕,也是屢屢碰壁,此次與李白偶遇,可謂是惺惺相惜。兩個人借酒消愁,相互安慰一番后,孟浩然突然一拍大腿,決定去長安參加科考,不再低聲下氣地去求人了。
李白不行啊,大唐律例不讓他“考大學(xué)”,于是他決定結(jié)婚。
李白第一任妻子娶的是前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為贅婿,雖然在唐代贅婿是被人瞧不起的,但這一次他終于找到了靠山,掌握了大量的政治資源。
所以結(jié)婚不久,李白就正式開始求官之路,先是拜訪了本州裴長史,又拜訪了宰相張說,并和張說的兒子成為了好朋友,甚至他還去求玉真公主了,希望她能為自己舉官。
遺憾的是,當(dāng)時玉真公主正在四方游歷,李白在終南山等了三個多月,最終流寓長安市井。
這段時間他過得比較慘,這多少和他為“贅婿”的身份有關(guān),那些真正的權(quán)臣并不愿意幫他的忙。
沒關(guān)系,深諳縱橫之術(shù)的李白還有別的辦法,權(quán)臣不幫忙,那就走側(cè)門。李唐皇室崇尚道教,所以李白也信道,并結(jié)交了司馬承禎和元丹丘,這都是玉真公主身邊的紅人,包括后來的賀知章,他們都是道友。
就連李白拜訪玉真公主,也是元丹丘給出的招,李白還在《將進酒》中寫過: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詩中的“岑夫子”指岑勛,“丹丘生”就是元丹丘了。
公元732年,第一次外出求官失敗的李白,灰溜溜地回到了安陸,此間作了《蜀道難》,以表達自己郁郁之心。并構(gòu)石室于白兆山桃花巖,自耕自種,過了一段隱居生活。
此后10年,李白雖然一直在為仕途奔走,但始終沒有什么大的起色,并且還經(jīng)歷了喪妻之痛,余有一子一女,即平陽和伯禽。
許氏病故,李白在宰相府住不下去了,暫時也沒有安定之所,幸好此時他遇見了劉氏,就委身于她,兩個人也沒有結(jié)婚,只因為劉氏有錢,可以幫他照顧平陽和伯禽。
但這個劉氏張揚跋扈,一年后李白受不了劉氏的脾氣,憤然離去,帶著孩子羈旅東魯,又遇見一個婦人。這次是明媒正娶的,還生了一個孩子,就是李天然。
東魯這個婦人對孩子不錯,所以李白又有時間去四處拜謁求官了,這一次經(jīng)過元丹丘的推薦,他認識了道士吳筠,進而把自己寫的詩輾轉(zhuǎn)送到了玉真公主手里。同時,李白登紫極宮時,還偶遇了賀知章,為賀翁所激贊,稱其為“謫仙人”。
等他的詩最終落到李隆基手時,這件事就成了。
當(dāng)時李白已經(jīng)回到了東魯,覺得自己可能沒什么機會了,然而李隆基連下三召,快馬把李白“請”到了長安。的確是“請”的,因為李隆基是親自去宮門口迎接的,這是當(dāng)朝文武百官從未有過的待遇,因此李白“爆紅”。
李白接召后,很是激動,隨口就吟出了: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奈何,奈何,李白在宮內(nèi)的時間并不長,玄宗封他為翰林待詔,如果真是入翰林院,那日后升官指日可待,而這個“翰林待詔”僅僅是陪皇帝和妃子尋歡作樂的。
他為楊玉環(huán)寫的三首《清平調(diào)》都是千古經(jīng)典: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久而久之,李白也厭倦了這種漫無目的的宮廷生活,他真正想做的官是中書令,位極人臣。于是,李白開始酗酒,至于說酒后讓高力士脫靴、楊國忠研墨,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沒那個膽量。
唐玄宗賜金放還李白,僅僅是因為李白酒后行為不檢,有失體面。
出翰林后,李白再登紫極宮,授道箓,算是正式入了道家法門。之后,李白去了洛陽,在那里遇見了風(fēng)華正茂的杜甫,這可能是中華文化史上,最偉大的一次見面了。
一個詩仙、一個詩圣,相約漫游梁宋,又在梁園偶遇了高適,三個人把酒言歡,留“梁園題壁”之美談,并成就了李白的又一次婚姻。
他們哥仨聚飲時,前宰相宗楚客的孫女宗氏扮成了彈琴的歌女,在一旁為其助興,因為她是李白的“小迷妹”。李白在墻壁上題完詩后,院內(nèi)的僧侶怕墻壁臟了,欲擦掉,于是宗氏出了千金,將墻壁買了下來。這就是著名的“千金買壁”的典故。
李白和宗氏結(jié)婚時,杜甫和高適算是證婚人,之后他們又一起游覽了宋城古地。
天寶四載,公元745年秋,李白和杜甫在東魯相遇,這是他們?nèi)松械牡谌我娒妫彩亲詈笠淮我娒妗ER別時,杜甫寫下了: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李白則回贈: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從那以后,盛唐詩人的命運就都出現(xiàn)了各自的分岔口,因為安祿山反了,“安史之亂”正式爆發(fā)。
當(dāng)時李白和妻子在當(dāng)涂,聞中原橫潰后避難廬山,次年長安淪陷,玄宗避蜀。
時永王李璘受李隆基之命平亂,而太子李亨已經(jīng)在靈武登基,遂永王開始招兵買馬,就派人請李白入了幕府,李白一高興,連寫了10首詩。
從這里就能看出,李白不適合當(dāng)官,政治嗅覺太差,李亨登基后,高適、杜甫、岑參相繼投奔,都封了官。唯獨李白把寶壓在了李璘身上,隨著永王東巡失敗,被高適打得落花流水后,李白也被下了獄。
當(dāng)時高適臨危受命,封御史大夫、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jié)度使,領(lǐng)廣陵等十二郡,就是為了平永王之亂。一場勝仗,成就了高適的一生,也幾乎毀了李白的一生。
李白在獄中時,曾寫信向高適求助,高適沒有身出援手。幸好當(dāng)時宗氏四處奔走,加上前宰相崔渙和御史中丞宋若思的營救,李白才免于一死,最終被流放夜郎。
這一年,李白已經(jīng)58歲了,距離人生結(jié)束還有三年多時間幸好當(dāng)時關(guān)中大旱,唐肅宗李亨頒布了大赦令,李白因此才得以返還,并寫下了那首著名的《早發(fā)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年近六旬的李白此時身體每況愈下,不得已去投奔了在當(dāng)涂當(dāng)縣令的叔父李陽冰,病重后把一生的詩稿都交給了李陽冰,賦《臨路歌》后去世,終年62歲。
縱觀李白的一生,是瀟灑的,正如他筆下的詩一般:
“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span>
“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但實際上,李白的一生也是悲涼的,他兩次入贅,表面上朋友遍天下,其實除了幾個道友外,能交心的沒有幾個。
孟浩然、杜甫和李白,一生中也僅僅是數(shù)面之緣,李白和王昌齡雖有詩詞唱和,卻也是只是神交。相形之下,孟浩然和王維、王昌齡、張九齡關(guān)系更近,而杜甫和高適、岑參更為親密。
一個人若是對誰都友善,他就把誰都不放在心上。于李白而他,他的心里只有仕途,雖然他總是表現(xiàn)得很豪放,有浪蕩不羈的性格,可始終放不下內(nèi)心那點執(zhí)念,所以他才會入永王璘幕府,釀成幾乎毀了一生清譽的大錯。
當(dāng)然,僅憑他詩寫得好這一點就足夠了,無論后人有多少詩作拿來和李白相較,李白都是中國詩壇最特別的存在。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