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韋莊身居宰相，日理萬機。待寒冬遠去，春日襲來，韋莊難得地停下了自己人生匆忙的腳步，駐足感受著自然的美妙。春風溫柔地托住杏花，生怕它們落入大地的懷抱。田野之間，一片青翠，彈奏著生命的樂章。
自然萬物，周而復始，它們的枯敗終會迎來春日的欣榮?？墒侨说囊簧趺纯赡芑氐皆?jīng)的年少芳華，他頭上的白發(fā)又怎么可能變?yōu)楹诮z。他懷念曾經(jīng)的自己，討厭如今的自己。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生活就像一位“技術精湛”的造型師，永遠不會讓我們活出喜歡的模樣，只會讓我們活成自己討厭的模樣。它終究是討厭世人的，看不慣人間喜樂，熱衷人間悲苦。
韋莊看著落在手中的杏花，想起了曾經(jīng)如杏花般的自己，干凈且美好。往事在他腦海翻滾，他依稀記得曾經(jīng)的模樣。
01
韋氏是古代的名門望族，上可追溯至青銅器鼎盛時代的夏商周，下可追溯到隋唐時期。韋氏家族前前后后誕生了二十多名宰相，他們將家族與王朝緊密聯(lián)系在了一起，匡扶社稷是韋氏中人的畢生所愿。
韋莊是文昌右相韋待價七世孫，蘇州刺史韋應物四世孫。韋莊從一出生就是不幸的，因為他剛好遇上韋氏家族的衰落，從小生活較為貧苦。在不堪的生活面前，他卻跟他的祖先一樣，懷揣著匡扶社稷的崇高理想。
他期望自己成為一名忠臣，再造堯舜盛世。他唾棄損害國家利益、背叛國家的奸臣。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家境寒微的他唯有憑科舉入仕。滿腔熱血的少年參加了科考，可是迎來的卻是名落孫山。
他不甘心，也不愿就此放棄。公元880年，韋莊再次參加了科考，迎接他的還是失敗。他有才華，可是缺少背景和人脈，注定難以高中。和他有相似遭遇的黃巢，在這一年攻入了長安，唐朝陷入了戰(zhàn)亂。
黃巢起義
02
韋莊為了躲避戰(zhàn)亂，逃往了洛陽?？墒窍萑朦S巢起義的大唐各地，哪又有安身之所呢。韋莊又從洛陽輾轉各地，當他再次回到長安的時候，已經(jīng)五十歲了。半生的光陰被社會的動蕩所淹沒，他卻仍是當初的少年，一心忠于唐朝，想要匡扶社稷。
乾寧元年，年近六十的韋莊終于得中進士。朝廷任命他為校書郎，他終于踏上了自己的仕途之路。校書郎是朝廷最末流的官員，沒有任何的權力。困在小湖中的蛟龍，又怎能翻江倒海，一展抱負。
他對朝廷第一次感到了絕望，忠于大唐的信念逐漸動搖。承受了六十年的苦難，卻換不來朝廷的重視，其中的酸楚又有幾人能懂。
03
大唐末年，軍閥林立，皇權的影響日益漸微。野心勃勃的節(jié)度使們都在等待著自立為王的機會。在此期間，軍閥間的相互傾扎從未斷絕。
在韋莊入仕兩年之后，西川節(jié)度使王建與東川節(jié)度使顧彥暉相互攻擊，無視唐朝的管理。于是唐昭宗命令韋莊為判官，配合諫議大夫李詢出使蜀地，勸說二人和解。
韋莊沒有成功完成自己的任務，王建擊敗顧彥暉，占據(jù)了蜀地。而王建十分欣賞韋莊的才華，欲于高官厚祿挽留韋莊。韋莊只需應承下來，就可以得到他蹉跎大半生也無法獲得的地位與榮耀。
但是他對大唐的忠心尚存一息，他期望這次出使能成為自己的政治資本，從而得以潛龍升天。可是回到朝廷的韋莊，迎接他的仍然是忽視與冷遇。
公元900年的十一月，宦官發(fā)動了宮廷政變，囚禁昭宗，假擬圣旨，立太子李裕為帝。聽聞消息的韋莊，掐滅了自己對唐朝的最后一絲幻想，來到了蜀地，輔佐王建。
04
他終于可以一展自己的畢生所學和政治才能，蜀地也在他的治理之下，發(fā)展繁榮，國富民強，這與贏弱的唐朝統(tǒng)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公元907年三月，唐哀帝被迫將皇位拱手給朱全忠，建立了后梁。王建也自立為王，史稱“前蜀”，韋莊成為了宰相。
他背叛了自己忠于大唐的信念，拋棄了匡扶大唐社稷的理想。他曾經(jīng)最討厭的是叛臣，可是最終他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可是誰又知道他經(jīng)歷了多少的苦難與絕望，才迫不得已走上這條路。他有時憎恨自己如今的模樣，可是丟棄這副模樣，天涯何處又能給他提供安身之所。
05
杏花落得像一場春雨，澆醒了陷入往事的韋莊。他感嘆地作了一首《思帝鄉(xiāng)·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春日踏青郊游，風吹杏花滿頭。田間路上是誰家少年，青春如花真風流。我想以身相許嫁給他，一生一世就此休?？v使他薄情無義拋棄我，也不后悔也不害羞。
該詞以白描手法勾勒出了一位少女熱烈追求愛情的形象，她是如此的無畏、勇敢、堅強，顛覆了傳統(tǒng)女性面對愛情時的固定印象。
如果我們只注意到了愛情這層意思，那么就是對此詩最大的誤解。
詩中的少女指的是韋莊，而風流的少年指的是風流的大唐。韋莊一直受著朝廷的冷遇、忽視，而他卻如詩中少女一般，懷著大唐深切的愛。他與朝廷的關系正如追求者與被追求者一般。他從未追求到朝廷對他的愛，但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愛著唐朝，思念著唐朝。
06
我們在年輕時總希望自己成為一名有所作為、受人尊敬、善良正直的人?？墒亲罱K的我們也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模樣，我們碌碌無為、生活茍且、勾心斗角?？墒俏覀円矔谀承r候，翻起內(nèi)心最深處的記憶，就如韋莊看到杏花時一樣，懷念著曾經(jīng)的自己。
可是我們終究回不去了，只能與自己討厭的模樣為伴。
就算我們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模樣，請相信：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少年少女，會一直陪伴著我們，跨過數(shù)不盡的山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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