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臘月中旬開始，福州城的家家戶戶就開始了籌備春節(jié)的第一件大事——洗厝。
平日里難以打掃的地方，高處的房梁、窗戶、燈具，低處的灶臺、水管、房屋邊角，全都要掃洗一新，平日里不甚在意的毀壞之處，也要修葺妥當(dāng)。如此浩大的工程，不是全家熱熱鬧鬧齊上陣，就是請清潔阿姨到家中進(jìn)行，幾個人一起干上一天，才能去除一年的塵埃。
從房屋收拾完畢開始，每日都要保持好各處的清潔，一直到春節(jié)來臨。
臘月廿四，是福州的祭灶日。福州有“官三、民四、曲蹄五”之說，指當(dāng)官者廿三祭灶，老百姓廿四祭灶，被叫做“曲蹄囝”的疍民（連家船民）在廿五祭灶。
從前的福州，幾乎家家都供奉灶神，灶神觀察著每戶人家的善惡倫常，掌管著所有家庭的吉兇運(yùn)命。灶公稱“定福灶君”，灶嬤稱“增壽夫人”。福州民間傳說中，臘月廿四的晚上是灶神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人間諸事的時刻，祭灶就是為灶神踐行。
福州官家和商市在廿三晚祭葷灶，用雞、魚、肉和美酒祭祀，希望灶神酒足飯飽之后，能在玉帝面前多說好話。祭祀后，商家會宴請自己的伙計，然后發(fā)放賞銀。
一般百姓家中廿四晚的素灶，用祭灶糖、祭灶餅以及尾梨（荸薺）、甘蔗、福橘等作為供品。灶糖灶餅都用麥芽糖制作，祭祀完畢還要用糖涂一遍灶門，希望能糊住灶神的嘴，避免他上天后醉酒胡言、調(diào)嘴學(xué)舌，說自己的壞話。
或許你小時候也唱過這首祭灶歌：“尾梨（荸薺）尖尖，灶公上天，灶公上天講好話，灶嬤落地保護(hù)奴（儂），保佑奴（儂）爹有錢賺，保佑奴（儂）奶福壽長。”
△灶糖灶餅
福州的灶糖灶餅不同于北方，花樣繁多：灶公餅、灶嬤餅、老鼠囝、金錢餅、花生糖、麻芝、萬字糕、紅紙包、炒米、花生軋、麻生、馬耳片……一定聽過這些名字的你，是不是沒有意識到福州人的祭灶是多么精致呢？
△鄭性之，宋嘉定元年1208年狀元
甘蔗頭也是福州祭灶中非常特別的一個供品。相傳，宋朝時，福州有個落魄書生鄭性之，因經(jīng)濟(jì)拮據(jù)，撿了別人砍掉的甘蔗頭作為供品祭灶，并賦詩一首：“一只烏騅一條鞭，送你灶王上青天。玉皇若問人間事，就道文章不值錢?！?/p>
灶君同情鄭性之的遭遇，奏稟玉皇大帝，鄭性之因此高中狀元，平步青云。福州人用帶頭的甘蔗祭灶，取“節(jié)節(jié)高”和“金榜題名”之意。
“吉庇巷”之名和巷間的“狀元府”都與鄭性之有關(guān)，感興趣的朋友不妨查一查。
臘月廿五，便到了分年的時刻，要開始籌備祭祖的食物了。福州的特色年糕——糖粿，是必不可少的。
福州人多做紅糖粿，先將大塊的紅糖下鍋，加水大火熬成紅糖漿，加入糯米粉后攪拌成紅糖糊。接著，在竹屜里鋪上糖粿葉，將攪好的紅糖糊倒入，上鍋大火蒸，蒸熟了就會散發(fā)出一股獨特清香。
紅糖粿，寓意著年年高，年年紅。后續(xù)吃的時候，蒸、炸、煎皆可。
△紅糖粿（紅年糕）
除了紅糖粿、白糖粿，還有菜頭粿（蘿卜糕）和肉丸。
我最喜歡的是肉丸（沒查資料前一直以為是芋頭版糖粿呢），肉丸以地瓜粉、芋頭絲和肥膘肉為原料，調(diào)入紅糖，放在鋪上荷葉的蒸籠里炊熟，也有人喜歡用花生代替肥膘肉。用刀切成方形或菱形，油煎而食，香甜可口，油而不膩。
△左為菜頭粿，右為肉丸
[米齊]也是家家戶戶必備的。[米齊]，福州話發(fā)音近似zie，是糯米包糯米。老人們把浸泡好的糯米裝入白色米袋，用石磨或重物將水分壓出，讓里面的糯米成團(tuán)。
揪一塊搓扁，包入紅糖糯米餡，收口搓成小圓餅，按在正方形的艷山姜葉墊上。入蒸籠蒸熟，出籠后再用筷子逐個點上紅點，有”見喜太平“的寓意。平時可以炸著吃，也可以煮著吃。
△[米齊]
但在我家附近，[米齊]是無內(nèi)餡兒的糯米小圓餅，同樣點著一顆小紅點，扁扁的看著十分可愛。媽媽一般會像煮粉干一樣，將[米齊]和青菜、小塊豬肉等一起煮著吃，我倒不太喜歡。
接著就是年前最重要的日子——除夕。福州有句古話：“好囝不賺卅暝晡。”意思是，好孩子不賺大年三十晚上的錢。為了團(tuán)聚，無論是忙碌的商人還是遠(yuǎn)行的游子，都要歸家吃頓團(tuán)圓飯。
除夕是全年最繁忙的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年夜飯時吃的米飯，蒸好后要將一部分裝入甑中，放入紅棗、花生、桂圓、瓜子等，再插上柏枝、榕枝、竹板和十雙紅筷子，寓意十全十美的圓滿。這一甑米和酒果，要供在祖宗香位前，繼而焚紙錢，拜天地，鳴鞭炮，此為“供歲飯”。
△供歲飯
福州的年夜飯，11道菜為宜。“11”是個位數(shù)的終結(jié)，又是十位數(shù)的起始，含“出頭”之意。從前的團(tuán)圓飯，怎么吃也有講究。盛飯須滿，每個人都要吃，吃后需要剩一點飯在碗中，意味著新的一年又有吃又有余。
菜肴中，第一口要吃皇帝菜，也即菠菜，表示“青嘴平安”；第二口要喝豆腐湯，豆腐與“陡富”諧音，表示“越吃越有”，新的一年收入越來越多；第三口要吃魚，表示“年年有余”。
吃罷年夜飯，父母們要用衛(wèi)生紙?zhí)嫘『⒛ㄗ?，意味著童言無忌，如果小孩不懂事說錯什么話，希望神明不會怪罪。同時，小朋友們要給長輩賀歲拜年，長輩分發(fā)紅包和福橘。福州民間諺語云：“拜年拜年，掏橘掏錢?！案ｉ佟迸c“?！?、“吉”諧音，象征來年紅紅火火、吉祥如意。
除夕夜，福州有徹夜點燈的習(xí)俗，長明燈中，閃爍的是長生吉祥的美好愿望。零點過后，每戶人家都會點燭鳴炮，在火樹銀花中迎接新歲。記得每一年守歲到凌晨時，父母親總會出門，從市區(qū)回到市郊村里的宗祠，祭拜祖先后再回家休息。
除夕夜一過，農(nóng)歷新年就真正到來了，似乎處處都洋溢著迎禧接福的歡悅。
正月初一這天，早晨要先祭天地，然后在爆竹聲中納福迎祥。之后便要吃太平面了：在熬制的雞湯或豬腳湯中，泡入煮熟的福州線面，加入雞（鴨）肉和兩個鴨蛋?！傍喌啊敝C音“壓浪”，希冀新年生活風(fēng)平浪靜，太平面便是健康長壽、家宅平安的寓意。
如果到別人家做客，主人送上一碗太平面，要吃掉一個鴨蛋，留下一個，意味著“大家都太平”。
△太平面
食畢太平面出門，要先給家中長輩拜年。舊俗中，拜年講究“由內(nèi)及外”、“由近及遠(yuǎn)”，初一拜自己的本家，初二拜親家，初三后拜其他親戚，走親訪友會持續(xù)到正月初四。
清人吳繼筠的《福州歲時竹枝詞》寫：“簇新衣服趨人前，禮數(shù)謙謙喜連連。路上相逢共作揖，發(fā)財恭喜賀新年?！?路遇友人時，要互道“恭喜發(fā)財”等祝福語，一方祝賀“發(fā)財”時，另一方往往回答：“齊發(fā)，齊發(fā)?！?/p>
老福州人比較忌諱初一出門，在給家里的長輩拜年后，一般會在家中休息，一家人話話家常。
初一這一日，大家會暫停所有勞作，吃的也是除夕夜的隔年飯，連掃地洗碗等日常家務(wù)都要停下，否則就象征著一年都要忙忙碌碌。洗澡、用刀具、講晦氣話也是十分忌諱的。
晚上，要“斗夜燈”。民國蔡人奇《藤山志》中記載：“除夕人家守歲，商家結(jié)賬徹夜不眠，因而元旦之夜，宜斗（比）早登床也?！备Ｖ菀嘤兄V云：“初一暝與麻雀斗早去困（初一晚上要和麻雀比誰早睡）?！币驗榛I備春節(jié)的辛勞以及除夕夜的疲憊，初一晚要早早歇下。
正月初二，是女兒回門的日子，女婿要給岳父母拜年。傳統(tǒng)觀念中，女兒出嫁后便不是本家，初一的時候供奉祖宗，外人是不可參加的。歸寧時，女兒女婿要攜帶雙數(shù)的禮品，孝敬父母，贈與兒童。舊時還講究女兒一家要在娘家吃午飯，并在晚飯前趕回婆家。
△出嫁的女兒會挑著雞、魚、年糕、福橘等年貨回娘家
初二也是連家船上的船婦上岸賀年的日子。她們會頭戴紅花，著藍(lán)衫青褲，穿布底青鞋，結(jié)伴同行挨家串門，唱吉祥話賀年。岸上的人家一般以糖粿和[米齊]作為回禮。
雖然隨著疍民的減少，這樣的風(fēng)俗已不可見了，但賀年小調(diào)中的旋律，被福州的一些曲藝廣泛借鑒，也算是留下了一絲記憶的片段。
△連家船
正月初四早上，要焚香、點燭、鳴炮，擺上貢品，迎接“述職”后返回人間的灶君。
這一天也是從前店家開門營業(yè)的日子，店主也需要點燭鳴炮，在喜慶的爆竹聲中祈愿一年生意興隆。
正月初七，是“人日”。傳說中，正月初一至初七分別為雞日、狗日、豬日、羊日、牛日、馬日和人日。薛道衡《人日思?xì)w》詩云：“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后，思發(fā)在花前?！彪x家的游子，都有著這樣的悵惘吧。
福州人將這日稱為“人補(bǔ)命”，用來補(bǔ)命的食物一般是太平面和年糕，表示平安長壽；或是以七種蔬菜作羹，名為“七寶羹”，后來演變?yōu)榧t棗、桂元干等七種干果煮成的甜湯。這天，不能吵架，大人也不能打罵小孩子。
看到這里，你可能會問，那么接著呢？
人日不“人”，你得上班啦！只能在元宵節(jié)“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的燈會中，再感受一下即將散去的年味啦。
從前的舊時光，在回憶和想象中總是氤氳著暖烘烘的光芒，似乎很久以前的日子，都充盈著快樂和希望，滿溢著平實和溫暖。
每年一度的春節(jié)，因為珍稀，成了一場歡騰的盛典，買年貨、貼春聯(lián)、放鞭炮、穿新衣、拿紅包……加之福州尤為發(fā)達(dá)的民間信仰，各種看似繁瑣卻意味深遠(yuǎn)的風(fēng)俗中，節(jié)日的儀式感撲面而來。
曾經(jīng)看到一句話：“如果把生活比作平淡的河流，那么節(jié)日就是浪花。節(jié)日給了我們調(diào)整精神，再次出發(fā)的機(jī)會?！贝汗?jié)的儀式感是一種調(diào)劑，是一種認(rèn)同，也是一種傳承。
無論你在生活的風(fēng)雨中走了多遠(yuǎn)，在時間的河流中漂了多久，在現(xiàn)世的碎片化中想了些什么，置身于春節(jié)這一特定的時空，你將回到你生命的起點——維桑與梓，必恭敬止。
“如煙往事成笑談，神州億萬盡歡顏。盡歡顏：爆竹聲起，又是一年?！?/p>
過了年，春天就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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