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門尼德說，凡人總被意見左右，錯將意見當(dāng)知識，即使是今天這話依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輝。
——坤鵬論
一、前情回顧
蘇格拉底講完靈魂馬車的寓言神話后，說到了投生為人的靈魂還分九流，繼而又介紹了第四種也是這世上最好的迷狂——愛智慧（哲學(xué)）的迷狂。
因為，哲學(xué)家的靈魂常專注在回憶天外之境看到的絕對的真善美的光輝景象，而對這樣光輝景象的觀照正是使神獲得神性，成其為神。
哲學(xué)家的靈魂借著妥善運用這種回憶來探討奧秘，從而使自己完善，并可以真正改成完善，從而在三千年時可以跳出繼續(xù)輪回，直接恢復(fù)羽翼飛升上界。
換言之，追求哲學(xué)的本質(zhì)目的是為了解脫靈魂，使之?dāng)[脫肉體的束縛，使之感受到真善美的召喚。
正因為哲學(xué)家漠視凡人所重視的，聚精會神于觀照凡是神明的，從而被神靈附體，不免會被眾人視為迷狂。
不過，能夠有愛智慧的迷狂只屬于極少數(shù)人的，只有他們還能保持回憶的本領(lǐng)。
因為那些在天外之境只是匆匆窺見真理的靈魂，以及到了地上染上塵世罪惡而忘掉上界偉大景象的靈魂，他們都很難從塵世事物中引發(fā)對上界事物的回憶。
即使保有回憶的本領(lǐng)，想要回憶起來也并非易事。
因為除了美之外，像正義、智慧以及靈魂所珍視的一切，在天外之境本都是光輝耀眼的，但是，到了凡人的現(xiàn)象世界里，它們的仿影、摹本都會變得黯然無光，絕大多數(shù)人根本無法看到它們的原來真相，只有極少數(shù)人借助被肉體蒙蔽的感官，費極大的麻煩，才能看到它們的“理型”。
緊接著，蘇格拉底回憶起靈魂開悟的景象，或者說是開悟那一刻的奇妙而偉大的感覺。
講到這里，蘇格拉底突然說：“暫且放下回憶不談吧！因為留戀過去，我的話說得太長了！”
柏拉圖安排這句話很有深意。
因為它似乎在向我們傳遞著一個信息：蘇格拉底全然回憶起了自己的靈魂在天外之境因看到真理時的歡樂，按照前面的說法，他的靈魂應(yīng)該已經(jīng)恢復(fù)羽翼，即將飛升。
二、靈魂回憶從美開始
蘇格拉底將話題再次回到美。
為什么？
前面說過，正義、智慧等在上界的光輝景象，在塵世的仿影、摹本卻黯然無光，很難靠感官看到它們的真相、“理型”。
但是，美卻不同，“她在諸天境界和她的伴侶們都同樣放著燦爛的光芒?！?/span>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美與她相關(guān)的事物存在于所有世界，并且在所有世界都會焯焯放光。
所以，“自從我們來到人世，通過我們那些最明澈的感官，我們?nèi)匀荒苡X察到美是最為明澈的光耀，因為對于我們來說，在通過肉體起作用的感官中，視覺器官最敏銳?！?/span>
“不過，智慧卻不是靠視覺來看見的，如果智慧像美那樣給自身提供一種明澈的形象使之走進(jìn)人的視覺，讓眼睛看得見，它會促發(fā)何等不可思議的愛欲啊?！?/span>
同樣，我們也看不見其他可愛的對象，比如：正義、節(jié)制等德性。
“能被我們看見的只有美，因為只有美才被規(guī)定為最能向感官顯現(xiàn)的，對感官來說，美最出色而最可愛。”
這里蘇格拉底的言外之意在說，哲學(xué)家專注于回憶靈魂曾在天外之境看到的種種真理、“理型”，從而獲得神性，這樣他的靈魂只要連續(xù)選擇哲學(xué)家生活三千年后，便可恢復(fù)并長出羽翼，高飛而去。
但是，由于靈魂被囚禁于肉體之中，所以回憶只能靠被肉體蒙蔽的感官來觀照上界事物在下界的摹本而引發(fā)，而我們的感官中視覺器官最敏銳，并且，上界事物中只有美在所有世界都放著燦爛的光芒，很容易被眼睛看到，其他則非常困難。
所以，從觀照美的東西回憶美的真相、美的真理、美的本身、美的“理型”是靈魂回憶的起點和捷徑。
那些沒有開啟智慧，或者受了污染的人，則會很遲鈍，“不易從觀照人世間叫作美的東西，而高升到上界，到美本身”，更為關(guān)鍵的是，“他也不能抱著敬心朝這方向去望”。
他“卻把自己拋到淫欲里，像牲畜一樣縱情任欲，違背天理，既沒有忌憚，也不顧羞恥”。
如果一個人入了教（意指開了智慧的悟），開始愛智慧，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所常觀照的是過去在諸天境界所見到的真實體，如果他見到一個面孔有神明相，或是美本身的一個成功的仿影，他就先打一個寒顫，仿佛從前在上界掙扎時的惶恐再來侵襲他；”
“他凝視這美形，于是心里起一種虔敬，敬它如敬神；如果他不怕人說他迷狂到了極頂，他就會向愛人馨香禱祝，如向神靈一樣?！?/span>
“當(dāng)他凝視的時候，寒顫就經(jīng)過自然的轉(zhuǎn)變，變成一種從未經(jīng)驗過的高熱，渾身發(fā)汗?！?/span>
“因為他從眼睛接受到美的放射線，因它而發(fā)熱，他的羽翼也因它而受滋潤?！?/span>
“感到了熱力，羽翼在久經(jīng)閉塞而不能生長之后又蘇醒過來了?！?/span>
“這種放射體陸續(xù)灌注營養(yǎng)品進(jìn)來，羽管就漲大起來，從根向外生展，布滿了靈魂胸脯——在過去，靈魂本是周身長著羽毛的?！?/span>
“在這過程中，靈魂遍體沸騰跳動，正如嬰兒出齒牙根感覺又癢又疼，靈魂初生羽翼時，也沸騰發(fā)燒，又癢又疼?！?/span>
“每逢他凝視愛人的美，那美就發(fā)出一道極微分子的流（因此它叫作'情波’），流注到他的靈魂里，于是他得到滋潤，得到溫暖，苦痛全消，覺得非常歡樂?！?/span>
柏拉圖認(rèn)為，人在一見鐘情時，對方會發(fā)出一種極微液體到鐘情人的靈魂里，這是愛情的一種唯物的解釋，譯為情波，英譯本有的干脆譯為情緒或欲望。
和坤鵬論一起學(xué)習(xí)過恩培多克勒的朋友應(yīng)該有印象，他的學(xué)說中有類似的說法。
“若是他離開了那愛人，靈魂就失去滋潤，他的毛根就干枯，把向外生發(fā)的幼毛窒塞住，不讓它們生發(fā)?！?/span>
“這些窒塞住的幼毛和情波融在一起，就像脈搏一樣跳動，每一根幼毛都刺戳它的塞口，因此靈魂遍體受刺，疼得要發(fā)狂?！?/span>
“但是只要那愛人的美一回到記憶里來，他就轉(zhuǎn)痛為喜了?！?/span>
“這痛喜兩種感覺的混合使靈魂不安于他所處的離奇情況，彷徨不知所措，又深恨無法解脫，于是他就陷入迷狂狀態(tài)，夜不能安寢，日不能安坐，只是帶著焦急的神情，到處徘徊，希望可以看那具有美的人一眼?！?/span>
“若是他果然看到了，從那美吸取情波了，原來那些毛根的塞口就都開起來，他吸了一口氣，刺疼已不再來，他又暫時享受到極甘美的樂境?！?/span>
“所以，他盡可能地不肯離開愛人的身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父母親友全忘了，財產(chǎn)因疏忽而遭損失，他也滿不在意，從前他所引以自豪的那些禮節(jié)和規(guī)矩，也被他唾棄了?！?/span>
“他甘心做奴隸，只要人家允許他，緊靠著他所渴望的人躺著，因為他不僅把他當(dāng)作具有美的人來崇敬，而且把他看成消災(zāi)除病的醫(yī)生?！?/span>
“我美好的少年，這番話本是向你說的，這種情感在人間叫做'愛若斯’，至于神們?nèi)绾畏Q呼，少不更事的你當(dāng)然不免發(fā)笑?！?/span>
有詩云：
“實際上，凡人叫他做憑翼而飛的愛若斯；
不死的神們則叫他普特洛斯（飛翔欲），因為他強(qiáng)制長出羽翼?！?/span>
蘇格拉底說，這兩句詩出自荷馬，但它們屬于秘而不宣的，也有人認(rèn)為，八成是柏拉圖自己編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克拉底魯篇》中蘇格拉底曾說過，“他（荷馬）經(jīng)常談?wù)撁Q——最明顯的區(qū)別諸神和人給同一事物起的不同名稱，說得非常得體?！?/span>
講到這里，蘇格拉底表示，“這些詩句既可信，也不可信”，信不信由你，但是有愛情的人之所以愛的原因和愛情的效果，卻都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
不得不承認(rèn)，柏拉圖不僅是偉大的哲學(xué)家，他還是偉大的詩人、劇作家，甚至堪稱偉大的心理學(xué)家，因為他簡直是將愛情所產(chǎn)生的效果刻畫得入木三分，特別是那種熱戀中的心理描寫，讓人拍案叫絕之后，又不自覺地被帶入沉思回味，繼而心有戚戚然，然后便是嘆服怎么會有人能夠用文字將其如此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來。
坤鵬論認(rèn)為，即使是后來那些以刻畫人心擅長的存在主義哲學(xué)家們，在柏拉圖面前也要甘拜下風(fēng)的。
三、神決定了有愛情的人的性格、素質(zhì)及所愛
接著，蘇格拉底表示，有愛情的人的性格皆源于靈魂當(dāng)初追隨的神，神有什么性格、素質(zhì)，他就是什么性格、素質(zhì)。
比如：
“如果有愛情的人從前在宙斯的隊伍里站過班，他對以羽翼得名的那個神（愛神）所加的負(fù)擔(dān)，就可以比旁人負(fù)得重些?！?/span>
“如果他追隨戰(zhàn)神阿瑞斯巡行諸天，現(xiàn)在有了愛情，他會幻想自己所愛的人在傷害自己，也會不惜流血犧牲讓愛人和自己同歸于盡。”
“追隨其他諸神的人也可以類推?！?/span>
“每個人曾經(jīng)站在那個神仙隊里，就盡力尊敬那個神，摹仿那個神，只要他還沒有受污染，他的人間生命還在第一代；他和愛人以及一般人的交往態(tài)度也就按照他所追隨的神的性格?！?/span>
“所以，每個人選擇愛的對象，都取氣味相投的，那被選擇的對象仿佛就是他的神，就像他所雕飾的一尊神像，備他供奉和崇拜?！?/span>
“比如說，宙斯的追隨者會去尋找具有宙斯一般氣質(zhì)的愛人，在尋找時要看對方在本性上是不是熱愛智慧，有無做領(lǐng)袖的素質(zhì)?！币坏┱业竭@樣的人，“就愛戀他”，幫助他強(qiáng)化這些素質(zhì)，“傾盡全力讓他成為哲人，宜于督導(dǎo)”。
“如果他們從前沒有做過這種事，現(xiàn)在就開始學(xué)習(xí)，向可以賜教的人學(xué)習(xí)，或是自己鉆研。當(dāng)他們遵循內(nèi)心的神的告誡奮力前進(jìn)時，這個任務(wù)會變得輕省，因為他們不得不聚精會神地凝視那神，憑靠回憶拽住那神并被那神附體之后，他們得以把握神的習(xí)性和生活方式，以至于作為世人也能分享一個神?！?/span>
“由于這些事情歸因于自己所愛欲的那個人，他們更加愛慕他”，“他們會把從神那里得到的東西全都奉獻(xiàn)給自己的愛人，他們就像酒神的女信徒一樣把從宙斯那里所吸取的甘泉都拿來灌注到愛人的靈魂里，使他盡量類似他們所追隨的神?！?/span>
總之，“他們都跟著自己的神的腳步走，找愛人都要他符合那神的性格，找到了這樣的對象，他們一方面自己盡力摹仿那神，一方面督導(dǎo)愛人，使他在行為風(fēng)采上都和那神相似，這要看愛人們各人的能力”，“他們對于愛人卻不存妒忌，而要盡一切努力使他類似他們自己，也類似他們所尊敬的神”。
本文由“坤鵬論”原創(chuàng)，未經(jīng)同意謝絕轉(zhuǎn)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