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勝宇
也許是從自已的身上,更多的看到父母親的影子,越是上了年記,越是思念自已的媽媽。媽離開我們姊妹們已經(jīng)整整二十年了,她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現(xiàn)于我的眼前。四時八節(jié),親朋歡聚,我想起了忙前忙后的媽;鑼鼓聲起,大戲開唱,我想起了看苦情戲滴淚的媽;冬寒風(fēng)冷,我想起了燒著熱坑的媽;身有不適,或遇坎坷,我想起了飽含焦灼的媽……媽在時候,不論多大,我就依然還是一個孩子??吹酵钊死镉欣习掷蠇屨?,更是羨慕十分。在街市偶遇形態(tài)似媽的老太,我都忍不住上前暗里端詳,去尋找媽的影子,卻那里找得?回過神之際,每常陷入更深沉的回憶和思念。
母親1921年農(nóng)歷2月初4出生于韓家莊姜圍墻。俺舅家早年家境不錯,土改時定為富農(nóng),舅爺舅婆舅舅都是務(wù)農(nóng)編蓆的好手,舅爺早年讀過私塾,略通詩文,舅婆吃齋念佛,樂善好施。母親姊妹四個,上有哥姐,下有妹妹,她排行為三。受家境家教的熏陶,母親吃苦耐勞,勤儉持家,質(zhì)樸厚道,誠以待人,為我們作子女的做出了榜樣。
小時候達(dá)(父親)和媽帶我們?nèi)ゾ思业那榫耙廊挥洃洩q新。那還是五十年代初的時候吧,過年過會父親就套著鐵轱轆大車,在前頭趕著車,媽帶著我們幾個坐在車?yán)铩S浀糜幸荒觏n家莊農(nóng)歷六月二十七過會,姜圍墻的東頭搭戲臺唱戲,父親就趕著大車把家里種的西瓜也拉去賣,白天沒賣完,晚上在戲臺底下接著賣,我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戲,戲沒唱完我就瞌睡了,媽就連拉帶抱的把我拽到舅婆家的坑上,睡的迷迷糊糊間又被媽扯到大車上,一路顛簸,深夜才回到家。記憶里影象最多的還是媽牽著我的手,沿著那沙河堰上窄窄的小路,穿過麻池頭村邊那好長好長的竽子園,一次次的走舅家。迎接我們的是舅爺舅婆那了笑咪咪的雙眼,還有表姊妹們那難忘的歡歌笑語。
母親生養(yǎng)我們姊妹八個,大姐為長女,生于1941年,小弟最小生于1961年,其余姊妹們基本上間隔二歲。在我們姊妹們相繼成長的二十余年間,橫跨新舊社會,歷經(jīng)多次政治運動,世事滄桑,父母親為我們的長大成人輸出了他們?nèi)啃难?。從我記事起,盡管我們姊妹眾多,但在村中要論平時穿戴總比其它孩子強幾分,過年過節(jié)的新衣新鞋更是不比別家遜色,這都要歸功于婆(祖母)及媽的晝夜辛勞。依稀記得,媽常和西頭嬸嬸們一塊兒扯線經(jīng)布,那線筒兒嘩嘩的響聲仿佛還響在耳邊。還有那咯吱吱的紡線車,那夸踏夸踏的織布聲,伴隨著昏暗的棉油燈,其情其景,多少年了卻常在我夢里呈現(xiàn)。記得孩童時每每一覺醒來,卻還愀見媽在燈下縫織,把棉花紡成線,再一道一道手續(xù)織成布,做成衣,全家人的衣服都來自媽的一針一線。也許是經(jīng)年熬夜的緣故,媽的眼晴早年間就患遠(yuǎn)視老花等眼疾,父親為此還帶著媽去西安城看過幾次,媽也不得不早早地戴上了眼鏡,這在當(dāng)時五六十年代的鄉(xiāng)間還是不多見的。
小時候隨父母進過幾次西安城,對于尚處于孩童的我來說,每次進城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領(lǐng)會了城鄉(xiāng)之間的巨大差別。尤其在五七年西戶火車開通前,若進城要不步行,要不就套上木輪馬車。記得有一次,大約是我六七歲時的冬天,黎明時分我正睡得迷糊間,卻聽見達(dá)和媽起來的響動說話聲,一骨碌爬起來,聽說達(dá)和媽要到西安省里去,在我的哭鬧下,最后父母親看著沒辦法,只好帶著我一塊去。那次還有村西頭回河南娘家的嬸嬸,我們兩家人共乘一輛馬車,車上放著被子,直到日正午才趕到西安城。父母親在西安領(lǐng)我逛過革命公園,城隍廟,鐘鼓樓。媽在那小人書攤還給我買了一本哪咤鬧海的小人書。那時的西安城,東西南北大街上基本上都是一層或二層的店面,或是餐舘,但在當(dāng)時我的眼里,卻是說不盡的繁華!記得達(dá)和媽帶著我還去三意社看了一場戲,那時的戲院都是一排排的長條椅,看的戲叫《望娘灘》,那是一個凄美的神話故事,說的是一對貧苦的母子,兒子割草揀得寶珠,但惡霸卻相逼欲奪,兒子無奈硬是吞下寶珠化作龍身報仇雪恨,娘一步一步喊著兒呀,那龍望著娘頻頻回頭形成了“望娘灘”??吹侥鞘暗脤氈榈纳倌曜詈蠡鼾埰鄳K地向娘點頭,我也含著淚緊緊拉住媽的衣袖。這個戲里的許多情節(jié)畫面,在好多年后都還清楚的記得,成為我甜蜜的記憶。
那些年,媽不但要操持全家人的穿衣吃飯,就是地里太多的農(nóng)話,她也一直堅持著干。父親那些年查出患有肺結(jié)核,不能干重活,好多場合都是媽出場幫著做。為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母親協(xié)助父親,養(yǎng)過蜂,養(yǎng)過兔,養(yǎng)過豬,日夜操勞。在以后的生產(chǎn)隊里,媽在一幫子婦女里最是能干,兩次被評為隊里先進個人,雖然獎品也只是毛巾臉盆什么的,但說明大伙兒對她的肯定。大躍進時期,媽扛著一把鐵銑,緊隨大兵團征戰(zhàn),到各地去深翻。大煉鋼時期,媽在江渡擔(dān)負(fù)炊事員,我正在上小學(xué)三年級,也隨班級去練鐵砂的戰(zhàn)場,適逢一路下雨,及到得江渡煉鋼大本營,衣服都淋濕不說,還跌了幾跤。見了一個多月日夜思念的媽,我的淚水奪眶而出,躺在媽燒的熱炕上,吃著媽端來的熱騰騰的包谷糝面,我當(dāng)時覺得自已太幸福了。
大煉鋼鐵以后的三年困難時期里,媽更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變著法兒把各種能吃的做的有滋有味,我最愛吃媽做的菜團子饃,把各種野菜和著包谷面,蘸著辣蒜香極了。那時吃的更多的是麩皮包谷皮做的饃,喝的是豆糟子稀飯。記得有次我不知吃了啥,上吐下瀉,那糟子飯實在沒法吃,媽眼看著我難受的樣子,眼里含著淚,在西頭鄰家借騰了點白面給我伴了些糊糊,還打了平常難得一見的雞蛋絮,那糊糊喝起來別提有多香。那時候隔壁嬸家娃娃少勞力多,分的糧相對多點,媽看著我面黃削瘦的體格,時不時的拿著碗厚著臉皮,給我在隔壁嬸家討要些面片之類的細(xì)食,想著也真難為一向硬氣的媽。那年的八月十五,媽多想給我們姊妹伙做一次花花饃和團圓饃呀,可一沒麥面,二沒芝麻 她就把南瓜籽臼成細(xì)面,用包谷面裹著南瓜籽烙成了團圓饃,吃著油香!當(dāng)時大人們盡管平日里吃著糠糟,但卻還要從事些牛馬活,因為隊里飼料短缺等原因,牲口嚴(yán)重不足,所以拉犁拉車推水車等活計就不得不由人力來干。每遇天旱時,媽就和她們一幫婦女們輪班推水車,推的是那種解放式鏈條水車,期間媽常能給我們帶來驚喜,隊里往往給她們發(fā)兩個梨瓜,媽舍不得吃,總是帶回給我們,那時的白兔娃梨瓜好甜好香喲!
媽在隊里的人緣特別的好,因父親在宗室里排行為五,同輩的人大都喊媽五嫂,晚輩的則稱五媽或五嬸。媽干活舍得下力,同隊的婦女們總愛和媽搭伙干。父親在外有時帶點糖果之類,媽總忘不了散些巷子的小孩。家里做啥好吃的,也忘不了隔壁鄰里。尤其是隊里有兩個異鄉(xiāng)來的女子,一個娘家遠(yuǎn)在河南,一個在漢中,家里都比俺家困難,媽不時拿些舊衣物接濟她們,還幫著她們一些針線活,我當(dāng)時有些不解,隊里不少人對她們有些許歧視,但媽卻從未嫌棄過她們。媽常給我們說:“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斑@世上不管啥人你都甭得罪,好心總有好報”。當(dāng)年社教時期評定漏化地富成份時,工作組調(diào)查給我家干過活的人,以及村里貧下中農(nóng)好些人不落井下石,媽的人緣不無作用?;貞浧饗屨f過的話,媽與人為善的品格,令我終生受益匪淺。
我在斗門中學(xué)上學(xué)期間,媽給我做的特色包子最令我難忘,說它是包子,上邊卻沒有捏的摺皺,因為其中多半用的是包谷面,所以沒法打皺,只能是圓的,里邊包的是蘿卜白菜等,媽把這菜包子做的太有味了。因為是冬天,我就把包子每天晚上放在開水爐的爐堂側(cè),下完自習(xí),我就吃上了熱氣騰騰的包子。開水房的張師曾經(jīng)吃過一回媽做的這種象似饅頭一樣的包子,他同樣是贊不絕口。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就揹著媽給我準(zhǔn)備的吃的,和隔壁存貝一起步行十多里到學(xué)校,很多時候都是遲到,說實話,那是因為總想和媽在家多待會兒,想想初到學(xué)校的第一周,因為想媽還偷偷抹過眼淚呢。
小時候的過年過會,都是我最想往的美好時光,可在這之前的日子里,都是媽最苦最累的時候。除了給全家人準(zhǔn)備新衣服之外,年前打折屋磨年面,一直到年前蒸包子,媽更是忙的不停點。抽著空媽還愛拿起剪刀,給窗上剪些花草魚蟲之類連綿不斷的年畫。我最愛吃媽過年蒸的大包子,皮松軟,菜餡香。年三十在鞭炮聲里,媽在油燈下一針一線為我縫繞新項圈的身影成為我終生難忘的幸?;貞洠∶糠赀^年過會的待親戚,媽總是不厭其勞的作準(zhǔn)備,唯恐慢待了親朋,但我知道,待親過后她總得要歇息幾天,不然就直不起腰。但到下回忙碌的時候,她又不知疲倦的干開了。
不知啥時候,白絲慢慢的爬到了媽的頭上。當(dāng)年的小樹開枝散葉,我們姊妹八人也都相繼結(jié)婚生子。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細(xì)細(xì)思量,那個孩子他沒操碎心?那個孫兒沒經(jīng)過她的手?為子為孫,她不顧腰酸腿痛,不遺余力地貢獻(xiàn)著余熱。八十年代初,我查出糖尿病,母親難過之余,給我寬心道:人一輩子,誰沒有個溝溝坎坎,就把哪病甭往心里擱就沒事咧。我知道,媽這是在用她樸素的語言在教我心態(tài)的重要。而說起心態(tài),面對歷次運動或是家中變故等,媽都是勇敢面對一力承擔(dān),和父親一道,保證了家庭在風(fēng)雨中健康成長!
晚年的媽,喜歡和她的老姐妹們搓花花牌,喜歡在她眾多的子女家里走走看看,喜歡看秦腔戲,那些年的高橋交流會,我陪著媽看了幾場戲,媽瞅著戲臺上那變幻的角色,布滿皺紋的臉,慈祥的笑著。記得那一年正月,我和妻及孩子陪著媽登上城墻看燈展,媽健步上域,高興的給我指點著,看哪光彩四射的華燈。還有那次我陪著媽和我們計量科的人一起去惠安湖等景點,同事們還贊說媽的精神氣色好。呵,多想牽著媽手再走幾地,多想扶著媽的肩再走幾程!誰料硬郎的媽,在1998年3月間突患腦血拴,經(jīng)醫(yī)生及時救治,我們姊妹們晝夜輪流守護,母親昏迷幾日后憑著頑強的生命力,終能稍事活動,但再也未能行動如常。記得媽在患病前我從廠里回家看她,她還特意給我做了我愛吃的芹菜軟菜饃,這競成了她給我親手做的最后一餐。此后一年多,媽的病反反復(fù)復(fù),雖經(jīng)多方醫(yī)治,終究不能恢復(fù)如常,在次年交流會后的四月十二日媽還是撒手人寰。從此天地間,再也見不到愛我的媽了。更有無盡的悔恨,當(dāng)年未能更多的陪伴母親。有道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唯有告慰泉下媽知,您的子子孫孫,定當(dāng)牢記您的遺志,勤奮勵志,順應(yīng)時代,好好生活,好好做人!
2019年3月于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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