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注釋
（1）喟，《說文》：“喟，大息也?！奔瓷钌顕@息。本義是就糧食短缺發(fā)出的嘆息。引申義是因事發(fā)愁而發(fā)出的嘆息。
（2）嘆，《說文》“嘆，吞嘆也。一曰太息也。”即吞氣吟嘆。一種說法認為，“嘆”是長長地呼氣。
（3）仰，《說文》：“仰，舉也。”即舉頭、抬頭。本章是仰望的意思。
（4）彌，《說文》：“彌，馳弓也。”本義是水滿，也指彌漫。本章是更、更加的意思。
（5）鉆，《說文》：“鉆，銸也。”即用來戳洞穿孔的金屬工具。本章是鉆研的意思。
（6）堅，《說文》：“堅，剛也。”即堡壘牢固。本章是堅實、牢固的意思。
（7）瞻，《爾雅》：“瞻，視也?！薄墩f文》：“瞻，臨視也?！奔淳痈吲R視。本章是向前望的意思。
（8）忽，《說文》：“忽，忘也?！奔匆蛲浂鵁o視。本義是不重視、忽略。本章是迅速、突然的意思。
（9）循，《說文》：“循，行順也。”即順路而行。本章是有次序的意思。
（10）誘，《爾雅》：“誘，進也。”即誘導，招呼別人。本章是誘導的意思。
（11）博，《說文》：“博，大通也。”清段玉裁注：“大通也。凡取于人易為力曰博?！北菊率菑V博的意思。
（12）約，《說文》：“約，纏束也?！奔蠢p繞捆縛。本章是約束的意思。
（13）罷，《說文》：“罷，遣有罪也?！奔捶胖鹩凶锏娜?。清段玉裁注：“遣有罪也，引伸之為止也，休也。”本章是停止的意思。
（14）竭，《說文》：“竭，負舉也。”清段玉裁注：“負舉也。凡手不能舉者，負而舉之?！北菊率且炅x窮盡的意思。
（15）立，《說文》：“立，住也。”即站住。本章是引申義成就的意思。
（16）卓，《說文》：“卓，高也。”即高明。
（17）末，《說文》：“末，木上曰末?！奔礃涞捻敳拷小澳?。
（18）由，《說文》無“由”字，本章是途徑、辦法的意思。
譯文
顏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越仰望老師就越覺得更加高大，老師的學問越鉆研就越覺得深不可測，向前望著夫子之道，看得清清楚楚就在眼前，突然間怎么又跑到身后去了，這么無法捉摸。老師按著次序實施教育，非常善于誘導別人學習，用文學是我們變得廣博，然后再用禮來約束我們廣博的學問。老師的教育方法，我想停止都停不下來，已經(jīng)用盡了我的能力，好像是學習得有所成就，感覺很高的狀態(tài)。即使想隨著好像成就很高的夫子之道，繼續(xù)學下去，再沒有途徑和辦法了?！?/span>
解讀
顏淵喟然嘆曰。本章是顏回表達對老師孔子崇敬的評論。喟，是深深地嘆息。嘆，是長長地呼氣。喟和嘆一起使用，表達了顏回嘆息的心情之沉重和復雜。綜合顏回所說的內容，本章的“嘆”有兩重意思。一是顏回贊嘆孔子，一是顏回感嘆自己。在下文中，共分為三段。一是仰之彌高四句，贊嘆孔老夫子的道是極其的高深；一是夫子循循然至約我以禮三句，贊嘆孔老夫子傳道有方。三是欲罷不能至末由也已五句，是顏回為自己修道的情形而感嘆。閱讀本章，我們不禁要問，何以顏回有如此感慨？其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顏回的好學，還有夫子人格與智慧的高大與深遠。
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之，指夫子之道，也指夫子本人。仰，仰望。彌，更加。仰之彌高，仰望本來是看最高處，是說顏回本來覺得老師的為人和學問就很高大，越仰望就覺得老師更大高大，并且高不可及。這話說出來和聽起來感覺很輕松，但是要讓這種心理成為一種常態(tài)，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比如我們很崇拜一個人，感覺他很高大，時間久了，卻發(fā)現(xiàn)這人有很多的不足之處，對其就會發(fā)生認識的變化，最后甚至覺得這個人不過如此。但是，顏回對孔老夫子卻不同，夫子的高大是經(jīng)得起仰望的。鉆，鉆研。堅，堅實、牢固。鉆之彌堅。我們做學問往往有這樣一個決心，那就是沒有攻不破的，也沒有不能鉆研出結果的，總之任何學問都可以弄通，弄明白，弄徹底。但是，夫子之道就不一樣了。對顏回來說，能去鉆研，就說明夫子之道的樸實和容易學習。但是，越去鉆研就會發(fā)現(xiàn)夫子之道不僅深不可測，并且更加厚實。我們拿一個學佛的例子來說。比如說西方極樂世界到底有沒有？如果你說有，那就容易落入小乘佛法的見識，因為大乘佛法是講空性的。實際上西方極樂世界是真空妙有，唯有佛與佛方能究竟，菩薩都想不出來西方極樂世界的樣子來。你說，有關西方極樂世界的智慧，有多深，凡夫是無法清楚的，但是只要我們相信又是那么親近。這里的“鉆之彌堅”就是這個意思，不僅是夫子之道，孔子本人也是很容易接近，很想接近，但是真正去了解他老人家，深不可測，內心博大如大海般廣闊。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向前望。忽，迅速、突然。焉，疑問詞，怎么，哪兒。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向前望著夫子之道，看得清清楚楚就在眼前，突然間怎么又跑到身后去了，這么無法捉摸。這里是說夫子之道是看起來是那么近，當你真要去接近它時，是那么不容易抓住，真正讓人捉摸不透。實際上四句話連起來，可用一句土話解釋，就是“這個人摸不透”。他的學問到底有多深，人格到底多么崇高，無法估計，所以用這四句話的文學境界來形容，益見孔子的偉大。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這是孔老夫子教學顏回的方法。循，本義是順著走，順行，這是指孔老夫子教學有次序、有步驟。善，善于。循循然，這是教育的方法，一定要按次序去教學。這個次序是符合夫子之道，符合學問之道的內容的，先學什么，后學什么，不可以顛三倒四。誘，誘導。是說孔老夫子按著次序實施教育，非常善于誘導別人學習。夫子用什么來誘導弟子呢？總結起來就四個字“博文約禮”。博，廣博。文，文學，文章，即孔門四科之一的“文章”。博文，我們要明白是指淵博的知識。但是知識淵博了，什么都知道了，一個人的學問體系就沒有中心了。所以接下來就是“約禮”。約，約束。禮，指有關禮的規(guī)定。在《雍也篇》有，“子曰：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币虼?，博文是研究修道的門路，必須要有淵博的知識；約禮是依照門路去修行，如果沒有禮的約束，博文就會出現(xiàn)問題。接下來就是顏回被老師教育后的感受和感嘆。
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有孔老夫子這樣高大的老師，又有如此善誘的教學方法，在這種情形下，顏回自然有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喜悅。學到什么程度，那就是欲罷不能，想停止都停不下來。我們學習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學著學著累了、心煩了、沒興趣了，那就要趕快停下來?！坝T不能”四字甚妙，展示出了學習不斷深入的狀態(tài)。既，已經(jīng)。竭，窮盡。才，能力。如，好像。立，成就。卓，是來形容學有所成的成就。爾，語氣詞，用在句末。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意思是，已經(jīng)用盡了我的能力，好像是學習得有所成就，感覺很高的狀態(tài)。這是里說學習夫子之道，顏回雖然進入了狀態(tài)，但是真正學進去，還是離夫子之道的真諦和精髓很遠。“如有所立”，是說明已經(jīng)接近了夫子之道，但還是感覺夫子之道很高，這就是“卓爾”的感受。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雖，即使。欲望，想，打算。從，隨行、跟隨。之，指“如有所立，卓爾”的夫子之道。意思是即使想隨著好像成就很高的夫子之道，繼續(xù)學下去。末，無、沒有。由，途徑、辦法。也已，語氣助詞。表感嘆。意思是，再沒有途徑和辦法了。最后兩句，是顏回對學習夫子之道的總結，雖然可以學到一定程度，在自己的認知范圍已經(jīng)感覺很有成就了，但是要想再繼續(xù)學下去，是沒有途徑的。為什么呢？顏回認為自己的智慧和老師的智慧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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