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國成
感遇十二首（其一）
蘭葉春葳蕤①，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②為佳節(jié)。誰知林棲者③，聞風(fēng)坐④相悅。草木有本心⑤，何求美人⑥折？
注 釋
①蘭，蘭草或澤蘭，其葉也有香氣。葳蕤，繁密茂盛。②自，各自，特指蘭、桂。爾，如此，這樣，代指蘭、桂繁盛清雅。③林棲者，山林隱逸之士。④聞風(fēng)，《孟子·萬章下》：“聞柳下惠之風(fēng)者，鄙夫?qū)挘》蚨?。”（聽到柳下惠風(fēng)采的人，氣量小的人也變得寬容，刻薄的人也變得寬厚。）坐，因。⑤本心，根本與中心，指其特性。⑥美人，指“林棲者”，即隱士。
品 鑒
張九齡（678－740），字子壽，又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guān)）人。歷任司勛員外郎、中書舍人、集賢院學(xué)士知院事、中書侍郎等，為唐玄宗朝的著名賢相。直言敢諫，清正不阿。玄宗生日，群臣獻寶，唯張九齡上書“事鑒”《千秋金鑒錄》，論述興亡之道。曾預(yù)言安祿山“狼子野心，有逆相，宜即事誅之”。玄宗深悔不聽他的忠告，后自制曲《謫仙怨》表示懷念。一代賢相，終因剛直以及奸相李林甫所譖而被貶黜。詩文名重當(dāng)時，以寄興為主，諷喻時政，含蓄雋永，對于扭轉(zhuǎn)唐代詩風(fēng)影響很大。清代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說：“唐初五言古漸趨于律，風(fēng)格未遒。陳正字（陳子昂）起衰而詩品始正，張曲江（張九齡）繼續(xù)而詩品乃醇?！?br> 《感遇十二首》是張九齡遭貶后的作品，與陳子昂的《感遇》詩，不僅題目相同，而且風(fēng)格相近，抒懷感事。后世常以陳、張對舉，相提并論，只是張詩更為含蓄瀟灑、俊逸清雅，不像陳詩那樣古奧。
這是《感遇十二首》的第一首。前四句著重描繪蘭、桂的茂密繁盛?！疤m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碧m葉葳蕤以見其繁，桂花皎潔以顯其盛———蘭葉、桂花分寫，用的是互文修辭格，可使互文見義、詩作簡練?！靶佬来松?，自爾為佳節(jié)?！碧m、桂欣欣向榮、極富生機，各自都在適應(yīng)的季節(jié)顯示出獨有的特性。蘭、桂的特性是什么？詩中并未明寫，但讀者自會理解，那就是蘭有“王者香”之稱，所謂“蘭生幽谷，無人自芳”；桂有“九里香”之譽，所謂“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樹乃月中之樹，香亦天上之香也”。（李漁《閑情偶寄·種植部》）蘭、桂既然那么生機勃勃，自然會有沖天香陣彌漫大千。
后四句突出議論人事的榮枯顯晦，但仍緊扣蘭、桂。“誰知林棲者，聞風(fēng)坐相悅?！碧m、桂獨生于深山幽谷之中，不同群芳百草爭艷斗奇，正合君子之道。作為君子之人的“林棲者”即隱逸之士，因“聞”蘭、桂之香“風(fēng)”而更相愛悅，正像聽到柳下惠風(fēng)采的人而益發(fā)尊崇寬厚仁慈一樣。然而，“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蘭、桂香艷，是其“本心”與特性，并不期盼“美人”攀折佩戴、欣賞贊譽。這顯然表達了詩人潔身自好、孤芳自賞的高雅情思。
這首詩的藝術(shù)特色，用老話說，叫做善用比興；以新觀念看，稱為營構(gòu)意象。誠如唐代劉禹錫《吊張曲江序》中所說：“托諷禽鳥，寄辭草樹，郁然與騷人同風(fēng)?！憋L(fēng)騷之旨就在借用美人香草，寄托政治感慨。正像司馬遷在《史記·屈原列傳》中說的：“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鼻峨x騷》有句：“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保ㄎ野严悴萁x、芷草披在肩上，而把秋蘭結(jié)成索佩掛在身旁。）這就是王逸所說“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楚辭章句》）。張九齡此詩，寄興深婉，意象鮮活。表面寫蘭、桂，實際在自況。蘭、桂繁盛，卻無意于顯赫；香艷，卻不求于聞達。詩人正是借此抒寫他從不留戀高官厚祿的真實心跡，自甘寂寞，遠離權(quán)貴，而芳意常在，志向堅定。在遭到奸佞李林甫的毀謗而被罷相前夕，他贈《歸燕詩》給李林甫，結(jié)尾說道：“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蓖瑯颖磉_了張九齡“無心”爭權(quán)奪利的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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