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的這位篆刻家,脾氣很直,但是我們看他的篆刻倒和他的氣性大相徑庭:
美女簪花,吳帶當風,風姿綽約,婀娜曼妙。
對,這種一眼就能從千萬方印章中認出來的風格,來自徐三庚。
說起徐三庚,和不少傳奇的篆刻家一樣,開場多半是有一段凄涼的童年:吳昌碩小時候被家人關(guān)在柴屋里還要撿了河灘的石頭刻印,趙古泥小時候在藥店里當學徒最后因為勤勤懇懇被醫(yī)生推薦了去學篆刻,徐三庚幼時的境遇比他們更加潦倒,出生在貧苦農(nóng)家,小小年紀就去道觀當中打雜去了,跟一幫老道士混在一起——所以有人說自己條件不好沒錢搞藝術(shù),條件再差能差得過他們嗎!
但徐三庚小孩子心明眼亮,碰巧道觀中的一位老道士會點兒書法篆刻,他便跟著人家認認真真地琢磨起來,居然日漸進益,但總困囿在老家也不是個事兒,“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既然有了這門手藝,徐三庚就下定決心要靠篆刻吃飯,于是他跑到了上海去找活兒干,然后能又輾轉(zhuǎn)北京、上海、廣州等等,涉足了祖國的大半河山之后,又回到了上海繼續(xù)自己的鬻藝生涯。
按理說,有著這樣生活經(jīng)歷的篆刻家,對于支持他的藝術(shù)事業(yè)的收藏家和贊助人應(yīng)該是態(tài)度親切熱情的,畢竟“藝術(shù)改變貧窮”嘛!
但是,徐三庚不是這樣的!這位在滬上印壇饒有名氣篆刻家,對于自己看不上的人,哪怕是自己的贊助人,他的脾氣也有這么——————大!
陳定山的《春申舊聞》里就說過上?!翱燔嚱鹚摹苯鹎偕p和徐三庚的一段故事。這位金琴蓀是當時上海最為著名富商之一,要說到錢的問題,在金琴蓀這里那可真的不成問題,偏偏這位金琴蓀呢,就看中了徐三庚的藝術(shù)造詣,怎么著也想讓人家給自己刻個印,于是就顛兒顛兒地托關(guān)系把徐三庚請到自己家里來,安排了一層樓給徐三庚日常居住——一個富甲一方的商人,做到這種程度,也算得上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了。
▲李光甫行九
▲馮兆年穗知父所得金石
誰知徐三庚壓根兒看不上金琴蓀的為人——畢竟這位“快車金四”實在是個動輒違反交通規(guī)則在城里能開七十碼的家伙——居然半個月不下樓,也不給金琴蓀刻印,那就真的叫做“一刀也不動”。
▲徐三庚兩面印
▲鼎鑑齋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像徐三庚這樣住著人家的大屋子還不肯給人家干活的,我看也沒誰了╮(╯_╰)╭
金琴蓀這下著急了啊,總不能就這么一直養(yǎng)著個人吧?他思來想去,知道徐三庚沒啥別的愛好,一則喜歡抽煙,二則喜歡壽山石。于是金琴蓀便跑遍了上海灘,到處找市面上最好的壽山石,而且還是那種包漿濃厚、流傳有緒的“舊物佳品”,加上上好的煙具,全擱在徐三庚的樓里,然后又把徐三庚下樓的梯子給撤了——
真是一場好戲?。。。。?/strong>
徐三庚看到這好煙好印,簡直控制不住寄幾!??!一邊抽煙一邊拿了這些難得一見的壽山石開始刻印,金琴蓀知道了自然也高興壞了,跑到徐三庚樓下大唱贊歌,徐三庚見到金琴蓀來了,知道自己技癢難耐壞了作為藝術(shù)家的原則節(jié)操,可算是氣到爆炸,順手就抄起這些壽山石,沖著窗口噼里啪啦往樓下扔——
我不知道金琴蓀當時什么心態(tài),總之我看著這段情節(jié),心都疼裂了!
捯飭了全上海才找到的最好的壽山石?。。?!
就這么從樓上丟下來了?。。?!
從樓上丟下來了?。。?!
丟下來了?。。?!
……
這還不算,徐三庚一邊丟一邊還要大罵:“俗物,你也配用我的圖章!”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壽山石有什么錯!
打罵人便罷,何苦摔那壽山石!
金琴蓀也不管這些,撿了徐三庚丟下來的印章,歡歡喜喜仿佛得了天大的寶貝,一點兒也不生氣,直到——
徐三庚把那些壽山石刻完了也丟完了。
▲子曰如之何佛云無可説
▲禹寸陶分
金琴蓀趕緊把撤掉的梯子架過來,“登登登”躥上樓去,把徐三庚往樓下趕:“酸丁,你也配住我樓上!”
可以,這很贊助人,這很金琴蓀。
徐三庚倒也不生氣,居然大笑著說:“中你一計。”
可以,這很篆刻家,這很徐三庚。
以及這氣氛是不是哪里不對╮(╯_╰)╭
(以上故事出自當時著名的書畫家、掌故家陳定山先生的筆記,大家姑且看之)
總之,我們現(xiàn)在僅僅從徐三庚的印章上看,這些妍媚、婉約、曼妙的印風,的確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這位篆刻大家,竟也有這種熱烈的秉性,印如其人,看來也并非完全的真理呢~
▲石董狐
▲星臺
▲延陵季子之後
▲夢萱草堂
▲詒蘭草堂
上海租界舉聞人百頭,近二十年來,虞、黃、杜、張以下必推金廷蓀。滬人率稱虞為洽老,黃為老板,而稱廷蓀亦以三哥而不名。在四十年前則有金琴蓀,琴蓀行四,人稱四哥,亦不名。但人前背后,則稱之為快車金四。四上海人,曾任猶太洋行買辦,時所謂猶太洋行買辦者,猶太人都是一名光棍開碼頭到上海,一切開支日用,連到家里的老婆伙食也要買辦替他供給。故名為買辦實即老板。琴蓀頗與捕房中人交游,尤與捕:房翻譯周桂笙莫逆。時三大亨皆未露頭角,群龍無首,故琴蓀頗能左右之。周桂笙頗精文墨,與任立凡、徐三庚均交好,金四亦從之游。嘗延三庚于家,三更鄙之,居樓上半月不下梯,亦不為治一印。金四知三庚好刻壽山石,遍市覓舊物佳品,置之樓上,并去其梯,而置煙具焉。一童子伴之,茶飯均用竹籃吊而上。三庚喜煙之精,技癢始稍稍為奏刀。見琴蓀來,即自窗口擲下云:“俗物,你也配用我的圖章!”琴蓀以衣角承之,歡喜如得寶,不以為忤也。久之,石罄、琴蓀遽登梯,逐 之下樓云:“酸丁,你也配住我樓上。三庚大笑而去,云:“中你一計?!币嗖灰詾殁枰?。
——陳定山《春申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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