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的人,都有一個為什么寫詩的問題。有人表達的是情緒,有人抒發(fā)的是情懷,也有人就是玩玩文字游戲。不論寫詩的出發(fā)點是什么,其中都有寫得好的,能感染到讀者的,至少能讓人眼前一亮的;也都有除了分行的格式像詩,其它跟詩半點不沾邊的。
詩歌的審美一般很難有統(tǒng)一的標準。喜歡坦白直露的,會說含蓄朦朧者是故弄玄虛叫人猜謎;喜歡暗示留白的,又說直抒胸臆者大呼小叫言盡意盡。技巧派大談意象、修辭、格律;抒情派則自詡真情、深情、直至多情;吶喊派一遇到事情就趕緊站出來表明一下態(tài)度:關心、贊美、或譴責,自命關注現(xiàn)實,代表良知;玄言派、口水派、下半身派等等,按說沒什么好自夸的,但也說自己乃是實驗,先鋒。大家自我陶醉,互相鄙視,也頗能撲騰起一片煙塵。
雖說各花入各眼,但首先拿出來的得是花。即便如文字游戲派,只能造些無香的假花,假花至少也要看得出漂亮和匠心。若有看起來能亂真的,那我們也不得不佩服。一叢雜草,一團亂麻,拿過來非說這是花,讓人簡直有拿起鐵鏟或掃帚的沖動。
有人說新詩沒有標準,美其名曰詩無定勢。于是我們看到了散文分了行,稱其為詩。說明文分了行,也叫做詩。議論文需要論點論據論證,搬進詩歌似乎有些困難,不過一首詩全篇都在大發(fā)議論,而且無需論證過程的,我們也常見。
好吧,你可以說詩沒有定勢,但詩是一定要有詩的形式。詩之所以區(qū)別于其它文體,不在于是否分了行,而是確有其獨特的文體特征,外在是詩的格式,內在的是詩的美感。這應該算是一個最基本的標準。
詩歌的鑒賞其實也有一個很簡單的,算是最低的標準——有篇有句。
這一首詩,它總體表達了一個什么意思?這詩中的每一句,跟這個主旨有沒有關系?沒有多余的枝蔓,不自相矛盾,不叫人讀完了莫名其妙不知所云,這叫成篇。
有句,指的是佳句,是詩眼,是這首詩里熠熠生輝,叫人過目難忘的詩句。
朱熹《清邃閣論詩》里說:“古人有句,今人詩更無句,只是一直說將去。這般一日作百首也得。” 他如果活到現(xiàn)在,會發(fā)現(xiàn)這類一日百首的選手還真叫一個多,還不用把梨花和羊羔們引薦于他老先生。
把這鑒賞標準略為提高一些,就要看,這一首詩里,有沒有直指人心的的深厚情感,近乎理想的美妙境界,前所未見的新穎表達,耐人尋味的哲思感悟。
總有一些詩歌,表現(xiàn)了超越時間的人類共通的情感。 總有一些詩歌,見人所未見的事物的本質,彰顯了人的智慧??傆幸恍┰姼?,充滿對人世的關懷,神性的柔憫慈愛,撫慰所有人的痛苦和哀傷。
把這鑒賞標準再略為提高一些,就要看,這一首詩,是不是讀完了一遍,還惦記著再讀一遍。多讀一遍,是否多有所得。
這一首詩,是不是識字的人就能看懂。是不是學識豐富,閱歷豐富的人能看出更多的意蘊,不同的況味。是不是像一面鏡子,照見每個人心靈的面容。是不是認真讀過的人,從此接受了一次陶冶、一筆雕刻,心智從此有所不同。
有朋友問我,詩寫得好不好在于什么? 我答:天賦,學養(yǎng),態(tài)度。
匠人,只要是勤學苦練總可以做得的。賣油翁說了,“無它,唯手熟爾。”藝術家則不能。對寫詩來講,永葆天真的能力,融會貫通的能力,豐富的想象力,對語言(包括聲調、色彩)的敏感,多情善感的內心,這都在真詩人的天性里面。
然而光有這些也不夠,還得善于觀察,善于學習,善于體悟。過去有句俗話,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至少,通過熟讀以往的優(yōu)秀作品,能知道詩究竟是個什么樣子。不會輕易把垃圾就當糖果,把玻璃看做鉆石。
至于態(tài)度,應該是最重要的一點。賈島“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所以他是賈島。杜甫“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所以他是杜甫。
當代某些所謂的大家,真心以為自己隨隨便便打個噴嚏都是詩,頗為社會大眾奉獻了豐富的幽默的素材。只是一不小心為噴嚏頒了獎的官方,把這幽默變了黑色。
還回到為什么寫詩的問題。人都有表達自己的愿望,各有各的表達方式。寫作,包括寫詩只是其中一種。
選擇這一種方式的人,至少是相信這種方式能把自己的內心表達得比較準確和徹底。但表達的動機,有的是要完成和自我的對話。也有的單單是為向人展示。
面對自己的時候,總是最坦誠的。李白記錄自己的想象和激情和心愿,杜甫記錄自己的生活和遭遇和心愿,都很坦誠。所以他們是偉大的詩人,所以世界看到了他們的偉大。
只為向人展示的這種寫作者,酷愛的是精神上的涂脂抹粉,以向人群邀寵,乞憐,求榮利,所以,全世界只看到了他們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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