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梔暖/文
（一）
一起參加書友會的周婉君在大家還在討論之際，一個人退出了舞臺。拿了一罐啤酒，在坐地窗上盤腿坐了下來。
這是飄來深圳的第七個年頭，從高考結(jié)束到畢業(yè)再到這里工作，從臉上稚氣尚存到如今臉倦手糙。凌晨半夜，你終于拖著疲憊的身子在這座城市，回到了僅屬于自己十幾平米的小出租屋。
看著所有的人都在群里插科打諢，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做著不同的職業(yè)，但是都有著光鮮亮麗的一面。
幾個閨蜜都已經(jīng)相繼結(jié)婚了，都在群里討論著計劃什么時候要孩子，或者哪一天可以三三兩兩約上喝喝下午茶；亦或是來年的十一一起去哪里旅游；又或者是今天上了半天班就直接可以休息了。
從沒有聽到過他們說自己的苦，更多的卻是在述說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安逸并且也表示享受這份安逸。
偶爾聽到他們說：
最近加薪了，又可以去玩耍了。
今年福利好，又多發(fā)了年終獎。
我們一起去看車吧，今年打算換一輛車……
不知道為什么，你心里酸澀。
你不能夠告訴閨蜜，自己才下班；你不能說，自己今晚的計劃還沒完成；你更不能說當初他們一起商量好的五人組一起游西藏如今你卻單出來了。
你不知道是因為什么，高考的失利，你毅然決然離開了那個悠閑舒適的小鎮(zhèn)；大學(xué)畢業(yè)后，你拒絕了結(jié)婚、生子、抱孫子、頤養(yǎng)天年的人生套路；你放棄了父親為她介紹的一個機關(guān)單位的工作，可以不用自己再拼個十多年。
（二）
你一邊給我打電話，一邊說：“沈大爺，你必須要安慰我一下?！?/p>
我在一旁說，你們姑娘家的心思我不懂，要不怎么落得一個沈大爺?shù)姆Q號？我還是老老實實闖我的天下，安慰人這活兒你另請高明。
你說，大學(xué)開學(xué)那天，父母送你到了大學(xué)的校園，幫你安頓下來之后，直接乘車離開。你看到了車子越來越遠，母親看到了后視鏡中的你越來越小。
因為是東北人，一口濃重的東北話，在報名大廳，惹來了很多人的諸多笑話。到了宿舍，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友好，雖然有打招呼，但是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除了你，其他的人都是廣東省內(nèi)的人，他們一口的粵語，讓你多次語塞。如今大學(xué)室友都在一個個打電話開始發(fā)邀請函參加婚禮了，無意中的一句告知自己還在加班，昔日的室友冷不丁來了一句：還那么拼命啊？
拼命？有嗎？
居然想到了大學(xué)，冬日的早晨，所有人都還在被窩里面熟睡，你躡手躡腳地起床，洗漱時都不敢發(fā)出過大的聲響，怕吵醒了室友。
出了宿舍門口，路邊的草上可以見到白霜，偶爾一對情侶路過身旁，也可以看見女孩如小鳥般依人。好不容易在自己的努力下，可以領(lǐng)來第一個月的兼職工資，可以幫父親把以前那個老式手機換掉。
小偷如約而至，不知何時，手中的包上多了一條口子，拉鏈竟然也是完好無缺，手機不翼而飛。一次公交，自己的衣服口袋被劃了一個長長的口子，幾張一百元都從中間斷裂，一半在小偷手里，一半還在自己的口袋中。
你在黑夜，撕心裂肺地哭。
路人甲都覺得你一定是瘋了。
你的聲音都劃過了長空，那個稚氣未脫的孩子連忙躲進了父親的懷里，多少年前，這一幕，也發(fā)生過。
（三）
你哭完了，用冷水洗了一下臉，沉沉睡去，繼續(xù)第二天的上課。社團開始競選干部了，你猶豫了，一起和自己剛進入社團的那個男孩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只不過才兩年時間，自己就變了嗎？
大學(xué)競選班干，剛?cè)雽W(xué)的時候，自己竟然選擇了退出，
輔導(dǎo)員問你，你說：“不想去爭，怕傷害感情……”
可是，剛?cè)氪髮W(xué)，都還不認識，哪里來的感情可言呢？輔導(dǎo)員該是也覺得異?？尚Π?？但是終究你還是放棄了，因為還很單純。
現(xiàn)在，自己想說放棄，上一屆的干部不讓啊。
我在一旁說：“你想那么多干嘛，想做就去做。”
你繼續(xù)和我扯：“沈大爺，我都憂傷你不懂，我敢保證，你彈奏的所有曲子中沒有一首可以表達我的憂傷?！?/p>
你說你為了一份簡單的工作，跟在別人后面一直磨；你去拉贊助，別人看你年紀小，雖然覺得你不像是騙子，但是也叫了保安，請你出去；和你一起入社的男孩子在你暈倒的時候，送你去醫(yī)院，你心里真的以為你們就是好朋友了。
可是要競爭了，你想去表現(xiàn)得出色，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你成功了。但是你又失去了一個好友，你當上負責人后，他離開了，帶走了老干部用一年培養(yǎng)的骨干，最后就只有你一人，帶著一群不諳世事的孩子，重新出發(fā)。
你辦了一個又一個的活動，得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好名聲。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都開始注意你了，你在折騰一個個大型活動之后，經(jīng)費居然都可以直接撥款了。
你被提名入黨了，你按照自己的路在走，你輔導(dǎo)員說：“給書記送點禮物，你說一些好話，你幫別人代考的事兒就過去了?！?/p>
你在宿舍扔掉了手機，你開始訴說自己的事，室友竟然像聽了一個笑話般在聽。你不怪室友，你和他們路子不一樣，你都要比他們努力，所以你們關(guān)系不好。
（四）
從此，食堂的炒飯成了你的專屬，你變得雷厲風行，你開始去各方面提高自己。
你得到了獎學(xué)金，和該有的榮譽，以及在黨總支書記帶頭全票通過的情況下，你終于是預(yù)備黨員。輔導(dǎo)員叫住了你，他說：“周婉君，你還是太執(zhí)拗了?！?/p>
你自己大步走上前，對輔導(dǎo)員說，沒辦法，我一直都是這樣。
畢業(yè)了，工作也是一樣。
你的上司在某一天突然對你說：“你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嗎？”
你茫然，你只是和周圍的同事打打鬧鬧，你的上司告訴你：你不該告訴另一位股東，你周六日有做兼職，因為那是你的私事，工作和私事是要分開的；某一天，你的同事在晚上打電話給你，想問你一個常去的服裝店地址，次日，你就如同平常和別人聊天一樣，在公司說了這件事。在吃飯的間隙，你在一旁點著餐，你沒想過今天大家或者是上司的眼神那么怪。
剛剛吃完飯的你，很想再去吃一點零食，有剛出鍋的油條，看起來就很好吃。
你買了一根剛要往嘴里放，你的上司就問說：“周婉君，你下次說話注意點，你上次說你同事那件事，不該說。你不知道那天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嗎？那一天正好是股東大會，你那個同事又不在，如果被另一位股東聽去，還以為你同事是因為昨晚逛街太晚，而導(dǎo)致的上班遲到……“
你一個人，延著天橋走了很久，平時很平坦的小坡這時候都覺得很長走起來異常艱難。
手中的油條，在深圳這樣的天氣都在慢慢冷卻，早已經(jīng)過了那個誘人的時間。
估計上司還是怕傷害你的自尊，在最近連忙補充了一句，我是把你當朋友，因為我自己是過來人，所以我才會說這些。
（五）
回到辦公室，同事正好燒好了開水，給你倒了一杯，你出神，一句謝謝也沒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股東都買票提前回了家。你沒那么多壓力了，但是你心里的疑惑還是沒有減低。
“沈大爺，你說這件事誰錯了？是我錯了嗎？是我錯了嗎？”
我其實沒有想過這么復(fù)雜。
我其實沒有想過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語可以引出這么多的事兒。
我其實真的沒有想過那么遠。
“周婉君，你最好別給我辭職，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計劃辭職了，你就知道當逃兵。”
你說你頭腦中開始冒出了辭職的想法，你又想再一次逃離。你想起了高考后的第一次逃離，沒有任何征兆。手機丟了的那個下午，你一個人蹲在地上哭泣，你給父親打電話，你一邊哭一邊說，自己的手機被偷了。
反倒是父親先笑了，買一個就是了，哭什么？
一句哭什么？沒有一丁點兒責備，有的只是滿滿地寵溺，你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摔壞了水壺，父親也說，摔一個少一個，再去買就是了。下班后，你和同樣來自異地一見如故的朋友一起去吃烤魚，一路上小商小販都在叫賣。
路旁的一對小情侶在賣著花生，嚴格來說，是花生外面涂了一層厚厚的糖。很多人都在排隊，他們的臉上沒有因為寒風而顯得尷尬，而是一臉幸福。
學(xué)校附近的小吃，里面已經(jīng)擠滿了人，不管是賣熱狗還是雞柳的地方，都是人影。
不知道其中緣由的人，還會以為又推出了新的小吃。
吃完飯，下起了雨，你們沒有傘；當然也永遠不會有人送，因為很遠，你居然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人。
一個周末的修整，你又滿血復(fù)活。
你還是不喜歡讓自己變得復(fù)雜，可是你學(xué)會了不再隨意說出一句話，你開始和信任的人聊天，而不是到哪里都可以無話不說。你多次強調(diào)，不喜歡這樣的方式，可是沒有辦法，你還是要學(xué)會去保護自己。
（六）
“周婉君，你大半夜哭，你想嚇死我??？”
“你是沈大爺，你怕什么？”
我多次不想讓你再繼續(xù)講下去，第一次覺得所有的安慰都成了多余。
你又一次告訴我，你隔壁室友大半夜哭聲很嚇人，你說你想去揣度她發(fā)生了什么？就如你時常揣度自己一樣，可是又害怕她介意你一個陌生人敲門的突兀，你不敢，或者說是你怕聽到了那個你自己都不愿意聽到的故事。
職場又要扣新人的獎金了，不，遠遠不會是這樣。
可是她主動來敲了你的門，她問你，姐姐有酒嗎？
你細細打量著她，小你幾歲，可是臉上的愁容卻絲毫不減，你本能地想要去給她一個擁抱，就像當初自己剛出社會擁抱自己一樣。原來，沒有誰規(guī)定，也沒有相關(guān)的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什么年紀應(yīng)該是什么樣，隔壁的她六年的戀情宣布告一段落。
她告訴你：“自己的男友在結(jié)婚的前幾天，去了酒吧和另外一個女孩子一起了，她回家就自動解除了婚約。”
男友在所有的社交平臺大放厥詞，說著她的所有過錯，同一個圈子的人都站在男友的一邊，就像在伸張正義，可是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受害人是她。
你又去擁抱，你不知道應(yīng)該要去怎么表達自己是懂得那種感受的，可是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從很遠的地方去看你，看到你所住的房子，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要勸你回去。
我動用了你的父母，分析你在外地，父母是如何牽腸掛肚的；分析你在外地，什么事都是一個人。
你也開始反思。
多少次，在你一個人的周末，你慢悠悠起床，昨夜在超市買的紅薯，你拿去了微波爐轉(zhuǎn)了幾分鐘，就將就吃了早餐。這個你省吃儉用買的微波爐確實給你的生活帶來了一絲絲便利。
（七）
新的工作單位，又要開始主管競選了，你卻開始猶豫了。
為什么？一直陪伴在你身側(cè)的他問。
你沒有說，因為自己害怕影響關(guān)系？不是，你是不想讓自己置入那勾心斗角的環(huán)境中。沒辦法，幾年了，始終學(xué)不會。
晚上，你做了一個夢。
你身處在桃花源，周圍的每個人，臉上都很干凈，是那種骨子里都很干凈的感覺，沒有一點經(jīng)過城市的污染。
“沈大爺，我們?nèi)ソ逃變簣@吧？”
我說：“不去，我這么兇，大家都怕我。”
我記得你當時說過，你特別喜歡孩童。
剛剛出生的孩童為什么叫天使，你那一刻終于知道。
十一國慶節(jié)，你回家了，第一天睡了一個午覺。你的鬧鐘如平常一般響起，母親躡手躡腳走過來，把你的鬧鐘關(guān)掉，再輕輕關(guān)上房門。父親在外面輕輕說：“你快把她叫起來吃了早餐再繼續(xù)睡?！?/p>
母親嘆了口氣，這些年，她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一個懶覺，就不要叫她了。
那一刻，你再也睡不著了
和以前的同學(xué)約好一起聚會，很多都是一家三口一起來，只有你的身側(cè)沒有人。
一個個同學(xué)都在恭維你，一直讓你講講大城市外面的風景。很多人感嘆：周婉君你真好，可以在大城市生活，我這輩子都沒時間出去了。
也有人說：'我家那死鬼，當時說度蜜月就去，這些年，孩子都兩個了，還是沒實現(xiàn)?！?/p>
周婉君你快說說啊，外面是不是都很漂亮，說話的是當時高中時候的班長，記得那時候，她說過一定要去大城市生活，現(xiàn)在卻是抱著自己的孩子臉上滿是幸福。
每天的生活也是，好好照顧孩子，照顧丈夫，照顧他們共同的家。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樣，但當你剛要說的時候，她的孩子這個時候哭了起來，馬上丈夫和她都手忙腳亂。而身側(cè)的另一個同學(xué)因為接了電話，忙說自己的孩子出了點事，匆匆離去。
其實，哪里是要真的聽大城市的生活，只是許久不見，你們再也難以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聊聊罷了。
夜晚，父親找你聊天，問起你這些年，在大城市過得怎么樣？
你說：“不好，可是喜歡。”
“沈大爺，來深圳吧，我們不醉不歸?！?/p>
“周婉君，來，干一杯，我們不醉不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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