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秋時期,濮人仍然沒有自己的君長,三五成群,自得其樂,狩獵勞作,自生自滅,所以被稱為“百濮”。 但到了弱肉強食的戰(zhàn)國時代,就連山林里也找不到一片凈土。面對戰(zhàn)國群雄的壓榨和滲透,他們明白,在緊急情況下需要找一個發(fā)號施令的人指揮全體部眾。沒有首領(lǐng),他們就會被各個擊破。于是就有了居于一般濮人之上的大王,有了大小不等的濮人國家,如且蘭、句町(gou ding ),其中最大、最著名的當(dāng)屬夜郎。
這個小國之中的大國,存在的時間比一般的中原王朝還長。從周赧王十七年(前298)楚國討伐夜郎開始,到漢成帝河平二年(前27)夜郎國被廢,它存在了足足三個世紀(jì)。其疆土東接交趾,西鄰滇國,北有邛都,方位在今貴州中西部和與貴州比鄰的四川、云南部分地區(qū)。在這個三晴兩雨、四季如春的區(qū)域內(nèi),生活著百濮族系和百越族系的眾多民族,人口有10余萬戶,數(shù)十萬人,僅精兵就有10余萬,是西南夷地區(qū)名副其實的盟主。
直到漢朝初年,夜郎王仍憑借強大的兵力笑傲群鄰。 笑話就出在夜郎王不可一世的時候。當(dāng)時,漢武帝聽說南方叢林中有一個派頭不小的夜郎國,便兩次派出大臣進行招附。第一次是建元六年(前135),漢武帝在擊潰東越后,派出唐蒙出使夜郎,說服夜郎及周邊小國答應(yīng)漢朝在那里設(shè)置犍為郡。第二次是元狩元年(前122),漢武帝因通向身毒(印度)的道路被匈奴阻隔,試圖通過西南夷另外開辟一條去身毒的路,便再次派漢使前往夜郎。夜郎王多同破例接待了遠方的客人,待漢使說明來歷后,夜郎王竟然發(fā)出了“漢孰與我大”的疑問。這一問非同小可,“夜郎自大”的成語從此誕生。 就在夜郎王發(fā)出“漢孰與我大”的疑問之前,漢朝使者到達了鄰近的滇國,滇王套羌最先發(fā)出了“漢孰與我大”的疑問。古人之所以把這句貶義的話加在夜郎王身上傳揚,不過因為夜郎王比滇王名氣大罷了。就如同我們嚇唬小孩用閻王比用小鬼更有作用一樣。
“夜郎自大”也完全可以解釋為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因為夜郎國的確獨領(lǐng)西南夷之風(fēng)騷。而且“漢孰與我大”的問題,也透出了夜郎王在群山封閉中急于了解外部世界的求知熱望。 在聽說漢朝疆域開闊、兵多將廣,自己僅僅相當(dāng)于漢朝103個郡國中的一個之后,夜郎王并沒有“妄自尊大”,他不僅痛快地答應(yīng)了漢使的要求,而且對漢朝文明表現(xiàn)出非同尋常的認(rèn)同,“約為置吏,歸屬漢朝,接受冊封”,并派出使者到京城朝貢。 其實把這個貶義的成語與明智的夜郎王捆綁在一起是不公平的,因為夜郎人在交通閉塞、信息不暢的環(huán)境里,問一聲漢使者誰大,并不為過。不過,一個誤讀的成語,不經(jīng)意間傳揚了一個存世三百年的古國的歷史,并升華了一個人、一個民族,實屬功莫大焉。
握緊拳頭你將一無所有,張開雙手才能擁抱一切。盡管夜郎王的臣下嘀嘀咕咕,但后來發(fā)生在夜郎身邊的事件明白無誤地證明了夜郎王的高明之處。元鼎六年(前111),在漢朝征討南越時拒不出兵的且蘭君主,被漢武帝派大軍一舉擊殺??吹酱饲榇司?,暗自慶幸的夜郎王派出大臣向漢朝正式投降,漢武帝對他的明智之舉大為贊賞,仍賜其為夜郎王,在此設(shè)置了牂牁(zang ke)郡。 隨著牂牁郡的建立,曾經(jīng)雄踞西南幾百年的夜郎國地位驟然下降,它不再是部落聯(lián)盟盟主,而是郡守治下的小邦,首領(lǐng)被封為王、侯、邑長。
并非每一位夜郎王都能審時度勢,歷史的悲劇終于到來。漢成帝河平二年(前27),濮人聚居區(qū)的夜郎王興、句町王禹和漏臥侯俞之間經(jīng)常因為小事相互撻伐,戰(zhàn)火連綿不斷,民眾怨聲載道,作為眾王之王的漢成帝不得不派人持節(jié)調(diào)解。 “這是我們的內(nèi)部事務(wù),漢朝何必多管閑事!”夜郎王興公然不從調(diào)停,仍一意孤行繼續(xù)征討其他兩個小國。 一氣之下,漢朝牂牁太守陳立報經(jīng)漢成帝同意,擺下鴻門宴,謀殺了不識時務(wù)的興,討平了興的妻子和兒子拼湊起來的叛軍,夜郎王從此被廢,部分夜郎貴族因懼怕漢朝鎮(zhèn)壓和句町報復(fù)而南逃交趾。這正應(yīng)了道家鼻祖老子那段話:人身上牙齒最硬,舌頭最軟。所以牙齒最先脫落,而舌頭永遠鮮嫩。
夜郎國的消失真的怪夜郎王興不識時務(wù)嗎?如果夜郎國低眉順眼,就可以擺脫被廢的命運嗎? 回答是否定的。 這還要從血液里流淌著改革熱血的秦始皇說起。 秦始皇兼并六國后,徹底顛覆了延續(xù)上千年的“邦國制”歷史上叫“封建制”,也就是把天下分封給諸侯,建立各自為政的邦國。新建了“帝國制”歷史上叫“郡縣制”,也就是把原來的諸多國家變成一個國家,把原來各自為政的邦國變成中央統(tǒng)一管轄的郡縣。 歷史的慣性使得人們對新生事物總有一個適應(yīng)的過程。開始的時候,并非所有的人都贊成“郡縣制”,甚至有人把秦朝“二世而亡”歸罪為沒有分封諸侯。
迫于無奈,劉邦在建國初期只好實行了“一個王朝,兩種制度”:在京畿地區(qū)實行“郡縣制”,由中央政府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外圍地區(qū)實行“封建制”,封了許多劉姓王國(后來還將歸順的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封為國王,夜郎王就屬此列),由王國的君主自行治理,讓他們充當(dāng)中央政府的屏障,也就是所謂的“藩王”。 事實無情地證明,劉邦委曲求全地部分恢復(fù)“邦國制”是一個重大決策失誤。漢景帝被七國之亂搞得方寸大亂、焦頭爛額,搭上了親信大臣晁錯的腦袋,又請出了名將周勃的兒子周亞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將造反的藩王平定下去。(此后分封制偶有復(fù)發(fā),每次都釀成了血光之災(zāi),如東晉分封引發(fā)了“八王之亂”,朱元璋分封造成了“靖難之變”,洪秀全分封導(dǎo)致了“天京事變”。)
經(jīng)歷了此次血的教訓(xùn),漢王朝開始徹底檢討劉邦的“邦國制”。元朔二年(前127),漢武帝頒布了“推恩令”,諸侯王的支庶得以受封為列侯。結(jié)果,漢初分封的王國有的變成了郡縣,有的分成了只有虛名、沒有實權(quán)的小侯國,這就為漢武帝的大顯身手打牢了根基,漢朝的國祚也因此延續(xù)了漫長的三百年。 夜郎王的被廢就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發(fā)生的。試想,和皇帝一脈相承的劉姓藩王都變成“侯”了,皇帝還能容忍他姓國王存在嗎?
夜郎王被誅殺后,濮人感到?jīng)]有了主心骨,因而多次聚眾鬧事,有一次還把牂牁郡府團團圍起來表示抗議。為了息事寧人,漢朝只得修建了一座“竹王祠”(夜郎王姓竹)祭奠夜郎王,還封竹王幸存的三個兒子為侯。 眾所周知,“侯”比“王”不僅低了一等,更重要的是沒有相對獨立的權(quán)力。但封侯也比被殺好啊,連別的劉姓國王都降為侯了,自己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三個夜郎侯不敢(也懶得)爭辯,只有(也只能)聽之任之。 夜郎國從此消失了,但就因為那個對夜郎人極盡嘲笑之能事的成語,夜郎國得以經(jīng)常掛在后人嘴邊。
當(dāng)然,還有一件事名氣很大,那就是在今夜郎故土上釀出的美酒,在民國四年(1915)美國主辦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大放異彩,同法國的庫尼克白蘭地、英國的蘇格蘭威士忌一同被譽為“世界三大蒸餾酒”,它就是中國酒中之王--貴州茅臺貴州茅臺酒廠位于黔北赤水河畔茅臺鎮(zhèn)海拔423米處,早在1915年其生產(chǎn)的茅臺酒就獲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金獎。另外,還有一件事鮮為人知,那就是作為夜郎象征的“竹”通“筑”,如今的貴州貴陽就簡稱“筑”(zhu)。 如今,滇王印已經(jīng)在云南找到,句町王墓在廣西被發(fā)掘,而夜郎王都廢墟至今沒有蹤影。
此后,百濮失去了記載。因漢朝在百濮之地設(shè)置了武陵郡(今湖南溆浦)、長沙郡(今湖南長沙)、零陵郡(今廣西興安)、貴陽郡(今湖南郴州),所以他們依地名被稱為武陵等郡蠻。歲月流轉(zhuǎn)到隋唐時期,因蠻人聚居的湘西與四川、貴州、湖北交界處五溪匯流,所以武陵蠻改稱“五溪蠻”。今日苗瑤語族的苗族、瑤族、畬族,就是由五溪蠻、長沙蠻、零陵蠻和貴陽蠻分化而來。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