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灣雜憶(十五)
28、紡車
玩的時候,她用它紡線,我用它轉(zhuǎn)圈。尤其是空負荷狀態(tài)時用手輕輕一撥,紡輪便飛快地旋轉(zhuǎn),生動極了。我想大凡能轉(zhuǎn)者,一定都很好玩,包括太陽系與地球,所謂“玩轉(zhuǎn)地球”大抵就是這般來歷。
將湖邊上一大片綠浪翻滾的苧麻變成一頂籠罩于古典寢榻上空的麻絲蚊帳,一頂姑媽出嫁用的那種用紅綢子系著的蚊帳,見證這樣的過程我大約用了三年的時光。前年春夏之交,父親將臨湖的兩畝麻園收獲回家,脫皮、曬成白里透著淺綠的干麻。
至此,余下的事情就交由祖母去做了。在所有環(huán)節(jié)中,我以為最枯燥的莫過于“搭線”。“搭線”的時候?qū)⒁桓兒玫睦w細麻絲用紡車連接到紗錠子上,將絲頭捻一下,便將紡輪有氣無力地“搭”一下,從夏到春,再從春到秋,線就是這樣慢條斯理變成紗,變成一筐筐脹鼓鼓的紗垂的。
然后,就該謀劃上機織布了。
老式的木頭織布機好像是從黃道婆那兒發(fā)源。將麻紗織成布,無意中也將自己織成湖灣人朗朗上口的謎——“天上天鵝叫,地上地鵝叫,兩邊雁子叫,中間鯉魚跳”。于是“吱吱呀呀”叫著、跳著,湖岸的紅花草地上就鋪滿了長長的白練。漂白、晾干,一段十丈白練在秋陽下暖融融地躺著,作著陪嫁的夢!
她出嫁那天,堂屋的八仙桌升騰起別祖盛宴的香霧,屋檐下紡車上落著兩匹可愛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唱。一種叫作“中國草”的麻纖維植物,走進輕紗羅帳,其間只隔著一座小橋,叫“紡車”!
將丈余長的木板一頭搭在跳架,另一端擱于碼頭,這就是跳板。
架與板合二為一,便構(gòu)成了悠悠晃晃的江南水跳,詩名一樣好聽!
于是搗衣、挑水、梳頭、濯腳、洗菜、情語……所有這些細節(jié)便都有了一種“嘩嘩”作響、漣漪環(huán)生的去處。俯瞰水跳,儼若倒映于水面的生活感嘆的符號!
幽靜?歡快?清涼?私密?仁、智所見各不相同。而水,明如鏡鑒,一目了然!
江湖之上,茫然無際。舟近岸,見有跳板從湖灣伸出,便曉楊柳深處必炊煙裊裊、雞犬相逐。有跳板接岸,便可繞纜拋錨,雖陌路來客,對于飄零舟楫,能泊亦可為家。
跳板原本就是土岸向遠方張開的臂膀,向歸客伸出的巴掌,為遠舟唱晚接風、避浪、餞行,世世代代成為村的形象代言。跳板接岸的那端,一串石級蜿蜒而上,鵝鴨搖擺著帶路,蹣跚在前,籬笆深處有鍋碗瓢盆作響——落浦收帆大約就是這種樣子!
有時候水跳近水的部位也長綠苔,那是一種存在的資歷,四季輪番,它資證著林叢人家水居的年輪。說不定禾場枇杷樹蔭下?lián)u著蒲扇的老者,年輕那陣就是從河沿泊舟上岸喝著人家的姜鹽芝麻豆子茶,從此把雙槳豎立在茅草屋檐下不再風雨飄零的。
所以,跳板,作為岸與水之間的一種木質(zhì)的鏈接,作為兩種空間板狀的節(jié)點,馭舟以來,它泊船,泊人,更泊心。既可泊人泊心,因之,漁耕之樂便常以水墨的方式躍然于宣紙之上,然后蓋上殷紅的圖章,當水跳附近曾經(jīng)無意插下的柳條變成古柳的時候,便有人捧著古色古香的畫軸小心翼翼地走進“鑒寶”的殿堂。值大錢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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