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很多作家都喜歡用筆名發(fā)表作品一樣，喬治·奧威爾是英國人埃里克·亞瑟·布萊爾的筆名。1933年出版《巴黎倫敦落魄記》時，他選擇了英國一條河流的名字做筆名并以此名垂后世。
1903年6月25日，奧威爾出生在印度北部比哈爾邦的莫蒂哈里。這是一個位于喜馬拉雅山脈與恒河之間炎熱的平原上的小鎮(zhèn)，本地人靠榨油、編織手工藝品維持生活。奧威爾的父系祖先來自蘇格蘭，有著悠久的殖民活動歷史。其高祖輩曾經(jīng)顯赫。到了奧威爾父親這輩，家道已經(jīng)中落，算是不富裕的中產(chǎn)階級。終其職業(yè)生涯，奧威爾的父親只是個殖民地中下層官吏。奧威爾的母親有英法兩國血統(tǒng)，祖上世居緬甸首都仰光經(jīng)商，在她父親破產(chǎn)后到印度當教師并在此嫁給了奧威爾的父親。1904年，小奧威爾一歲時，母親帶他和姐姐返回英國。一歲半時，他開始患上肺部疾病，余生他都被此病纏身，成了一個肺癆病人，并在46歲時因此喪命。死前不久，奧威爾提到其支氣管有毛病。“一側(cè)肺上有處結(jié)核性病灶，小時候一直沒能診斷出來?！?/span>奧威爾的父親性格冷漠沉悶，他常年在印度任職，奧威爾8歲前很少見到父親。父親在殖民地那帶有剝削性的職業(yè)和他家族中產(chǎn)偏下的社會地位使他感到難堪甚至羞恥。母親為人勢利，不讓他和鄰居水管工的孩子一起玩。所有這些家庭環(huán)境因素促使其內(nèi)心帶有一種深深的內(nèi)疚和負罪感，伴隨他終身，并進入其個性及寫作中。他心懷戒備、沉默寡言、憤世嫉俗、冷漠。他因為自己的殖民者家族傳統(tǒng)、中等階層出身、親人的勢利和接受的精英教育感到內(nèi)疚，他后來選擇自虐式的苦難生活一定程度上是他以此洗刷內(nèi)心的負罪感。1911年，奧威爾進入了圣西普里安學校，在這里度過了五年小學時光。學費減半收取，每年九十英鎊，相當于一個熟練工人的年收入。圣西普里安學校條件艱苦，老師粗暴。每天清晨，學生們要跳進冰冷的泳池游泳鍛煉。廁所污穢滿地，臭氣難聞。奧威爾曾經(jīng)看到浴池水面上飄浮著一塊糞便。早餐是大塊面包和臟兮兮的錫碗盛的稀粥。奧威爾曾經(jīng)因尿床而遭受了校長的鞭打。而一個愛打人的數(shù)學老師埃利斯更是臭名昭著，他給奧威爾留下的印象如此惡劣以至于在后來寫作《緬甸歲月》時，奧威爾用埃利斯為一個狂熱的壞人命名，他毆打一個緬甸男孩令其失明，因此激起了當?shù)厝说囊粓霰﹣y。這所學校對奧威爾的身體和情感方面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強化了他性格中不好的一面。支氣管和肺部的病灶繼續(xù)折磨著他。他對學校的方方面面都看不順眼，又恃才傲物，這讓他極其孤獨。但這所學校惡劣的條件也給了奧威爾過苦日子所需的基本訓練，后來在瘧疾流行的緬甸蠻荒之地當警察，在英國流浪、法國做苦工和在西班牙上戰(zhàn)場時，他都能滿懷熱情地適應甚至以苦為樂。雖然這幾年的生活是痛苦的，但奧威爾還是以成績證明了他優(yōu)良的稟賦。1911年底，奧威爾的綜合素質(zhì)名列前茅：游泳第3名，算術第2名，拉丁語第1名。1912年2月，他被評為綜合成績第2名。他還展現(xiàn)了他的文學天賦，在報紙上發(fā)表了詩歌作品。1916年春天，奧威爾去伊頓公學參加獎學金資格考試。兩天半的考試后，他獲得了全額獎學金，于1917年5月進入伊頓公學。伊頓公學由英王亨利六世于1440年創(chuàng)立，是英國最著名的中學之一。伊頓公學造就過20位英國首相，知名校友包括詩人雪萊、經(jīng)濟學家凱恩斯、陸軍元帥威靈頓公爵等人，是大英帝國精英的搖籃。伊頓畢業(yè)生具有一種特殊的傲慢和自信：他們畢業(yè)后將統(tǒng)治大英帝國，占據(jù)帝國內(nèi)最重要的位置并對英國生活每方面都產(chǎn)生跟他們?nèi)藬?shù)不相稱的影響。奧威爾入學時的1917年，學校的男生有1100名，全都經(jīng)過競爭激烈的考試才被招收入學，錄取率甚至低于牛津大學。奧威爾屬于更為少數(shù)的精英學生，是70名“國王學者”之一，這些人獲得了獎學金，學費全免。由此看來，奧威爾似乎將在畢業(yè)后順理成章進入牛津或劍橋大學，然后在帝國龐大的官僚機構(gòu)中覓得職位，穩(wěn)步上升達到人生巔峰?？芍髪W威爾的選擇卻著實讓人大跌眼鏡。在伊頓獲得獎學金后，奧威爾決心松弛下來，不再死命讀書。他喜歡且享受著伊頓提供的相對自由，可是對課程卻趣味索然。他后來宣稱：“十三歲到二十二三歲之間，可以避免的功課我?guī)缀鯖]做過一點。”奧威爾主要興趣在課外，他和同學解剖過從屠夫那里討來的動物器官，也用彈弓打死過一只鷯哥，把它偷偷帶到實驗室劃開了它的膽囊。據(jù)同學約翰遜·梅杰說，奧威爾非常敵視他，就在一塊肥皂上刻上他的頭像，把大頭針釘在頭像上，以此來詛咒他。奇怪的是，這種有點巫術味的做法效果明顯。三天之內(nèi)，約翰遜·梅杰被揍了兩次，直到奧威爾最后心軟而撤銷了詛咒。拋棄了這些孩子氣的惡作劇之后，奧威爾變成了一個博學的憤世嫉俗者。他睥睨一切，嘲諷循規(guī)蹈矩之人。但他也對朋友講義氣。他的老同學康諾利記得當奧威爾“發(fā)現(xiàn)一個惡霸學生在折磨我時”，對他施以援手，讓那個學生飽嘗老拳。他在畢業(yè)前夕，竟然喜歡上一個叫伊斯特伍德的小男生。更滑稽的是，跟他爭奪這個男生感情的對手是老朋友康諾利。康諾利在這場爭奪中獲勝。多年之后他還得意洋洋地向人夸耀此事除了一些文藝作品、幾句憤世嫉俗的評論和在球賽中進過一個球，奧威爾在伊頓公學沒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年輕時的奧威爾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預示他將成為本世紀最有影響的英國作家。奧威爾后來對伊頓評價很差，在1940年所寫的一份個人簡歷中，他直截了當?shù)財嘌裕?/span>“我在那里沒用功，學到的東西很少，我認為伊頓對我的成長說不上有多大影響。”伊頓五年，他表現(xiàn)平庸。1920年，他在140人的班上排名第117。1921年，他從伊頓畢業(yè)，放棄了進入大學的機會，而是選擇了去緬甸做一名警察。當時伊頓畢業(yè)生中的五成以上進了牛津和劍橋大學，他同屆畢業(yè)的14名公費生中，11名進了牛津和劍橋。而奧威爾卻去了遙遠的東方做了殖民地警察，是什么令他如此離經(jīng)叛道？很多人認為是他成績不夠好得不到獎學金，家庭無力負擔昂貴的大學學費。而實際上伊頓的公費生拿大學獎學金很容易，就算不去牛津劍橋也可以上倫敦大學國王學院，不用花家里一分錢。事實是奧威爾本人不想上大學。他上圣西普里安學校和伊頓公學已屬被迫，他急欲沖破學校里束縛性的條條框框，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既然不想上大學，伊頓畢業(yè)后的人生規(guī)劃就成了問題。奧威爾的父母為兒子的前途吵過架，他的父親堅持認為在印度任職“是唯一一種他容忍兒子從事的職業(yè)”。而母親“不顧一切地努力到最后一分鐘想讓他上牛津”。去緬甸當警察就由此變成了折中的選擇，盡管不如父親在印度當公務員那樣體面，畢竟讓奧威爾能追隨父親的足跡在帝國的東方服役，而且緬甸又是他母親的出生地。這個職業(yè)本身帶有的制服、冒險、危險、權威和半軍事性特征對青年人來說也很刺激。盡管這段經(jīng)歷看上去完全不應該出現(xiàn)在一個著名作家的職業(yè)生涯中，但可以理解年輕的奧威爾還是渴望從事這種工作的。1922年6月7日，奧威爾參加了為期八天的考試。他在29人中排第七，在3個被派往緬甸的人中第一。面試時他對主考官說他之所以選擇緬甸，是因為母親家族在那邊有親戚，他的外祖母現(xiàn)在就住在緬甸。他的第二選擇是印度東北部聯(lián)邦，他父親在那里服務過幾年。9月1日，奧威爾體檢合格并通過了騎馬考試。10月份，他被任命為緬甸警察見習警官，年薪444鎊加獎金。10月27日，十九歲的奧威爾乘坐赫里福德號輪船開始了從利物浦到仰光三十天的航程。長達8000英里的旅程要經(jīng)過地中海、蘇伊士運河、紅海和印度洋。途中發(fā)生了兩件事讓他印象深刻，奧威爾后來把它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寫進文章中。第一件事發(fā)生在航行中。奧威爾注意到，赫里福德號輪船上的一位歐洲舵工有著古銅色的皮膚，令他羨慕不已。這位舵工匆匆忙忙地從廚房里跑出來，手里拿著盛了半塊蛋糕的盤子，鬼鬼祟祟地帶著偷來的食物跑掉了，而不遠的頭等艙的旅客們正在大吃大喝。奧威爾認為，“這件事情對我的教育要遠遠勝過我從半打的文明用語宣傳小冊子里所學到的東西”。第二件事發(fā)生在科倫坡港。一群苦力涌上甲板，要為那些下船的旅客提行李。一個苦力笨手笨腳地搬起了一個長長的鐵皮標準箱子，以至于險些碰到人們的頭，有人因為他不小心罵了他。一個白人警官朝他背上狠狠地踢了一腳，旁觀者低聲表示贊許此舉。到達仰光兩天后，渴望開始工作的奧威爾坐了十六個小時火車北上到了警校所在地曼德勒。吉卜林名詩《曼德勒》讓他對那片有著老虎、大象和佛塔的土地心生向往：可現(xiàn)實不久就讓他幻想破滅。首先緬甸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國家。奧威爾在緬甸的四年多時間里，每年遭到野生動物致命襲擊的次數(shù)高達三位數(shù)。其次，這里的氣候惡劣——從2月至5月，氣溫接近40度，灼熱的陽光可以把人烤焦，然后是漫長的雨季，一直下到9月份。后來在《緬甸歲月》一書中，奧威爾稱曼德勒是“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城市——多塵，炎熱得難以忍受，據(jù)說它有五種主要出產(chǎn)，即佛塔、賤民、豬、牧師和妓女”。在曼德勒生活的14個月時間里，奧威爾接受了警察業(yè)務和多種語言的培訓。奧威爾表現(xiàn)出了他的語言天賦，他很快掌握了緬甸語和興都斯坦語。他的緬甸語熟練到可以非常流利地與緬甸祭司對話。他在警校結(jié)識的朋友羅杰·比頓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然有一位伊頓畢業(yè)生在曼德勒棲身。他回憶說，奧威爾“相當靦腆”?？墒?，這位“十分憂郁的”人也會自娛自樂，其中一項就是騎摩托車郊游，奧威爾駕駛摩托車的技術極為嫻熟。有一次，奧威爾邀比頓去獵虎。奧威爾帶上比頓的德制手槍和從警校校長處借來的一把短槍，興沖沖地趕著緬甸傳統(tǒng)的牛車沿著叢林的小徑前行，可是一無所獲。1924年1月，奧威爾完成警察培訓課程后，他上學的日子終于結(jié)束了，此后的26年人生中他再也沒有進入過學校和經(jīng)歷考試。接下來的四年中，他在六個常常令他反感的地方供職四到九個月不等。1925年9月，奧威爾被調(diào)至英沙，這兒離仰光很近。羅杰·比頓來此處的奧威爾的家中看望過他。喜歡整潔的比頓被奧威爾家亂糟糟的情景嚇壞了，山羊、白鵝、鴨子和別的家禽在樓下的房間里走來走去。奧威爾另一個怪僻行為是參加當?shù)氐木挼榭藗惾瞬柯涞慕烫没顒?，奧威爾解釋說，不是因為他信教，而是因為他覺得與牧師交談要比英國人俱樂部里的對話有趣得多。1927年中期，奧威爾病了，非常思念祖國，同時又懷疑目前正在從事的這份工作的意義。7月，奧威爾離開緬甸。從此，他再也沒有回去過。在以后的20年間，緬甸在奧威爾的腦海里久久縈繞不散，不時地出現(xiàn)在奧威爾的回憶中、出現(xiàn)在他作品的字里行間。奧威爾于1927年9月抵達英國，稍后決定放棄公職，從事寫作。他的家人都被其決定嚇壞了，他們搬出各種各樣的反對意見。他父親勸兒子考慮事業(yè)和前途。他的母親擔心他失去保障，也流著眼淚數(shù)落他忘恩負義，對家人為他能得到教育所做的犧牲視而不見。父母在奧威爾身上實現(xiàn)投資回報的計劃失敗了。而他們的看法一點沒錯，接下來的15年中，當他以作家身份苦苦掙扎時，僅能勉強維持溫飽。直到1942年當上英國廣播公司的節(jié)目制作人后，薪水才與他一開始到緬甸時的薪水持平。對這么一個一生為生活費掙扎的人而言，這個選擇確實是種莫名其妙的自毀行為。雖然他已告訴過家人說他決心寫作，但在過去五年中，他幾乎什么也沒有寫過。他有文字天分嗎？只有上帝知道，可是，奧威爾又不信基督教。此后的四年中，奧威爾開始了多次流浪之旅。這種自虐性嘗試令其家人迷惑不解。從警察到流浪漢的轉(zhuǎn)變對奧威爾而言，部分是贖罪，部分是考察社會，部分是為了自省。流浪讓他有時間檢視自我，發(fā)現(xiàn)目標，為他提供寫作的原始材料。1928年春，奧威爾去了巴黎，住在第5區(qū)的第6大街。巴黎是很多同時代作家的心靈家園。20世紀20年代初，海明威就在這條街幾百碼外住過。菲茨杰拉德離這里才20分鐘的路程。喬伊斯也經(jīng)常在附近的咖啡館出沒。《午夜巴黎》劇照
一年半時間里，他靠積蓄生活，也靠教英語貼補，直到他的最后一筆錢被盜。他過著孤獨的生活，得意于自己能夠一天只靠幾個法郎維持。但是他真正的目標不只是體驗生活和檢驗其生存能力，而是要找到一種寫作方法，來寫他的人生新路。1929年3月初，奧威爾生病了，住進了醫(yī)院的流感病房?！陡F人之死》這篇隨筆就是紀念這段時間的生活：他被拔火罐，硬被敷上滾燙的藥膏，當然還遭受了其他的屈辱的對待。奧威爾認為自己得了肺炎，但醫(yī)院認定就是流行性感冒，15天后他就出院了。出院后，奧威爾的住處被小偷洗劫，錢被偷走，他的生活陷入絕境。在《巴黎倫敦落魄記》中，那個賊是個意大利排字工人，也是同住那里的寄宿者，他配了鑰匙，洗劫了12個房間。但事實上，他是被一個瘦小的意大利女孩所騙，她名叫蘇珊娜，是個妓女。奧威爾到了赤貧境地，他試過在塞納河釣魚，但是沒收獲（海明威聲稱他在盧森堡公園捉過鴿子吃）。因為付不起房租，他露宿街頭，連續(xù)三天沒吃上飯。最后，他通過住院時結(jié)識的俄羅斯朋友找到了工作，先是在一家豪華酒店當洗碗工，后來在一間俄羅斯餐館。一天13個小時，他干了10周。他是酒店最底層員工，還被領班強迫剃去了他心愛的胡須。他當洗碗工的經(jīng)歷后來用作了《巴黎倫敦落魄記》中巴黎一段的素材。在經(jīng)常下榻于奧威爾工作過的那間酒店的威斯特敏斯特公爵夫人的回憶錄中，她談到某個酒店底層雇員如何被迫滿足她丈夫深夜時的古怪要求：在某個派對上，我遇到一個樣子虛弱的人，他說：“您不會記得我，但是我清楚記得您和您丈夫?！苯又嬖V我他在洛蒂酒店干過。有天深夜時，本尼按鈴叫樓層侍者要桃子吃。但發(fā)現(xiàn)酒店里一個桃子也沒有，這個人當時是個見習侍者，就上街去找，而且被告知如果連一個桃子也找不到就別回來了，有被馬上解雇的危險。當時，所有店鋪都已關門，所以他可憐地游蕩著，直到看到一個零售蔬菜水果的小商店櫥窗里有一籃桃子。他不顧一切地敲門、砸門，但全歸徒勞。他不敢空手回去，街上沒有人，他就揀起一塊石頭砸爛了櫥窗，抓起一個桃子趕回酒店，高興地想著他保住了工作。但此后不久，他就放棄當一個侍者而是當了一名作家。他的名字？喬治·奧威爾。奧威爾于1929年底回到英國，在接下來的幾年中，他繼續(xù)幾乎病態(tài)地執(zhí)著于過流浪生活。1931年12月中旬，他喝得酩酊大醉。他走到一個警察面前，這位警察和氣地把他帶到警察局并關進一個小號，他在那里余醉未醒，因為沒錢交罰款，只關了一天，就把他放了。幾天后，他又試過在警察面前乞討，希望被捕，到獄中過圣誕節(jié)。但他伊頓腔的口音成了護身符，警察們看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從而對他視而不見。1935年3月，奧威爾在派對上認識了愛琳，他告訴愛琳的同學羅莎琳德：“那就是我想娶的女孩！” 愛琳·奧肖內(nèi)西比奧威爾小兩歲，畢業(yè)于牛津大學英語專業(yè)。當時正在倫敦大學學院攻讀碩士學位。憑著大約每年150英鎊的稿費收入，奧威爾說服了愛琳這個研究生嫁給了他這個高中生。婚后，愛琳放棄了即將到手的碩士學位和奧威爾搬到了沃靈頓村一間300年歷史的村舍里，養(yǎng)起了牲畜，還開了家雜貨店。他們一貧如洗，一周只靠五英鎊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他們吃的部分靠自己種，部分食品和日用品可以打折買到，勉強過自給自足的生活。雖然過的是與外界隔絕的艱苦生活，但他和愛琳結(jié)婚后的半年是他平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1936年7月19日，正當奧威爾在沃靈頓村寫作《通往威岡碼頭之路》時，西班牙的法西斯派在佛朗哥將軍率領下發(fā)動政變，反抗民主選出的共和黨政府。此次叛亂引發(fā)了內(nèi)戰(zhàn)，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成為全歐洲意識形態(tài)戰(zhàn)場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前奏。共和軍和法西斯軍開戰(zhàn)，前者由農(nóng)民及工人組成，由共產(chǎn)黨領導；后者得到了軍隊的支持，由佛朗哥領導。奧威爾當時剛剛結(jié)婚，在農(nóng)村住得雖然窮困，但是心情愉快，而且正在寫作他的第一本暢銷書。他身體不好，還沒有孩子。卻很快就成了幾千名國際志愿者中的一員，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支援西班牙共和軍。愿意為一個遙遠的外國犧牲生命。1936年12月底，奧威爾奔赴巴塞羅那。為了令妻子、家人和朋友們放心，說他是作為一個觀察者和記者去西班牙。但他一直想打仗，一到巴塞羅那就加入了馬統(tǒng)工黨的民兵組織。在接受幾小時基本訓練后，他們組成了大大小小的分隊，很快被派去跟法西斯部隊作戰(zhàn)。跟其他志愿者一樣，奧威爾對西班牙左派陣營內(nèi)部林立的派系之間強烈的敵意一無所知，想當然以為他們的共同目標是打敗佛朗哥。這為西班牙之行最后失敗埋下了禍根。1937年初，奧威爾在巴塞羅那僅僅待了7天后，就被派到西班牙東北部阿拉貢前線，軍銜為一等兵，手下12個人。3周后，他去奧斯庫羅山加入了英國獨立工黨分隊。當時的英國志愿者戰(zhàn)友回憶奧威爾的裝束：“是奇異的混合裝：燈芯絨馬褲，上面黏結(jié)著泥濘的卡其布綁腿和一雙大皮靴，黃色豬皮無袖上衣，一頂包頭護耳的黑褐色頭盔，還圍著編織的黃褐色圍巾，極長，在他脖子和臉上圍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圍到耳朵上，肩上扛了把德國步槍，腰帶上掛了兩顆手榴彈?！?/span>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時，奧威爾、白求恩、畢加索曾并肩作戰(zhàn)
3月底，奧威爾因為傷口感染接受了手部外科手術，并在前線后方的醫(yī)院住了十天。住院時，勤雜工偷走了他的照相機和大部分財物。5月10日，奧威爾回到了韋斯卡前線。他被擢升為少尉，率領一支30人的小分隊，其中一半英國人，一半西班牙人。10天后的5月20日早晨5點鐘，奧威爾接戰(zhàn)友的崗，他爬上堆起的沙包，把頭靠在土垛上。一道眩目刺眼的閃光掠過，他被狙擊手射出的一顆子彈打中喉部，立刻翻倒在地癱作一團。他被送往師部醫(yī)院，在脫離危險期后，被火車送到了巴塞羅那郊區(qū)的療養(yǎng)院。醫(yī)生告知他可能已永遠失去發(fā)音能力，但幸運的他20天后就可以說話。這次受傷對他日后操著伊頓口音在BBC做節(jié)目完全沒有影響。出院后，他已不能再上戰(zhàn)場，拿到了退役公文和殘疾證。6月20日回到巴塞羅那時發(fā)現(xiàn)馬統(tǒng)工黨已被宣布為非法，其領導被逮捕，40名委員被投入大牢，警察正在搜捕該黨所有黨員。奧威爾和妻子被判定為間諜，逮捕令已經(jīng)發(fā)出。盡管身體依然虛弱，他仍在建筑廢墟中躲藏了三天。6月23日，奧威爾和妻子及同伴登上了去法國的火車。他們裝作旅游者逃過了特務的檢查。過了邊境后，他們擁抱在一起，慶祝逃出生天。當奧威爾以受傷戰(zhàn)士身份從西班牙回到英國后，其傳奇故事開始流傳。在英國的知識分子圈，他成了一個知名人物。和那顆狙擊手的子彈在他身體上留下的傷口比起來，西班牙在奧威爾精神上留下的傷口要大得多?；氐接?，盡管他無懼死亡，卻對未來感到沮喪，對政治行為的本質(zhì)，他的態(tài)度更悲觀、更抱以深深的懷疑。在西班牙的半年是奧威爾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經(jīng)歷，強化了他對政治的理解，也強化了他對社會主義的信仰，啟發(fā)他寫出了他到那時為止的最佳作品《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奧威爾報名參軍但未通過體檢。是啊，他雖然身高近1米9但肺疾纏綿骨瘦如柴；雖然在伊頓時受過軍事訓練但手無縛雞之力。許多人搬出倫敦去鄉(xiāng)下避難，奧威爾卻和妻子從沃靈頓村搬到了倫敦，這就是他的參戰(zhàn)方式。奧威爾“很喜歡戰(zhàn)爭，因為他不僅把它視為和納粹的戰(zhàn)斗，而且是和統(tǒng)治階級的戰(zhàn)斗”。戰(zhàn)時的艱苦生活符合奧威爾的性格。他不戴帽子，腳蹬橡膠靴，身穿一件很大的戰(zhàn)壕雨衣，手戴大號防護手套，圍著條長長的羊毛圍巾在倫敦東奔西走。戰(zhàn)時食物供應緊張，他卻不在乎，盤子里的菜越差，他吃得越來勁。他常常一面大口吃著煮得稀爛的鱈魚和苦味的蘿卜纓，一面評論道：“我從來沒想到這兩樣在一起這么好吃！”奧威爾在1941年8月找到了能為戰(zhàn)爭做貢獻的工作，即在英國廣播公司（BBC）當講座節(jié)目制作人。他每周工作48小時做戰(zhàn)時宣傳，除文化、教育和政治節(jié)目，他還提供新聞評述，目的是說服印度知識分子支持戰(zhàn)爭中的英方。他這時一年掙640英鎊。這是他離開緬甸后收入首次超過當警察的時候。1945年，他當上了《觀察家報》和《曼徹斯特晚間新聞報》的戰(zhàn)地記者，足跡遍布歐陸戰(zhàn)場。2月15日至5月24日，他就解放了的巴黎、被占領的科隆、紐倫堡和斯圖加特以及奧地利薩爾茨堡的平民所受戰(zhàn)爭影響發(fā)回了18篇報道。后來海明威回憶說，1945年時他和奧威爾在巴黎麗茲酒店見了面，海明威稱贊《向加泰羅尼亞致敬》是本一流的書，兩人政治觀點接近,談得很投機。奧威爾告訴海明威他擔心自己會被俄羅斯人槍殺，在西班牙他們就追捕過他，那時仍視他為危險的敵人。海明威提出派人保護他，奧威爾謝絕了，他一生不愿給人添麻煩。他提出借一把手槍，海明威正好在巴黎有一批武器，就給他挑了一把柯爾特點32口徑的手槍。結(jié)語：《動物農(nóng)場》和《一九八四》正當奧威爾在歐洲大陸奔波時，他的妻子因子宮肌瘤準備做手術，卻在麻醉后死于心力衰竭。奧威爾深受打擊，也感到自己可能來日無多，要抓緊完成自己最重要的作品。當時是世界歷史上的一個關鍵期，羅斯福去世，墨索里尼被處死，希特勒自殺，丘吉爾選舉失利，德國投降，8月6日，原子彈在廣島上空爆炸，日本投降。三巨頭中，只有斯大林仍掌權。《動物農(nóng)場》最終于1945年8月出版，這篇故事以一種微妙的方式諷刺了蘇聯(lián)神話。那些豬為懸掛于廚房的幾條火腿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給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主要的兩頭豬拿破侖（代表斯大林）和斯諾鮑（代表托洛茨基）一直互相斗爭。在這部關于極權主義俄羅斯蛻化、背叛和暴政現(xiàn)象的寓言中，幾乎每一細節(jié)都有政治所指。幾個月后，英國女王派人來出版社要一本《動物農(nóng)場》，那時已一銷而空?；适覍T不得不去書店買書，這讓奧威爾忍俊不禁?！秳游镛r(nóng)場》的讀者面分布廣泛，上至皇室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它被翻譯成32種語言，并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一直被用作英語教學的標準文本。奮斗15年才取得文學成功，大多數(shù)同行會待在倫敦享受功成名就的感覺。但奧威爾不是這樣，他想逃離這一切，怕財富和名氣影響他獨立的思想?！兑痪虐怂摹氛谒X中成形，他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完善那個構(gòu)思。1947到48年，奧威爾隱居在英國北部的朱拉島，一邊與肺結(jié)核病抗爭，一邊寫最后的作品《一九八四》?！兑痪虐怂摹肥遣糠磳O權主義的杰作，總結(jié)了他一生對于政治的思考，富于想象力，具有創(chuàng)造性，寫得凄涼而且悲慘。令人痛惜的是，當奧威爾創(chuàng)作其最復雜的作品，想利用自己全部藝術創(chuàng)造力使其達到完美時，卻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他不得不與時間賽跑。作為一部政治寓言，《一九八四》取得了輝煌成功，并繼續(xù)在我們自己的時代引起反響。它揭示了奧威爾敏銳的歷史感，也顯示了他對被專制主義意識形態(tài)迫害和處死的無數(shù)人懷有同情。《一九八四》出版于冷戰(zhàn)期間的1949年6月8日，它引起了激烈的政治爭論?！兑痪虐怂摹吩谟氖子?shù)是2.65萬冊，而在美國的首印數(shù)是2萬冊，另加每月讀書會的頭兩次印數(shù)54萬冊。到1984年，英國的企鵝版仍一年銷售75萬冊，而美國一天就要銷售1000冊。5年后，《動物農(nóng)場》和《一九八四》一起以超過60種文字賣出了4000萬冊，奧威爾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受歡迎的英國作家。奧威爾對物質(zhì)不感興趣，一生屈指可數(shù)的物質(zhì)需求也未曾得到滿足，即使在他生命即將結(jié)束名利兼收時也是如此：他想給收養(yǎng)的兒子買一輛漂亮的嬰兒車（戰(zhàn)時買不到），一雙美國制的好皮靴（雖然寄來了，但不合腳），一輛在朱拉島的山路上開的卡車（買的那輛破車根本開不動），治療肺結(jié)核病的鏈霉素（有可怕的副作用）。奧威爾從未擁有過一套住宅或者一輛漂亮的小汽車。他一生都在溫飽線上掙扎。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幾年，他年收入才超過一千英鎊可以過上較為寬裕的生活。在《窮人的死法》中，奧威爾說人人希望死在自己的床上，親人們陪在身邊，但他卻死在一間醫(yī)院的床上，無人陪伴。1950年1月21日午夜，他肺內(nèi)血管破裂，導致大量出血。他無力按鈴叫護士，也無人聽到他呼救。等有人來查看他時，他已經(jīng)死了。短短20余年的寫作生涯中，奧威爾公開發(fā)表了近200萬字的著作。彼德·戴維森出版社出版的《奧威爾全集》擺在書架上有1.2米長。奧威爾曾經(jīng)說過，如果他能活到70歲，他的全部著作會擺滿整整一書架。一些城市議會通過決議，用奧威爾的名字命名學校和廣場，以此向他致敬。倫敦的艾辛頓區(qū)有一所喬治·奧威爾學校，巴塞羅那蘭布拉大道的盡頭有處名為喬治·奧威爾的廣場?？芍^備極哀榮，死后猶生了。奧威爾的老朋友普里切特在紀念文章里稱奧威爾是“一代人的冷峻良心……可以說是圣徒”。奧威爾確實以自尋苦難的一生詮釋了這句話。他不僅寫了，也像寫的那樣去生活。本文作者：炳燊，血鉆故事研究員，曾在英國、東南亞、非洲等地生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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