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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一生勤奮創(chuàng)作,流傳至今的詩就有九千四百多首。詩歌的內(nèi)容也極為豐富,幾乎涵蓋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愛國主題的日常生活和情景的吟詠,正如《唐宋詩醇》卷四二所說:“其感激悲憤、忠君愛國之誠,一寓于詩,酒酣耳熱,跌宕淋漓。至于漁舟樵徑,茶碗爐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本,莫不著為歌詠,以寄其意?!?div style="height:15px;">
民族矛盾始終是南宋社會最受人關注的問題。宋帝國的半壁河山已經(jīng)淪于異族的統(tǒng)治之下,而且金兵繼續(xù)南侵的威脅也始終存在。是發(fā)奮圖強待機北伐以恢復中原,還是屈膝投降以茍安于東南一隅?這直接關系到宋帝國的生死存亡,也關系到全民族的命運和尊嚴。陸游作為時代的歌手,理所當然要把抗敵復國作為最重要的主題。他寫出了淪陷區(qū)人民對故國之師的期待:“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也寫出了南宋軍民不甘屈服的氣概:“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金錯刀行》)既然南北兩地的人民都盼望著收復中原,又是什么原因使這種期望長久不能實現(xiàn)?陸游憤怒地指出,原因就是統(tǒng)治者但謀一己私利而置國家利益于不顧:“諸公可嘆善謀身,誤國當時豈一秦?不望夷吾出江左,新亭對泣亦無人!”(《追感往事》之五)陸游的深哀巨痛集中體現(xiàn)在《關山月》中:
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zhàn)空臨邊。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戍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fā)。笛里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
詩中假托一位老戰(zhàn)士之口,痛責統(tǒng)治者一紙和議拋棄半壁江山、茍且偷生貪圖享樂的無恥行徑,傾訴了愛國將士和淪陷區(qū)人民的滿腔悲憤。這正是南宋中葉沉悶的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當然,陸詩中更多的是自抒報國壯志的憂國深思的作品,如《書憤》: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冻鰩煛芬槐碚婷?,千載誰堪伯仲間?
一心報國的英雄卻壯志難酬,空度歲月,詩人個人的遭遇也是民族命運的縮影。愛國的主題在中國古代詩歌中源遠流長,每當國家面臨危亡時這種主題總會在詩壇上大放異彩。陸游繼承了這種傳統(tǒng),并把它高揚到前無古人的高度愛國主題不但貫穿了他長達60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而且融入了他的整個生命,成為陸詩的精華的靈魂。清末梁啟超說:“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十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讀陸放翁集》之二)如從數(shù)量來看,陸詩中愛國主題的作品不足十分之三,但這些詩代表著陸詩的主要思想傾向。
陸游熱愛生活,善于從各種生活情景中發(fā)現(xiàn)詩材。無論是高山大川還是草木蟲魚,無論是農(nóng)村的平凡生活還是書齋的閑情逸趣,他都有細致入微的描繪,如《游山西村》和《臨安春雨初霽》:
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前一首贊美寧靜的村景和淳樸的民風,后一首抒寫以京華紅塵的厭倦,但對江南春雨和書齋閑適生活的描寫卻優(yōu)美動人。這又反映出時時夢見鐵馬冰河的志士陸游,也同樣熱愛和平的日常生活。
陸游年輕時經(jīng)歷過一段不幸的愛情生活。他的前妻唐氏不得翁姑的喜歡,兩人被迫離婚,不久唐氏即抑郁而死。在以后的50年間,陸游一直把悲痛深藏心底,偶爾也形諸篇詠。如《沈園》二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陸游75歲時重游舊地,觸景生情,無法壓抑心中的哀痛,遂寫下這兩首 “絕等傷心之詩”。陸游的愛情詩雖然數(shù)量很少,但卻是古代愛情詩中不可多得的精品,在愛情主題已基本上從詩歌轉移到詞的宋代,它們尤其值得重視。
陸游性格豪放,胸懷壯志,在詩歌風格上追求雄渾豪健而鄙棄纖巧細弱。53歲時寫的《白鶴館夜坐》說:“袖手哦新詩,清寒愧雄渾。屈宋死千載,誰能起九原?中間李與杜,獨招湘水魂。自此競摹寫,幾人望其藩?蘭苕看翡翠,煙雨啼青猿。豈知云海中,九萬擊鵬鯤。”此時陸游正處于詩風成熟的關鍵時刻,他不滿“翡翠蘭苕”般的纖巧,而贊美屈宋賦和李杜詩的“雄渾”。正是在這種風格論的指導下,陸游形成了氣勢奔放、境界壯闊的詩風。
陸游熱情奔放,神采飛揚,把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實現(xiàn)的壯志豪情都傾瀉在詩中,常常憑借幻境、夢境來一吐胸中的壯懷英氣。他在夢中親臨前線,斬將奪關,盡復漢唐故地。甚至在老病僵臥之時,尚有“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的奇情壯思。豐富多彩的紀夢詩,構成了陸詩飄逸奔放的特點,而神似李白。然而嚴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畢竟給詩人心靈壓上了無法擺脫的重負,夢中的幻境終究是要消逝的,“破驛夢回燈欲死,打窗風雨正三更” (《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酒醒客散獨凄然,枕上屢揮憂國淚”(《送范舍人還朝》)等詩句,就表現(xiàn)出詩人的真實心態(tài)。所以陸游的詩風又有近于杜甫的沉郁悲涼的一面。兼融李白的飄逸奔放與杜甫的沉郁頓挫于一爐,構成了陸游的獨特詩風。但陸詩又不像李、杜詩那樣雄奇莫測,陸詩的語言平易曉暢,章法整飭謹嚴,即使是七言古體也不例外。如《長歌行》:
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東海騎長鯨。猶當出作李西平,手梟逆賊清舊京。金印煌煌未入手,白發(fā)種種來無情。成都古寺臥秋晚,落晶偏傍僧窗明。豈其馬上破賊手,哦詩長作寒螀鳴?興來買盡市橋酒,大車磊落堆長瓶。豪竹哀絲助劇飲,如巨野受黃河傾。平時一滴不入口,意氣頓使千人驚。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空有聲。何當凱旋宴將士,三更雪壓飛狐城。
筆力清壯頓挫,結構波瀾迭起,恢宏雄放的氣勢寓于明朗曉暢的語言和整飭的句式之中,典型地體現(xiàn)出陸詩的個性風格,故被后人推為陸詩的壓卷之作。趙翼評陸詩是“看似奔放實則謹嚴”(《甌北詩話》卷六),正是指此而言。
陸游擅長的詩體是七言詩,他的七古、七律和七絕的成就都很高。其中的七律尤以對仗工整而著稱,劉克莊甚至說“古人好對偶被放翁用盡”(《后村詩話》前集)。陸詩的對仗常常能做到一整而不落纖巧,新奇而不至雕琢,同樣體現(xiàn)出平易近人的傾向。如“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夜泊水村》)、 “戲招西塞山前月,來聽東林寺里鐘”(《六月十四日宿東林寺》),“全家穩(wěn)下黃牛峽,半醉來尋白鷺洲”(《登賞心亭》)。這就與他深為不滿的晚唐詩風拉開了距離,而與蘇、黃以來的宋詩的傾向一脈相承。
陸游的七絕筆致流傳,情韻深永,《劍門道中遇微雨》是其代表作: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悲憤的情緒出之以清麗流轉的字句,情致深婉,頗有唐人絕句意境回歸的跡象。陸游詩也有比較嚴重的缺點,有些詩流于淺近滑易,字句和詩意重復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也很常見。這些缺點主要發(fā)生在他最后20年的作品中,原因是他閑居無事而作詩甚多,而又未經(jīng)整理刪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