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
文 | 雷虎 圖 | 阮傳菊
公眾號：侶行記藝（lvxing-jiyi）
香格里拉，
十年前第一次來，間隔年旅行，
在這兒中了旅行之毒，
浪人生涯在香格里拉埋下伏筆；
四年前來蜜月，忽悠老婆辭職，
夫唱婦隨，天馬行空的生活開始；
這一次，
友佳雯以“紙路紙道”之名，
聚合起“三教九流”。
只為尋找傳說中，
那個和神簽過一紙契約的守護(hù)家族。
白水臺，仙人遺田落人間
尋訪的過程，就像玄奘的西天取經(jīng)路，是一條艱辛卻夢幻般的旅程。
要爬雪山。
哈巴雪山一路如影隨行，
就如同白頭宮女立在小丫鬟間，
在青色的群山中顯得鶴立雞群。
一路上，
做“面朝雪山，日照金山”之夢。
牛安靜地吃草，馬歡快地奔跑,
這是《天龍八部》中
阿珠和喬峰規(guī)劃的完美生活。
阿珠：“峰哥哥，
等你打狗棒打完最后一群狗；
降龍十八掌降完最后一條龍，
我們就圈這塊草原，牧牛放羊啊！”
清泉上流，溪邊草金黃，
秋天的香格里拉是大地的調(diào)色板。
安靜的村莊枕著群山入睡，
就像吃完奶的嬰兒睡在母親的臂彎。
群山中的村莊，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白地村，白水臺孕育的納西族圣村。
這一次，奔東巴紙而去。
白地村“紙旅”，
白水臺是超值“彩蛋”。
為我們引路的納西大姐名為李秀花，
她是白地村東巴傳承人，
也是我們的香格里拉之行緣起。
清晨六點(diǎn)半，
李秀花起床登白水臺晨祭。
朝陽初升時的白水臺最神圣時刻。
作為白地村的大東巴家族傳承人，
登臺祭拜是家族流傳了千年的規(guī)矩。
和她一起登仙臺的，
還有她家的三只狗。
祭祀，是東巴家族的義務(wù)；
陪伴，是寵物份內(nèi)的事情。
白水臺在村口的半山腰，
山高千仞如巨人，
臺高十丈似玉帶。
天未亮，
李秀花已站在白水臺之巔。
臺頂有幾汪泉池，
納西人稱之為仙女浴池，
是納西傳說中仙女下凡沐浴地。
李秀花把背簍放在兩汪池水間，
對著鏡面一樣的池水梳洗打扮。
晨霧起，
白水臺下的村莊完全被覆蓋，
金色陽光射向池水，
池水中灰色的山峰倒影瞬間被鍍金
——誰說沒有雪山就不能做日照金山的夢？
金山為背景，池水做烘托，
村姑秀花開始蛻變，
換上了納西盛裝就變成神仙姐姐。
好吧，白水臺可以改名龍門臺了，
而秀花就是跳龍門化龍成功的鯉魚。
跟她一起登臺的三條黃狗也雞犬升天。
一條將化為二郎神的哮天犬，
另外兩條，天庭可還有編制?
白水臺納西語稱“釋卜芝”，
意為“逐漸長大的花”。
白水臺的確是一朵成長的花
——和普通的花一樣，
白水臺的成長也離不開陽光、水和空氣。
當(dāng)雨水流過石灰?guī)r后，
在白水臺上形成飽含氫氧化鈣的池水。
太陽升起后，
池水在陽光中和二氧化碳反應(yīng)，
白色的碳酸鈣就沉淀下來。
植物光合作用一年，
便能形成一朵美艷動人的花。
碳酸鈣分子“光合作用”千萬年
白水臺最終“逐漸長大”成高60米，
占地3平方公里的白色巨花。
納西族傳說，
東巴教的第一圣祖丁巴什羅，
從西藏學(xué)習(xí)佛經(jīng)回來路經(jīng)白地村，
被白水臺這朵白色巨花吸引，
最終留下來創(chuàng)立了東巴教。
東巴教創(chuàng)立之后，
東巴教信徒從四面八方向白水臺集聚，
年常日久最終形成了納西族圣村白地村。
白地村，
有“仙人臺”白水臺做背書，
從普通的小山村變成納西族的祖地。
最終，白地村和白水臺一起成為了傳說
——納西族傳說，
納西便是從白水臺走出的民族。
李秀花在日照金山時扮了回仙女后，
很快就回到人間：
她背起背簍，在一前二后三只狗促擁下，
從白水臺上流淌的溪流上淌過，
回到煙火人間。
太陽從白水臺下慢慢升起，
光線穿過叢林，追趕她的步伐。
陽光最終在在叢林中的古祭壇邊停下，
李秀花也終于停下腳步放下背簍。
背簍中有松枝一枝，
線香幾根，大米一捧。
線香在古祭壇祭天，
松枝在燒香臺祭地，
大米扔進(jìn)燒香臺間的泉眼祭祀水神。
燒香時分，
陽光穿過森林把她罩住。
沐浴在耶穌光下，
村姑在登白水臺變仙女姐姐后，
在祭祀中二次升級變圣女娘娘。
秀花祭拜后，
村民也來到古祭臺祭拜。
白地村的十二生肖不僅有年份之分，
還有日期之別。
今天是鼠生肖日，
屬鼠的村民都要來拜。
白水臺上的祭臺，
就是村民們的信仰。
生活的煩勞，和水神說說，
工作的郁悶，和天地談?wù)劇?/span>
每天睜眼第一件事，
便想著讀東巴經(jīng)和神談理想人生，
日子便像白水臺奔騰而下的水流，
想不快活都難。
東巴紙，納西人神溝通媒介
祭完天地神，下了白水臺，秀花娘娘又變回了秀花大姐。得面對柴米油鹽的人生。
秀花又放下竹背簍，
這一次，
她從竹背簍里拿出的是把菜刀。
菜刀向灌木砍去，
砍下一株株大拇指粗的灌木，
這是做東巴紙的原料——蕘樹。
夫妻倆一起，用菜刀剝蕘樹皮。
剝、煮、捶、攪、撈、曬。
東巴紙和所有的手工紙一樣，
工序都大同小異。
在紙的進(jìn)化樹中，
東巴紙還處于新石器時期。
而納西族已經(jīng)跑步進(jìn)入了社會主義，
所以東巴紙淡出納西人的視線，
只剩東巴家族堅(jiān)守合情合理。
“東巴紙并不神秘，
任何人只要智力正常，
學(xué)做7天便能做得跟我一樣好”
和玉紅的話，我信了。
做東巴紙難度系數(shù)真的很低，
難度系數(shù)高的是一輩子都做這事情。
和玉紅到東巴紙作坊開始蒸煮樹皮，
李秀花起身在東巴古村落中穿行，
路經(jīng)一座小院落，
院門像普通的漢族院門一樣：
門廊上有雕花，門上貼著門神。
書寫對聯(lián)的是一種古老的文字
——世界為數(shù)不多的活態(tài)象形文東巴文。
最原始的造紙術(shù)東巴紙，
則是東巴文的唯一載體，
而東巴文和東巴文
都是納西最后的祭祀家族的獨(dú)家秘術(shù)。
而這扇門內(nèi)，
住著納西族碩果僅存的大祭祀
——“大東巴”和志本。
納西祭祀之術(shù)僅大東巴和志本會，
白地村懂東巴紙?jiān)旒埿g(shù)的也僅有和志本
及其兒子，兒媳三人。
而兒媳李秀花，
是千百年來會東巴紙的唯一女人。
東巴文、東巴紙、祭祀之術(shù)，
是武俠小說的武功秘籍，
那和志本家的故事，
符合構(gòu)成江湖傳奇的所有元素，
但這些卻屬于“百無一用”的文化范疇。
因而，這故事具備了荒誕劇的所有素材。
和家的大門上貼紙尉遲敬德做的門神，
卻貼著東巴文對聯(lián)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
是身體完全被同化，
卻留有一小撮自我意識偶爾蘇醒。
大東巴和志本卻蜷縮在火爐邊烤著火，
與我們印象中高深莫測的祭祀判若兩人。
李秀花進(jìn)屋后做便湊到火爐邊，
為和志本打了一筒酥油茶。
一碗酥油茶進(jìn)肚，
和志本就像一塊吸足了水的海綿，
慢慢舒展開來。
拿出一疊卡片，
那是老東巴的占卜之書。
以往，有人到老東巴家登門拜訪，
多半是為了占卜求簽。
老東巴猜測此次來訪者目的應(yīng)該也一樣。
未婚者求桃花，
未孕者求子，
未立業(yè)者求事業(yè)……
眼前的老人，
神采奕奕，
成為神靈代言人。
而他手上那些東巴文寫成的卡片，
成了他用來溝通人神的媒介。
東巴家族，千年不變的守護(hù)人
白地村和這東巴家族，自從以東巴之名后，做東巴紙多少輩，和志本自己都已經(jīng)說不清。
他只知道，
父親教他造東巴紙，怎么寫東巴文，
他就怎樣傳授給兒子。
爺爺也是這樣教父親，
他也要求兒子這樣教他的孫子。
“為什么要做改變呢？
如果東巴紙、東巴文需要改變的話，
那么也不會原始成這個樣子！”
當(dāng)有人問為何不改進(jìn)東巴紙工藝時，
和玉紅反問。
東巴紙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粗糙的植物纖維
在和志紅眼中，
東巴紙雖然只處于手工紙的新時器時期，
但這正是東巴紙存在的意義。
東巴紙是為東巴文而生的，
而東巴文在文字進(jìn)化樹中的位置，
比東巴紙?jiān)谑止ぜ堖M(jìn)化樹中還靠前。
用東巴紙書寫，最符合東巴文的脾氣。
又在兒媳李秀花的攙扶下
回房間喝酥油茶去了，
這時站在旁邊恭候多時的和玉紅這時，
才拿起筆開始為來者書寫東巴文祈福。
東巴文有1700個象形文字，這1700個象形文字組成過5000多部東巴經(jīng)。但因?yàn)楸娝苤脑?，全世界，東巴經(jīng)能保存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
身為納西族祖地白地村的東巴家族和氏，擁有的東巴經(jīng)也不到100部。東巴經(jīng)是納西族的文化基因譜，從這個意義上說，納西族的基因，已經(jīng)消失殆盡。而作為東巴經(jīng)衍生品的東巴紙狀況如此，也就不是件值得驚奇的事情。
“父親以前身體好時，每天做完農(nóng)活時，都會在村里開個夜校，教村里人識東巴文，但是最近幾年，父親行動不方便了，村里學(xué)東巴文的傳統(tǒng)就斷了！會造東巴紙的人比識東巴文的人多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和玉紅邊給我們寫東巴文邊說作為大東巴的父親的故事。
在傳統(tǒng)的納西村寨，很多事情，像是教人東巴文之類，只能由大東巴來做，這是他作為大東巴的義務(wù)也是權(quán)利。
因?yàn)?，這些納西村寨，是由東巴文化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小宇宙，這小宇宙有自己的文化體系。而這個小宇宙則都圍繞著大東巴旋轉(zhuǎn)。
大東巴的使命，
便是以大東巴的身份，
用抄在東巴紙上的東巴經(jīng)來教化納西人。
奈何和志本已經(jīng)不教東巴文好多年。
如今，就連納西祖地之稱的白地村，
絕大部分納西人已不懂東巴文。
年邁的老東巴，
只能用夾生的普通話，
把東巴文的故事，
講給普通話比他還利索，
特地不遠(yuǎn)萬里來尋訪東巴紙的洋妞聽。
“東巴紙，是成為大東巴的必要條件。而其它的4大條件分別是：識東巴文、抄和背東巴經(jīng)、打卦和祭祀。我和秀花每一樣都符合，卻依然成不了大東巴。因?yàn)槊總€東巴家族只許有一位大東巴存在！”
當(dāng)被問及為什么不替代父親教東巴文時，和玉紅說出了自己的苦衷——老子還在，兒子就別想篡位。和玉紅有查爾斯王子一樣的悲哀。
“真的是有那一天，我希望東巴學(xué)校能重新開起來！而秀花，她則希望能在家開一個東巴文化博物館！”當(dāng)來訪者求的東巴字都寫完時，和志紅看著滿地的東巴紙上撲天蓋地的東巴文開始遐想。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寫這么多東巴文了，以至于很多文字他都生疏。
和玉紅說，現(xiàn)在大東巴這身份并不吃香，他和他兩位哥哥一樣，對大東巴之位并不感冒。但兩位哥哥先跑了，準(zhǔn)大東巴這燙手山芋就只有自己接了。因而，為東巴文而生的東巴紙也便被順便繼承了。
“大東巴”和志本在東巴紙上寫下東巴文“侶行記藝”
每天天還未明時去白水臺祭拜，
然后夫唱婦隨做生產(chǎn)力落后的東巴紙，
或者陪老爺子抄東巴經(jīng)
雖然絕大部分納西族人已經(jīng)不懂也不信……
如今的東巴家族每天的生活
一如千百年前的東巴家庭，
簡單而原始。
東巴家族的家族事業(yè)東巴紙與東巴文，
就像張?zhí)鞄熀退业奶鞄煹酪粯印?/span>
每一位張?zhí)鞄熂业哪卸。膹執(zhí)鞄熤罚?/span>
白天下山命拂塵化緣，
晚上靜坐畫符煉丹修心。
當(dāng)代藝家試圖在東巴紙上進(jìn)行當(dāng)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
進(jìn)化論者見之可能輕蔑一笑。
好在，世事不為堯存，不為舜亡。
不因?yàn)橛腥艘恍Χ^生活就不過。
會東巴紙的納西女人，坐在高高的草垛旁邊，講納西族圣村白地村的故事。
荒廢的晾青稞的木架，
被和志本改裝成了籃球架，
大東巴希望倆孫子閑暇時能耍耍，
但“籃球場總是空蕩蕩”，
因?yàn)槿椎卮宓暮⒆佣紟С抢锛淖x去了。
大東巴善占卜，
卻沒算到這個結(jié)局。
記錄完東巴家族的生活，
拍下“雞宿空巢”這畫面后，
對這溫馨的畫面信心滿滿，
回住所李秀花家等晚餐。
秀花姐給我們端上了一大盤雞湯。
一張東巴紙的誕生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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