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7 我終將老去的母親 來自拾文化 
●●●那天，在飯桌上，母親說，我只想你以后能過的好。
那時，我的心就涼了一下，那是暖后更深的涼。然后，整個吃飯的過程，我就沒有再去開玩笑了。母親說，你爸在那邊一到吃飯的時候，就開始愁你以后的生活。她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的身體太弱。母親說了很多，很多我都記不得了。只是記得，那頓飯吃了很久。那時，我覺得母親真的是老了。
母親其實是跟父親都在外面的，因為胃壞掉了，就回家來治胃。母親說她胃里總是有一股氣，不能吃多少飯，吃了就發(fā)撐。我十一放假回家，她給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她說，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只是，她沒有在意自己，其實，她瘦得更不像樣。她只吃了很少的一點，然后，她說，你多吃，在學校這些你也吃不到。家里的飯一直吃得很香，卻一直看著母親不能多吃，心里就很酸。
一天，下午的時候，我在房間里看書。母親來敲門，我很不耐煩。開了門，母親端了一碗用焦了的骨頭和焦了的饅頭熬成的水，那是健胃的。母親說，你的胃總是不好，趕快趁熱喝了。我沒有起身，還是躺在床上，說，好，你先放那吧，我一會喝，然后，母親關了門，在門外說，快點喝。我沒有吱聲，下樓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我一直側身躺著看書，下午的時光很快消失了。天黑下來的時候，母親喊我下去吃飯，我關掉燈下了樓。吃過飯，坐著看電視，母親去人工湖鍛煉。然后，沒有多久，鄰居攙著母親進屋了，母親的臉很蒼白。鄰居說，你媽練著練著就暈過去了，幸好是跟我一起去的，不然，你媽也不知道咋辦。母親看著我，笑說，你別聽她說，那有那么嚴重，你別看太久電視，早點去睡，然后母親就去睡了。十一點左右的時候，我洗漱后上了樓，開燈的時候，那碗藥跳進了我的眼里。母親送上來的藥已經完全涼掉了，我的心被揪得很緊、很冷，我端起那碗涼掉了藥喝了下去，可是，那時候它已經沒有母親端上來時的體溫了，甚至，我覺得它比我的心都冷。
我一直都是一個容易生病的人，瘦小、不堪重荷。每年都要病，而且是那種感冒、咳嗽、發(fā)燒一起來。我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牽著我走很遠的路到醫(yī)院，守在我身邊，直到點滴完全流進我的身體里。我的手很冷，母親讓我的手放在她脖頸里。我總是在她的背上睡著，那時候，我覺得再也沒有比母親的背更溫暖的依靠了?；氐郊宜豢谝豢诘匚刮页燥垼踔?，她有時候會偷偷地抹眼淚。我會想，從我很小到現(xiàn)在，我看不見的母親的眼淚該有多少。直到現(xiàn)在，我還老是不爭氣的生病，每次都瘦得像一截枯掉的樹枝。也許，我不知道的是，每次我一病，母親的心都要碎成什么樣，我從來不知道。
我的脾氣一直不好。我怕父親，是那種來自心底深處的怕?，F(xiàn)在想想，其實，更多的是歉疚，我沒有像他期望的那樣成為他眼中的龍。小時候，我的學習很好，獎狀貼滿了整面墻，每個來我家的人都會看見那些意味著我的榮耀的東西。他們會說，你的孩子學習這么好，以后肯定有大出息。那時候，我能看到他臉上洋溢的榮耀，那是一種比光亮更耀眼的燦爛。后來，再后來，我的學習再也不好了，很差很差，在那條街上我抬不起頭，我覺得我把他的臉全丟光了。我怕他。后來，父親出去了，我就把我不好的脾氣發(fā)在母親身上。母親說什么，我都要跟她對著干，仿佛是要把她說的所有的話都固執(zhí)地在前面加上不。母親說，你什么時候能聽話呢。母親說，你穿厚點小心著涼。我把她所有的話都當做耳邊風，我覺得我的青春就是要跟母親對著來，不然，就好像我的青春要殘缺掉一樣。后來，母親盡量不說了，她把衣服拿給我看著我穿上，把藥端給我看著我喝完，把飯盛給我看著我吃完。后來的后來，我來到這個離家很遠的地方，很少給她打電話，總是她打來，她還是不厭其煩地說那些說過很多次的話，好像在她生命里就只剩這些話了一樣。
對我來說，她的今生今世就是讓我活得更好，讓我長大，懂得照顧自己；卻還是擔心我的長大。長大意味著我要面對更多，意味著她也許不能再給我遮風擋雨了。她擔心這些我長大后的許多日子我要怎么樣去面對，擔心她的兒子會不會活得凄苦、疲憊、無助，擔心他找不到一個好妻子不能好好照顧她的兒子。她擔心她的兒子，就好像她的兒子永遠都不會長大一樣。
我對母親說，我發(fā)了文章，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去看，她也許不會理解我寫的東西，但是，我會在她的臉上看到那種小時候的榮耀光澤。我說，媽，你放心，你的兒子以后肯定會混得很好的，她會讓你過得很好的。母親只是笑，然后說，我只希望等我老了，你能給我一口飯吃、我病了你能不趕我出門就足夠了，我也不要求你更多。那時，我覺得自己的心該是死掉的心，如果以后不能好好孝敬你，我的生命活下來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在一天一天地變老，仿佛是我童年后的一轉身，母親就老掉了。她的臉上皺紋漸漸地爬，在眼角、在額頭，蒼老慢慢地包裹她。每到冬天，母親的手就凍得開裂。那雙手粗糙、干瘦、皸裂，再也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溫暖我。我甚至覺得那是一雙哭泣的手，哭泣這么些年的歲月，它的蒼老，它的摧殘，它的死亡。
我丟了很多的歲月，那是母親給我的最美好的童年。那時，在母親的臂彎里，整個世界都不會有煩惱的，而這些我再也找不回來。母親老了，她再也找不回那些年輕的時光。
我想，只要有母親在，我就還是可以去哭。在她面前，我永遠都可以是長不大的孩子。只要有母親在，
你的家永遠都會有一盞燈徹夜長明，你不會擔心找不到家的方向。
你哭了，永遠都有一個人比你更心痛，她叫做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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