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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朝詩人的第一把交椅,肯定是李白。
天賦異稟,滿腹經(jīng)綸,「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在文壇一直都是好評如潮,粉絲無數(shù)。
但作為一個讀書人,他畢生都未獲取功名,更沒有官居宰輔、位極人臣,在政治上的作為,接近于零。
按照世俗之見,這屬于一事無成。
天寶年間,李白「奉詔入京」,唐玄宗「降輦步迎」「親手調(diào)羹」,讓他風(fēng)頭出盡。
但最終只是供奉翰林,成為「高級藝人」,陪貴妃飲酒聽曲,為天子吟詩作文,而且很快就被「賜金放還」,并沒有像他期望的那樣,擔(dān)當(dāng)大任,造福蒼生。
「大道如青天,我獨(dú)不得出」,失落的李白,寫下很多苦悶的詩句:「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文字成了經(jīng)典,一直在流傳。但李白的仕途,始終沒有任何改變。
所有人都替他感到惋惜、悲哀甚至憤怒,為什么一個千年不遇的天才,卻止步于廟堂之外,淪落于草莽之中,病死于江河之間?
與登峰造極的文學(xué)才華相比,李白在政治上的成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是懷才不遇,報國無門,還是能力有限,性格使然?
或許只有重溫他的詩文,研究他的經(jīng)歷,才能揭開謎底。
2
毫無疑問,李白是個全才。
在文學(xué)方面,無論是自評,還是他評,都經(jīng)常與司馬相如并稱:「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若廣之以學(xué),可以如比肩也」。
李白學(xué)過劍術(shù),喜歡游俠,出門必帶的,除了手中折扇,還有腰上的寶劍:「十五好劍術(shù),遍干諸侯」「腰間延陵劍,玉帶明珠袍」。
甚至在詩文中,他還有過殺人的記錄:「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
魏顥寫的《李翰林集序》,也驗(yàn)證了他的劍術(shù):「少任俠,手刃數(shù)人」。
文武雙全的李白,感興趣的東西,遠(yuǎn)不止這些。
「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學(xué)道三十春,自言羲和人」。
《六甲》是道教書籍,「羲和」位列仙班,李白終其一生,對修仙煉道都極為虔誠。
在江陵,著名道士司馬承禎,當(dāng)場夸他「仙風(fēng)道骨」。在長安,賀知章見了之后,更是驚為「謫仙人」。
這修煉效果,可以說很明顯了。
此外,他在四川時,還跟隨趙蕤(ruí),學(xué)習(xí)囊括哲學(xué)、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外交等百科學(xué)說于一體的帝王縱橫之術(shù)。
甚至馮夢龍在小說中,還說李白精通蠻語,僅用一篇檄文,就讓覬覦大唐河山的渤海國知難而退,從此不敢再犯。
當(dāng)然,故事的真實(shí)性有待考證,但李白博覽群書、兼采百家,卻是相當(dāng)可信。
至少,他的知識儲備,承擔(dān)普通的公務(wù),綽綽有余。
3
葉嘉瑩先生曾說,用一個詞來形容李白,那就是「不羈」,不受拘束,沒有任何條條框框,可以限制他的言行和思想。
在所有的詩歌體裁中,李白寫得最少的,就是約束最多的七律。
帶著鐐銬跳舞的事,他絕對沒有興趣。
而在為人處世上,李白「不羈」的特點(diǎn),尤為明顯。
開元年間,他游學(xué)渝州,曾去拜會刺史李邕(yōng)。
李邕博學(xué)多才,素負(fù)美名,而且慧眼識珠,樂于提攜后進(jìn)。
但年輕氣盛的李白,卻在李府高談闊論,一會自比謝安,一會自比蘇秦,感覺中書宰輔,都比不過他這個青年才俊。
不知道是出于一片好心,還是不喜歡李白的過度自信,李邕滿臉正色地提醒:「年輕人,低調(diào),才是成功之道!」
正在興頭上的李白,聽聞此話,頓覺尊嚴(yán)和才華,受到了碾壓和踐踏,當(dāng)場賦詩一首,然后揚(yáng)長而去:
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假令風(fēng)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時人見我恒殊調(diào),聞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上李邕》
大鵬的能量,超乎想象。
動能扶搖直上,??婶s滄浪。
你們不要用異樣的眼光,衡量我的非同尋常。
孔子都說后生可畏,大丈夫別瞧不起年輕人!
明明是來拜碼頭的,李白的腰身,卻挺得比旗桿都硬。
什么世俗禮儀,都見鬼去吧!
(一說此詩寫于天寶年間,李白在山東拜謁李邕之時。時間不同,但場景類似。)
4
從王績開始,唐朝的詩人,大多嗜酒如命,李白更是如此。
很多次,他都因?yàn)楹染?,耽誤了正事。
在安陸,他醉眼朦朧中,撞上了李長史的車隊(duì),差點(diǎn)被拿下治罪。
在荊州,他幾杯熱酒下肚,又「誤拜」韓朝宗,被長官當(dāng)眾責(zé)備。
原本,這兩位刺史大人,都是李白干謁的對象。
如此一鬧,自然誰都不會再幫他的忙。
即便到了長安,供奉翰林,李白依然舉杯痛飲,完全不顧圣命在身,終因浪跡縱酒、不拘禮法,被趕出京城。
唐朝段成式的《酉陽雜俎(zǔ)》,還有李肇的《唐國史補(bǔ)》,都記載過同一件事:
李白待詔翰林,終日豪飲,玄宗召令填詞,他卻醉得不省人事。
宮人用冷水澆面,他才逐漸清醒,然后接過紙筆,十幾篇新作,一揮而就。
天子相當(dāng)滿意,當(dāng)場就賜他入座。
沒有想到的是,趁著玄宗高興,李白竟伸出雙腿,讓高力士幫他脫靴。
玄宗點(diǎn)頭應(yīng)許,老高氣到無語,太白卻若無其事,繼續(xù)光著腳丫,談詩論賦,唱歌聽曲。
高力士可是天子最親近的人,就是宰相見了,也得禮讓三分。
李白雖然詩名極盛,堪比文曲星,但在偌大的皇宮里,不過是個職場新兵,后腳還未踏入體制之門,就敢對高公公如此不敬。
他這種稍微有點(diǎn)優(yōu)待、就會用到極致的做派,以及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個性,遲早會堵死入仕之門。
果然,「力士脫靴」這件事,讓玄宗極為不滿。
他開始重新評估李白,結(jié)論是「此人固窮相」「非廊廟器也」。
一副窮酸相,沒見過世面,成不了大器。
等等,這不應(yīng)該是評價孔乙己的嗎?怎么可以用在詩仙的身上!
唉,此處心疼李白N個時辰。
才過了幾個月,玄宗就隨便找了個理由,以「賞賜萬金」的規(guī)格,相當(dāng)「體面」地送走了李白。
5
「安史之亂」后,玄宗逃到四川,肅宗李亨在靈武即位,永王李璘手握重兵,在中原與叛軍決戰(zhàn)。
就在這個時候,李白犯下了一個幾乎致命的錯誤。
他加入了永王的幕府。
年近花甲的李白,愛國熱情空前高漲,一到永王的隊(duì)伍,就奮筆疾書,為正義之師鼓與呼:
其一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
樓船一舉風(fēng)波靜,江漢翻為燕鶩池。
……
其十一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麾戎虜坐瓊筵。
南風(fēng)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十余首《永王東巡歌》,一氣呵成,大氣磅礴,卻充分暴露出,李白這個文學(xué)天才,政治能力上的嚴(yán)重不足。
其五
二帝巡游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
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yuǎn)道來。
永王擁兵自重,開始不聽天子號令,李白卻稱「二帝巡游」「諸侯不救」,只有李璘才是賢王。
那么請問李大學(xué)士,你置玄宗、肅宗于何地?
其實(shí),李白作詩的風(fēng)格,一貫如此,不管寫人還是寫物,夸張起來,都會驚世駭俗。
問題是,肅宗皇帝可不這么想。
果然,永王兵敗后,李白立刻獲罪,被流放至夜郎。
所幸的是,次年朝廷新立太子,大赦天下,他才撿回一條命。
相比之下,杜甫要幸運(yùn)得多,聽說肅宗即位,他立刻穿越火線,幾經(jīng)輾轉(zhuǎn),差不多是一路乞討,才趕到靈武。
他以滿腔赤誠,感動了肅宗李亨,終于在有生之年,當(dāng)上了朝廷認(rèn)證的「京官」。
有人說李白沒有政治遠(yuǎn)見,不該上李璘的賊船。
這算是苛求了。
畢竟大亂之時,他正隱居廬山,一心問道求仙,難免會對天下大勢,產(chǎn)生誤判。
但《永王東巡歌》中,關(guān)于李璘和李亨的評價,客觀上確實(shí)有「捧一踩一」的嫌疑,李白對此考慮得很不周全。
這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現(xiàn)。
6
其二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凈胡沙。
李白在詩中,經(jīng)常自比古代先賢,袁宏、管仲、諸葛亮,這一次,輪到了謝安石。
謝安石在淝水之戰(zhàn)中,曾以八萬兵力,擊敗號稱百萬的前秦大軍,一戰(zhàn)封神。
永王啊,您只要啟用我,保證可以在談笑間,讓亂兵灰飛煙滅!
這牛皮吹的,無語。
考慮到李白良好的歷史形象,我們還是愿意,把這種驚人之語,看成一種浪漫主義。
但李白自視過高,看待問題簡單化、理想化,卻是毋庸置疑。
他從小就是這樣。
「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李白的人生理想,是輔佐帝王,治國安邦。
但他終身沒有應(yīng)舉,除了那個「千古之謎」的身份,可能讓他拿不到大唐的準(zhǔn)考證,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不求小官,以當(dāng)世之務(wù)自負(fù)。
——劉全白《唐故翰林學(xué)士李君碣記》
李白心高氣傲,不愿掃一屋,只想掃天下,不樂意一步一個腳印,只希望有朝一日突然天降大任,從而一飛沖天、一鳴驚人。
這種脫離實(shí)際的幻想,明顯高估了形勢,也高估了自己。
這又是一種不成熟。
所以謎底揭開了,李白為什么在文壇大放異彩,政治上卻黯然慘淡?
結(jié)論是,他的才華或許撐得起野心,但性格絕對掌控不了命運(yùn)。
對于李白來說,「天生我材必有用」,但做官除外。
當(dāng)然,我們今天在這里討論,李白適不適合從政,或許已經(jīng)對他不敬。
畢竟,李白只為詩歌而生。
大唐有沒有一個叫李白的官員,無足輕重。
文壇有了「詩仙」太白,才是盛唐之幸、中國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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