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登金陵鳳凰臺》，有“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之句，一直吟誦至今盛傳不衰。

    人們當(dāng)今到南京尋訪的古跡白鷺洲公園。其實與李白詩里的白鷺洲完全是兩碼事。白鷺洲公園原為明朝中山王徐達的東花園，系一個半城湖，民國初年始定名“白鷺洲”。而李白登鳳凰臺所看到的白鷺洲，據(jù)《景定建康志》，那是石頭城外長江中一長形沙洲，將江水一分為二，曲繞中分。洲上多蘆葦，常有白鷺群集，因名白鷺洲。南唐時，白鷺洲邊有入江船碼頭，洲上是江鷗棲息之所，人至不驚，時人有“白鷺洲邊江路斜，輕鷗接羽滿平沙”的詩句。白晝白鷺泛飛，柳色照行人，衣白者皆碧；夜晚棲息其上，“波光搖江月，星影入城樓”，實是一風(fēng)景優(yōu)美之地。李白詩中的白鷺洲，明代被列為“金陵十八景”之一。清康熙、乾隆南巡時，都曾到此一游。隨著歲月流逝，長江泥沙淤積，江道西移，沙漲水落，白鷺洲與長江南岸漸漸相連，形成了沙洲圩，即今江東門外、上新河北、板橋之西一帶。雖已舊跡莫辨，卻依然留有“白鷺洲”的村名。

    白鷺洲的方位定了，那李白詩里的鳳凰臺到底在哪兒？我想，既然李白登上鳳凰臺就可以看到白鷺洲，想來不會離白鷺洲太遠(yuǎn)。

    找出南京城區(qū)地圖，請來當(dāng)?shù)匾晃谎芯繗v史的朋友導(dǎo)游，他說中華門內(nèi)西南隅，有一處叫花露崗，崗西有鳳游路和來鳳街。這一帶便是歷史上的名勝之地鳳凰臺。去花露崗的路上，聽朋友熱心地講解，李白寫《登金陵鳳凰臺》詩還有一段真實的故事。那次李白到黃鶴樓，詩興勃發(fā)，突然見到墻上崔顥的題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誦讀之后贊賞不已，只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隨而扔筆郁郁下樓，拂袖而去。

    后來李白到金陵，登鳳凰臺，詩興突發(fā)，且登黃鶴樓時的詩情猶在，乃作《登金陵鳳凰臺》詩，用的是崔顥的《黃鶴樓》詩原韻，不僅開首句法模仿前詩，而且將武昌的鸚鵡洲與金陵的白鷺洲相呼應(yīng)，真是天造地設(shè)。全詩為：“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倿楦≡颇鼙稳?，長安不見使人愁。”有人說，李白有感寫此詩，一為抒情，二為與崔顥爭勝。究竟如何心態(tài)，實在不敢妄作揣測。不過，今日鳳凰臺，歷經(jīng)一代代兵燹與災(zāi)禍，早已面目全非了。

    朋友說，曾有不少人問過他，鳳凰臺至少也應(yīng)該似黃鶴樓一樣，是個能遠(yuǎn)眺的高層建筑吧，不然，怎么能看到長江里二水中分的白鷺洲，看到半落青天外的三山？朋友從腳下挖出一塊瓦片遞給我，說這里附近本是著名的瓦官閣，建于南朝蕭梁時代。史載，瓦官閣高達二百四十尺，也有說三百四十尺的。閣離當(dāng)時的長江很近，大江前環(huán)，登眺最勝。

    李白的《橫江詞》中就有“一風(fēng)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閣”句，寫的就是近午時日照高閣、影入江中的景色。也有人說，唐時這里就叫鳳凰臺。想想也有道理，這鳳凰臺的規(guī)模至少應(yīng)不亞于黃鶴樓，不然，怎么能激發(fā)李白的詩情詩興?？上?，清咸豐年兵燹之后，這六朝名勝，除其故址和“重建瓦官寺祝厘圣壽碑”以及石刻升元閣圖外，均已蕩然無存。

    再也看不到當(dāng)年鳳凰臺蹤跡，我不禁感嘆起來，心中想起一首題為《秣陵懷古》的古詩，寫盡了眼前的凄惻落寞：“野花黃葉舊吳宮，六代豪華燭散風(fēng)。龍虎勢衰佳氣歇，鳳凰名在故臺空。市朝遷變秋蕪綠，故冢高低落照紅。霸業(yè)鼎圖人去盡，獨來惆悵水云中。”

    朋友笑道，曾有人解釋“三山”是紫金山、棲霞山、五臺山，純粹瞎蒙。三山是指南京西南的江寧鎮(zhèn)。北面有三峰并列，因其緊靠長江南岸，突出江中，故稱“三山磯”。從鳳凰臺上望三山，因為距離較遠(yuǎn)，時隱時現(xiàn)，半隱半現(xiàn)，看不清楚，好像有一半落到天外去了，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可謂想象奇絕。此時，朋友發(fā)起感慨。很遺憾，讓你們失望了，沒有見到鳳凰臺的遺跡。幾年前曾經(jīng)有一位海外游人慕名來此尋訪鳳凰臺，結(jié)果一無所得，忿而留下一首五言詩：“崔詩以樓傳，李詩因臺飛，‘黃鶴’已復(fù)返，‘鳳凰’幾時歸？”他是說黃鶴樓已經(jīng)重新修建，鳳凰臺也應(yīng)該有人管，不能就此失蹤。

    這是對鳳凰臺的呼喚，也是對鳳凰臺的期盼。然而，我以為，鳳凰臺大可不必一定要與黃鶴樓相較。既然鳳凰臺本身已在歲月的長河中湮滅，因有李白的千古名篇而成為了不朽，已是很幸運地體現(xiàn)了它的價值。正因為它本身已了無痕跡，人們才能從李白的詩中進行聯(lián)想，才有更大的想象空間，使它比原來的實體更加優(yōu)美更加理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