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出兵南下,本想教訓一下不聽話的干孫子。按他的想法,同干孫子掰手腕,一定是穩(wěn)操勝券,誰知孫子沒有被掰倒,爺爺卻灰頭灰臉地敗回臨潢府。
耶律德光沒有料到干孫子石重貴比干兒子石敬瑭有血性,而且還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但他內(nèi)心并不服氣,認為這只是走路閃了一下腳,一定要找機會將面子討回來。聽說楊光遠戰(zhàn)敗被殺,青州又被晉國奪了回去,耶律德光決定起兵南下,同干孫子石重貴再掰手腕。
耶律德光命盧龍節(jié)度使趙延壽為先鋒,率領(lǐng)先頭部隊直達邢州。
杜威得知遼兵入侵,立即派人從小道趕往京城告急。
石重貴本想親自帶兵去“迎接”他的干爺爺,恰逢生病,難以成行,于是命張從恩為天平節(jié)度使、馬全節(jié)為魏州留守,會同護國軍節(jié)度使安審琦、武寧軍節(jié)度使趙在禮,共同抵御遼兵。
趙在禮駐扎在魏州,其余各路兵馬駐扎在邢州,兩軍按兵不動。耶律德光隨后率大軍趕到,聲勢浩大。
后晉軍隊本來就沒有斗志,再加上朝廷一再告誡他們要慎重,要穩(wěn)扎穩(wěn)打,不可莽撞,將士們更加恐慌,還沒有交鋒就退走了。更要命的是,晉軍撤退如同潰兵,沿途丟盔棄甲,隊形混亂。所過之處,焚燒搶掠,幸虧遼兵不知底細,沒有趁機追殺,否則,將會一潰千里,不可收拾。
晉軍退到相州后,已無法整頓,各路兵馬擇地扎營,勉強過了寒冬。
開運二年(945)正月,石重貴命趙在禮退守澶州,馬全節(jié)回師魏州,另派右神武統(tǒng)軍張彥澤鎮(zhèn)守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從滑州領(lǐng)兵把守胡梁渡。
初三,張從恩奏報,說契丹逼近邢州。
石重貴下詔,命滑州、魏州再次進軍抗拒。義成節(jié)度使皇甫遇領(lǐng)兵趕赴邢州。
遼兵在數(shù)天之內(nèi)橫掃了邢州、洺州、磁州,在三州大肆搶劫一番后,進入魏州境內(nèi)。張從恩、馬全節(jié)、安審琦三軍在相州集結(jié),列陣于安陽水之南,準備截擊契丹大軍。
神武統(tǒng)軍皇甫遇剛被晉升為檢校太師,出任義成軍節(jié)度使,聞訊后也趕來參戰(zhàn),他和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帶著數(shù)千騎兵前往窺測遼兵情況,部隊到達鄴縣,正準備渡過漳水,遇上了契丹的前鋒。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皇甫遇寡不敵眾,率部隊邊戰(zhàn)邊走二十余里,退到魏州之南一個叫榆林店的地方。前面就是大河,后面塵土大起,遼兵大隊人馬即將追上來。晉軍已經(jīng)到了前無退路、后有追兵的絕境。
皇甫遇知道已經(jīng)到了拼命的時候,急忙命令部隊停下來,調(diào)轉(zhuǎn)馬頭,列成一個大方陣,準備同契丹人玩兒命。
人大凡在絕境中,總能爆發(fā)出超常的能量,皇甫遇就憑那幾千人,同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纏斗了上百個回合,血戰(zhàn)了一天一夜。
人大凡在患難中,總能見真情。《舊五代史》里有這樣一段小描述:激戰(zhàn)中,皇甫遇的戰(zhàn)馬中箭倒下了,只得下馬步戰(zhàn)。一個名叫顧知敏的隨從將自己的馬讓給皇甫遇,皇甫遇一躍上馬,殺向遼兵,奮戰(zhàn)多時,將遼兵稍稍殺退。回頭尋找顧知敏,已經(jīng)不知去向,他便對慕容彥超說,顧知敏在戰(zhàn)場上讓馬給我,我怎么能丟下他不管呢!說罷,又返身殺入敵陣,硬是從槍林箭雨中將顧知敏救了出來。
當時天已經(jīng)快要黑了,遼兵又來生力軍,從四面合圍過來。
皇甫遇和慕容彥超一商量,認為已經(jīng)無法脫身,只能以死報國了。于是,命令部隊收緊方陣,只守不攻。
太陽將要落山,駐扎在河對岸的晉軍眾將見皇甫遇的兵馬沒有回來,都很擔心。安審琦認為,皇甫太師一點兒消息也沒有,一定是被遼兵困住了。
正在大家猜測的時候,一名騎兵飛馬來報,說皇甫遇的部隊被數(shù)萬遼兵包圍,危在旦夕。安審琦立即將自己的騎兵帶出來,要前去救援。
張從恩說傳言未必可信,就算是真的,遼兵一定很多,即使全軍都去了,恐怕也不足以迎戰(zhàn),何況天又這么黑,去了也沒用。
安審琦朗聲回答:“成敗命也!若真救不出來,我愿與他同死。如果讓他們孤軍戰(zhàn)死,有何面目回去見天子?”說完,拍馬而去。
安審琦率數(shù)百名精騎,渡過安陽水,像一陣風一樣向北方刮去。
契丹人聽到人喊馬叫聲,驚叫道:“晉國大軍到了,快跑啊!”
契丹人其實也是很怕死的,當對手比自己弱的時候,他們便會像惡狼一樣,將對手撕得粉碎;當對手強過自己的時候,他們也知道惜命。遼兵撤圍,退走了。
安審琦救出皇甫遇、慕容彥超,一起返回相州。
戰(zhàn)場上雙方交戰(zhàn),有時刀兵相見,打的是實力,有時虛張聲勢,玩的是心理戰(zhàn)。當時的晉軍與遼兵,彼此之間都不甚了解,很有一點兒心理戰(zhàn)的味道。
先說遼兵,見晉國援軍到了,以為是晉國的大隊人馬,自相驚恐,撤圍而去。耶律德光在邯鄲聽到這個消息,難辨真假,連夜動身向北撤退, 一直退到鼓城。
晉軍也不例外,主將張從恩認為契丹兵傾國而來,擔心自己兵力和糧食不足,提議全軍退守黎陽,依靠大河天險防守,而且,黎陽倉有充足的儲糧,不愁將士沒有糧食吃。安審琦等人還沒有同意,他就帶兵出發(fā)了。眾將無奈,只好跟著一起走。由于走得倉促,陣腳已亂,如同邢州出發(fā)時那樣。張從恩走的時候,留下五百步兵守衛(wèi)安陽橋。
夜間四更時,相州知州符彥倫聽說各路兵馬退走了,吃驚地對將佐們說:“夜色沉沉,軍心不穩(wěn),區(qū)區(qū)五百疲憊之兵,怎能守住安陽橋??!”于是,派人將五百名守橋士兵召進城,緊閉城門,加強防守。
遼兵見晉軍大軍都退走了,安陽大橋也沒有人防守,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將信將疑地渡過河,列陣相州城下,只是搖旗吶喊,不敢貿(mào)然 攻城。
符彥倫雖然明知相州是一座孤城,大部隊撤走后不可能再回來,但不甘心束手待斃。為了麻痹敵人,他讓所有的士兵全都上城,揚旗擊鼓,大聲喊叫。
遼兵見安陽橋無人把守,本來就有所懷疑,再看到城中如此氣勢,不知虛實,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符彥倫見遼兵久久沒有發(fā)動進攻,知道自己的疑兵之計起了作用,決定再詐一下。他索性大開城門,讓留守安陽橋的五百名士兵全部出城列陣,只拉弓,不放箭,與遼兵對峙。
遼兵更害怕了,按他們的想法,自己有數(shù)萬之眾屯兵城外,如果沒有強大的后援,晉兵以區(qū)區(qū)數(shù)百人,是不敢輕易出城涉險的。他們越疑越怕,越怕就越不敢輕舉妄動,相持到中午,竟然退走了。
符彥倫憑著過人的膽識和謀略,使了一招空城計,以區(qū)區(qū)五百人,嚇退了數(shù)萬遼軍。
符彥倫在五代時期并沒有什么名氣,此后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業(yè)績,只做了這一件出彩的事??删褪沁@一件事,就足以讓他青史留名。如果不是他守住相州,讓遼兵突破了相州這道防線,遼軍就會再襲黎陽,憑張從恩那幾下子,恐怕只有回京請罪的分了。同時,相州保衛(wèi)戰(zhàn),為石重貴贏得了寶貴的戰(zhàn)略時間。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jié)等人認為,遼兵既然敗退了,就應(yīng)該乘勝追擊,乘勢奪回幽州。振武節(jié)度使折從遠也上奏,說他已經(jīng)攻克勝州,正在向朔州進軍,準備半途截擊敗歸的遼兵。
石重貴經(jīng)過休養(yǎng)和治療,病情已大有好轉(zhuǎn),聽說相州大捷,心里一高興,病竟然就痊愈了。接到馬全節(jié)、折從遠等人的奏請,雄心又起,撤銷了臨陣退縮的張從恩的大將之職,讓他回到汴州守家去了,自己親自趕到滑州指揮戰(zhàn)斗。又命安審琦鎮(zhèn)守魏州,隨后又從滑州出發(fā),趕往澶州,命令馬全節(jié)率領(lǐng)部隊,繼續(xù)北上。
河東的劉知遠聽說石重貴御駕親征,不禁嘆息道:“中原人馬疲憊,自己的防守都成問題,怎么能夠主動出擊,無端挑起戰(zhàn)禍呢?即使戰(zhàn)勝了,也免不了遺下禍患?。 ?/strong>
正因為有了這種想法,盡管石重貴指揮各路人馬熱熱鬧鬧地北上,劉知遠卻在河東按兵不動,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地,坐在黃鶴樓上看帆船。耶律德光不知道石重貴親自出馬來找他掰手腕,仍然取道鎮(zhèn)州,向北行進,并用一些老弱的士兵驅(qū)趕著搶奪來的牛羊走在前面,經(jīng)過祁州城時,祁州刺史沈斌見驅(qū)趕牛羊的都是一些老弱的遼兵,認為有機可乘,于是派兵出城攔截。
其實,這又是耶律德光的誘兵之計,故意以老弱之兵驅(qū)趕牛羊群,引誘城中的晉軍出城攔截,以便趁機攻占祁州。
果然,當祁州軍出城之后,趙延壽率遼兵大隊人馬迅速插上來,切斷了祁州兵回城的歸路,然后指揮遼兵攻城。
趙延壽站在城下,沖著站在城樓上的沈斌大喊:“沈使君,你我是老相識,你想想看,區(qū)區(qū)一座孤城,你守得住嗎?不如趨利避害,出城投 降吧!”“趙延壽,你們父子賣國求榮,投靠契丹人,傷天害理?。ьI(lǐng)犬羊來摧殘父母之邦,竟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沈斌怒吼道,“我沈斌頭可斷,血可流,就是戰(zhàn)到箭盡弓折,也要堅持到底,就算為國光榮了,也絕不會學你那樣茍且偷生?!?/span>
趙延壽惱羞成怒,加緊攻城。
兩軍相持了一晝夜,第二天早上,終究寡不敵眾,城池被遼兵攻破。沈斌算是條硬漢子,戰(zhàn)到最后一刻,自知無力回天,自殺身亡。
趙延壽進城,將城中洗劫一空,出城去了。
石重貴命杜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率領(lǐng)本道兵馬,會同馬全節(jié)等人,繼續(xù)進軍。
杜威于是進兵定州,并派供奉官蕭處鈞前去收復了祁州,掌管州事,一面又會同各軍進攻泰州。
遼國刺史晉廷謙不戰(zhàn)而降。晉軍乘勝進攻滿城,活捉遼將沒刺,然后移兵攻占了遂城。
石重貴聽到喜訊不斷,非常高興,以為這次中原大戰(zhàn),又要大獲全勝,正要下令乘勝追擊,突然傳來杜威撤退的消息。
原來,耶律德光回到虎北口,得知晉軍步步緊逼,遼軍節(jié)節(jié)敗退的消息后,再次率八萬騎兵南下,本想打晉軍一個措手不及,不想消息提前泄露了。
趙延壽部下的幾個親兵都是中原人。盡管他們身在番營,但心里卻系著故鄉(xiāng),抽空逃出遼營,向杜威報告,說耶律德光再次率八萬騎兵南下,按行程計算,第二天晚上即可到達。
杜威害怕了,立即率兵退守泰州,見遼兵跟蹤而至,又退到陽城。耶律德光深識用兵之道,馬不停蹄,繼續(xù)跟蹤追擊,不管怎么說,遼兵是騎兵部隊,晉軍是步騎兵混雜,從行軍速度上看,遼兵占很大的優(yōu)勢。
晉軍逃到陽城后,沒有再跑了,轉(zhuǎn)身列陣,擺開了決一死戰(zhàn)的架勢。杜威停下不走,并不是他有什么錦囊妙計,而是實在跑不動了,再這樣跑下去,累也得累死。再說,遼固的騎兵已經(jīng)跟著屁股攆,如果繼續(xù)跑下去,騎兵從后面攆上來,就是不打,也要被踩殺。杜威停下來布陣,是不得已而為之。
晉軍疲憊不堪,遼兵其實也好不到哪里-盡管騎兵比步兵跑得快,但馬也是生物,餓著肚子的馬,比人也快不了多少。遼國的先頭騎兵正跑得歡,沒有想到晉軍突然不跑了,而且還殺了個回馬槍。
遼兵倉促應(yīng)戰(zhàn)。疲憊之師對疲憊之師,晉軍有備而戰(zhàn),遼兵多了一點兒意外,兩軍交鋒,晉軍一陣猛攻,竟然殺敗了遼兵,隨后還追趕了十余里,一直將遼兵追過白溝才收兵。
過了兩天,杜威見遼兵沒有什么動靜,拔營繼續(xù)南行,才走了十余里,突然遭到遼兵的伏擊,晉軍殺出重圍,逃到一個叫白團衛(wèi)的地方,再次依險列陣。
晉軍兩天前擊敗的遼兵,其實只是前鋒部隊,這次遇上的,才是耶律德光的大部隊、真正的對手。
耶律德光實在是不含糊,指揮遼兵將晉軍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然后派兵抄到晉軍的后面,切斷了晉軍的糧道。
耶律德光的意思是,先餓扁晉軍,等到晉軍無力再戰(zhàn)時,再一鼓而擊之。
晉軍一陣恐慌,無糧無水,這仗如何打?加之當天夜里刮起了東北風,狂風大作,飛沙走石,讓本來就很糟糕的形勢變得更為嚴峻。晉軍又饑又渴,開始在營中掘井取水,眼見到了水源,突然又狂風大作,把水井給吹塌了。晉軍無奈,只好用布絞泥,擠出臟水解渴??扇硕嗨?,這樣終究不是辦法。挨到天明,風越刮越猛。
耶律德光坐在高處看風景,似乎又看到了當年圍攻晉安寨時的情景,眼下的白團衛(wèi),將成為晉安寨第二。他坐在行軍車里,對眾將說:“晉軍饑渴無力,正是天賜良機,不可錯過,今天必活捉南人,消滅了這里的晉軍,咱們到汴州城喝酒去?!?/strong>
耶律德光說得沒錯,晉國的兵馬,至少有一半在這里,吃掉了包圍圈里的晉軍,晉國恐怕就無力回天了。他命令契丹最精銳的鐵鷂軍全部下馬,操利刃同晉軍短兵相接,同時順風縱火,準備借天時來滅掉晉軍。
耶律德光大概是得意忘形了,竟然走了一步臭棋,讓鐵鷂軍棄馬步戰(zhàn),避長取短。正是這一步臭棋,將他引到了失敗的深淵。
杜威見遼兵殺過來,不知怎么辦好,只見他一遲疑,可能在想投降了。
晉軍將士血性上來了,齊聲怒吼道:“將軍為何還不下令還擊,難道要讓大家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嗎?”
杜威心有怯意,魂不守舍地說:“不忙,不忙,等風停了再說!”
馬步都監(jiān)李守貞勸道:“福兮禍也,禍兮福也,現(xiàn)在大風肆虐,雖于我不利,但風沙起時,契丹人也不知道我軍虛實,必然怵我,等到風停了,他們見我軍兵寡,合力攻打,大家都得完蛋?!?/strong>
李守貞見杜威不想出擊,回頭大喝道:“將士聽著,亮出家伙,準備決一死戰(zhàn)!”
杜威正要說話,李守貞又對杜威說:“你擅長守衛(wèi),就留在后面吧!我率中路軍出擊就是了。”
馬軍排陣使張彥澤也認為遼兵正處在順風,晉軍處在下風,出戰(zhàn)十分不利,認為等風向往回吹的時候再出兵也不遲。
“眾人饑渴已經(jīng)到了極點,一旦后退,必然會崩潰,敵人以為我們不能逆風出戰(zhàn),我們何妨不出其不意,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這就是兵法中的詭理?!备笔顾幵4蠛鹊?,“兄弟們,動手吧!再等下去,必死無疑,寧可死于戰(zhàn)場,也不能束手待斃!”
張彥澤、藥元福、皇甫遇也不多說,帶領(lǐng)自己的精銳騎兵,拍馬而出,殺向遼兵。有道是,一人拼命,十人不敵。何況這么多將士一齊殺出,更是銳不可當,殺得遼兵后退數(shù)百步。
杜威本想制止,已是不及,畢竟大家都是節(jié)度使,他雖然是首將,也只是一個虛名,并沒有上下級那種絕對的指揮權(quán)。無奈之下,只好帶領(lǐng)自己的部隊跟著出擊。風越刮越大,天越來越黑,幾乎不辨東西南北。符彥卿與李守貞相遇,詢問李守貞,是撤兵還是繼續(xù)前進。
李守貞堅定地說:“我軍正殺得起勁,只可一鼓作氣,乘勝追擊,決不可退縮?!?/strong>
符彥卿等人躍馬而去,重新殺入敵陣。
耶律德光久經(jīng)沙場,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晉軍會在這個時候出擊,因為當時正是大風呼嘯,塵土飛揚的時候,晉軍處于下風,此時出擊,連眼睛都睜不開。
耶律德光大意了,大意讓遼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晉軍疲憊不堪,遼兵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狹路相逢勇者勝。白團衛(wèi)一戰(zhàn),晉軍無疑是勇者。遼兵在晉軍的猛烈攻擊下,大敗而逃,勢如山崩,晉軍一直追趕了二十多里。
遼國的鐵鷂子軍雖然是精銳部隊,他們身穿鐵鎧甲,騎馬作戰(zhàn),幾乎所向披靡,但鐵鷂子軍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笨。鐵鎧甲笨重,穿起來也麻煩。由于耶律德光的大意,鐵鷂子軍下馬短兵作戰(zhàn),晉軍突然殺過來,鐵鷂子來不及上馬。倉促之間,為了保命,只能逃跑。一直跑到陽城東南水上,才收住陣腳。
杜威乘勝追擊到陽城,遠遠望見遼兵正在布陣,立即下達命令,說遼兵已經(jīng)嚇破了膽,不能讓他們擺成隊形。于是,派輕騎以最快的速度去襲擊遼兵。
遼兵果然被嚇破了膽,見晉兵殺來,渡河逃走了。
耶律德光沒時間再想攻占汴州的美夢,駕著小車,沒命地逃跑,但晉軍狂追不舍。耶律德光真的慌了,顧不得顏面,跳下車,搶了一匹駱駝,慌亂之中爬上去,猛拍駱駝屁股,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幽州,才定下神來。
眾將見遼兵潰逃,請示是否再繼續(xù)追下去。杜威感嘆地說,遇上了敵人,沒有死就是萬幸,還追他干什么啊!
李守貞也說,兩天以來,人和馬都渴壞了,今天又喝多了,行動也不怎么方便,還是見好就收。
于是全軍退守定州。石重貴見遼兵敗走了,也自回京去了。白團衛(wèi)之戰(zhàn),是五代時期中原政權(quán)和北方游牧民族政權(quán)之間難得的一場揚眉吐氣的大勝利,晉軍絕地反擊,死里求生,場面極其壯觀,過程驚心動魄,讓歷史為之感慨萬分。
白團衛(wèi)大捷之后,石重貴肩上的壓力小了許多,雖然沒能活捉耶律德光,但至少能讓耶律德光后怕一陣子,估計短期內(nèi)不敢再打南下的主意了。
干孫子與干爺爺掰手腕,孫子雖然僥幸,但還是酣暢淋漓地勝了 一回。
白團衛(wèi)大捷之后,朝廷論功行賞,杜威加封太傅。雖然這一戰(zhàn)實際上并不是杜威指揮,而且要是依了杜威的主意,晉軍在戰(zhàn)場上一定是一敗涂地??沙⒉恢肋@些,就算知道了,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因為杜威的意見被否定了,而且前方也確實打了勝仗,杜威是總指揮,當然的老大,部隊打了勝仗,他當然是第一功臣。
杜威久守鎮(zhèn)州,自恃是皇親國戚,在那里挖空心思斂財,已經(jīng)到了貪得無厭的程度。他經(jīng)常借口鞏固邊防,斂取錢財,中飽私囊。只要打聽到哪一個富貴人家家里藏有珍寶、美人、駿馬,他都要想方設(shè)法地弄過來,有時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任意給人家安一個罪名,將他處死,然后奪回他想要的東西。
杜威作為一方節(jié)度使,本應(yīng)負起保境安民的責任,可每當契丹兵入境,哪怕只有幾十騎,他也要關(guān)上城門,登上城樓觀望,或者即使是數(shù)騎契丹兵,擄走成百上千的中原百姓從城下經(jīng)過,他也是躲在城里做縮頭烏龜,從來不去營救。因此,契丹人在鎮(zhèn)州境內(nèi),無所忌憚,橫沖直撞,如同在自家的地盤上一樣。杜威所管轄的城池,經(jīng)常遭到契丹兵的燒殺搶掠,他卻不出一兵一卒去救援。
杜威見自己管轄的地盤越來越凋敝,在軍民中的可信度越來越低,心里又非常害怕契丹人,心存去意。白團衛(wèi)大捷回到自己的領(lǐng)地后,杜威便上表朝廷,請求調(diào)到內(nèi)陸工作,石重貴沒有答應(yīng)。
石重貴的理由其實也很簡單,鎮(zhèn)州是一個重鎮(zhèn),沒個大將鎮(zhèn)守不行,你杜威好歹也是皇親國戚,總得替皇家分憂吧!
杜威可不是這么想,他認為,自己是皇親國戚,剛剛又立了大功,干嘛還要待在這偏遠的地方擔驚受怕?該挪挪地方,調(diào)到內(nèi)陸去工作,過舒心太平的日子。他見請調(diào)報告得不到批準,竟然不顧朝命,撂下挑子,帶著老婆孩子,將搜刮來的財物裝了數(shù)十車,自行離鎮(zhèn)回京了。
桑維翰當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立即奏請石重貴,說杜威違抗朝命,擅離職守,仗著是皇親國戚,飛揚跋扈,作威作福,貪得無厭。邊疆正是多事之秋,他不思守土御敵,卻擅離職守,撂挑子當了逃兵,等他回京師后,即使不殺頭,也應(yīng)該撤銷他的職務(wù),不能再讓他作威作福了。石重貴默不作聲,似乎很為難。
桑維翰的腦子轉(zhuǎn)得快,接著說道:“陛下如果不忍心加罪于他,也應(yīng)授他近京小鎮(zhèn),千萬不能再讓他去統(tǒng)領(lǐng)雄藩大鎮(zhèn)?!?/strong>
“他是朕的親戚??!一定不會心生異志?!笔刭F臆斷地說,“想必是長公主想來京師探視我,所以他們才進京,你就不要再管這件事了?!?/strong>
桑維翰本是出于忠心,不想?yún)s遭到石重貴的埋怨,心里非常郁悶,從此不再議論國事,推說腳有病,請求辭職退休。
石重貴一再挽留,他才勉強留了下來。
沒過多久,杜威進京了,果然是帶著妻子一起來的,他的妻子是石敬瑭的妹妹,已經(jīng)被晉封為宋國長公主。長公主這次進宮,名義上是探視皇上,實際上是來替杜威求情的,請求將杜威調(diào)到一個好地方工作,并指名說魏州這個地方不錯。
石重貴為了私情,竟然置江山社稷于不顧,當即就答應(yīng)了宋國長公主的要求,命杜威為魏州留守,兼任天雄軍節(jié)度使,將原來的留守馬全節(jié)鎮(zhèn)守成德軍。
杜威欣然辭行,帶著妻子上任去了。馬全節(jié)調(diào)任沒多久就病死了。石重貴調(diào)定州節(jié)度使王周繼任,命前易州刺史安審約擔任定州留后。
契丹連年作戰(zhàn),中原被他們攪得百孔千瘡,有道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們自己也被弄得傷痕累累。有一天,述律太后對耶律德光說,她打算讓一個漢人做遼國的皇帝,問耶律德光是否同意。
耶律德光聽罷大吃一驚,堅決表示反對。
述律太后反問道:“你不想讓漢人做遼國的皇帝,你為何要去做漢人的皇帝呢?”
“石氏背叛了我,我不能原諒他?!币傻鹿饨妻q地說。
“你就是得到了漢土,也不能久居,萬一失敗了,后悔就來不及了?!笔雎商蠼又謱θ撼颊f:“自古以來,只聽說漢人向番邦求和,沒聽說番邦向漢人求和。如果漢人真的回心轉(zhuǎn)意,我們何不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他們?”
述律太后這個女人實在是高明,她說這話的目的,實際上就是放話,只要漢人向遼國求和,遼國就會答應(yīng)。
述律太后的話,果然傳到了汴州。桑維翰忍耐不住,向石重貴出主意,讓他乘機向遼國求和,以求平安。
石重貴派供奉官張暉出使遼國,向耶律德光上表稱臣,表示謝罪。
耶律德光吃了兩次虧,心里的怒氣仍然沒有消,但母后發(fā)了話,也不好明拒,于是向后晉使臣提了兩個條件:講和可以,必須要桑維翰、景延廣親自奉表前來,同時,將鎮(zhèn)州、定州割讓給遼國。
張暉不敢多言,只得回去向石重貴報告。
桑維翰是石敬瑭割讓燕云十六州、做兒皇帝的策劃人,景延廣是挑起后晉同遼國翻臉的始作俑者。
耶律德光的意圖很明確,找桑維翰,是要問他,當年的承諾,為何要背叛。找景延廣,是要問他,為何要挑撥遼、晉兩國之間的關(guān)系。問完了,這兩個人恐怕就沒有好果子吃了。石重貴見契丹人貪得無厭,不由得怒火中燒,心里想:我的大臣,怎么可以送到你那里去送死呢?而且,已經(jīng)割了燕云十六州給你,現(xiàn)在我打了勝仗,你是戰(zhàn)敗者,憑什么還要割地給你?再說,你遼國有什么了不起,兩次入侵,不都被我打得灰頭土臉、鎩羽而歸嗎?想到這里,石重貴不免又得意起來,又不打算同契丹人講和了。
石重貴夜郎自大,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喪失了一次與遼國和好的機會。后來,耶律德光攻占汴州的時候,曾對李崧說:“如果晉國使者再來我國,那就南北不戰(zhàn)了。”
石重貴放棄同干爺爺講和,是他一生中最要命的一步臭棋,正是這一步臭棋,讓他成了亡國奴,最終淪為囚犯。
石重貴拋開干爺爺?shù)臒┬氖?,開始歌舞升平,做起太平皇帝,沉溺于酒色之中。
他將各地進貢獻上的奇珍異寶,全部歸入內(nèi)府;大量制造器具玩物,擴建宮室,裝飾后宮。建造織錦樓來編織地毯,征用數(shù)百名織工,用了一年時間才織完。并召入優(yōu)伶,日夜歌舞淫樂,對優(yōu)伶的賞賜,一擲千金,異??犊路鸪闪恕袄钐煜隆保ɡ畲孥茫┑诙?。
各地上交給朝廷的貢賦都是銀兩,他又下令將銀子換成金子,藏入內(nèi)庫,還笑著對身邊的人說:“金子體積小,價值高,便于攜帶?!?/span>
后人說石重貴拿銀子換金子的行動,是被北擄的預兆。
桑維翰實在是看不過去,勸諫石重貴,說他過去在戰(zhàn)場上,遇到受了重傷的戰(zhàn)士,賞賜也不過幾匹布而已。現(xiàn)在一個藝人一說一笑,逗得圣上開心,賞賜出手就是布帛十匹、錢萬貫,還有錦袍、銀帶,如果讓前方的將士知道了這種情況,他們該怎么想?
“怎么想?”石重貴不高興地問道。
“我們在槍林箭雨之中,斷筋折骨,流血拼命,竟不如人家一說一笑得到的回報,這個仗誰打呀?”桑維翰看著石重貴說,“這就是他們的想法?!彼坏仁刭F回答,接著又說:“這樣下去,軍隊就將瓦解,陛下靠誰來保衛(wèi)國家呢?”
石重貴根本就聽不進去這些話,繼續(xù)我行我素,一味地驕奢淫逸。石重貴驕奢淫逸,不理政事,讓奸臣有了機會。
樞密使馮玉,是一個專事阿諛奉承的小人,憑著一手拍馬屁的絕活兒以及妹妹馮皇后枕頭風的配合,一下子爬到同平章事的高位。馮玉權(quán)傾一時,成了朝中紅得發(fā)紫的人物。
一次,馮玉身體不舒服,請假在家里休息。石重貴對群臣說:“自刺史以上的官職,要等馮玉病好入朝,才能任命?!?/strong>
內(nèi)外官員見皇上如此重視馮玉,紛紛前去巴結(jié)他。一時間,馮玉的門前,車水馬龍,絡(luò)繹不絕。
宣徽南院使李彥韜也是一個很會鉆營的人,他和馮玉勾結(jié)在一起,得以出任侍衛(wèi)馬軍都指揮使,晉升為檢校太保,兩個奸佞專權(quán),擾亂朝綱。
馮玉得勢后,極力排斥和自己意見不合的桑維翰。
一次,石重貴生病了,桑維翰派女仆入宮朝見太后,詢問皇弟石重睿是否在讀書,并請?zhí)蠼o石重睿請一位老師,教他讀書識字。
這不是一件大事,卻是一件好事。錯就錯在桑維翰選錯了時間,選錯了對象。石重睿是什么人?他是石敬瑭的親生兒子,石敬瑭死后,皇位本來是他的,只因他年齡太小,所以才被石重貴占去了。
石重貴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心里有想法了:我剛一生病,你就去巴結(jié)石重睿,是不是想我死呀?死了你好立新帝?
石重貴心里有了疙瘩,就同大舅子馮玉提起了這件事。
馮玉和桑維翰同為宰相,兩人在朝中是對手,正在互相較勁兒,他一聽到石重貴提到桑維翰,眼睛一轉(zhuǎn),乘機挑撥說:“桑維翰這是起了廢立之心。”
馮玉的話讓石重貴對桑維翰起了疑心。
李彥韜是馮家走狗,當然要配合馮玉的行動,也在石重貴面前極力排斥桑維翰。天平節(jié)度使李守貞和桑維翰有矛盾,也加入倒桑的行列。
石重貴本來就對桑維翰起了疑心,加上這幾個人在那里煽陰風、點鬼火,覺得這個人不能再留在身邊。于是,下詔撤銷了桑維翰樞密使的職務(wù),調(diào)任開封府尹。升前任開封尹趙瑩為中書令,左仆射李崧為樞密使,司空劉昫判三司。桑維翰被撤職調(diào)任后,多次借口生病,謝絕賓客,不去上朝。
有人對馮玉說,桑維翰是元老,即使撤銷了樞密使的職務(wù),也應(yīng)該給他安排一個節(jié)度使之職,怎么叫他做開封尹,去處理那些煩瑣的事情?“擔心他造反!”馮玉不假思索地說。
那人又說:“桑維翰乃一介書生,怎么會造反呢?”
“自己不能造反,難道不能叫別人造反嗎?”
馮玉憑自己個人的好惡,把持朝政,黨同伐異,一手遮天。
石重貴趕走了桑維翰,再也沒有人在他身邊啰唆了,他盡情地享受起了皇帝的生活。
北方的后晉暫時無事,南方的閩國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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