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yī)學的諸多問題,都可以歸到鉆進去和走出來兩部分,鉆進去要解決的是家底不清,走出來要解決的是方向不明,而后者又恰恰高度依賴前者。
鉆進去是解決中醫(yī)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基本概念的分歧、駁雜、古今矛盾等問題,為的是讓基本概念清晰化,需要通過梳理源流,刪除人為的駁雜,修剪掉多余的枝葉,讓中醫(yī)學更加簡潔、清晰。本文正是基于這個目的而做的嘗試。
什么是身體的控制中心?這是個原初問題。
人類在古典時期,統(tǒng)一的意見都是意識控制身體,所以跟意識有關(guān)的器官就是醫(yī)學研究的關(guān)鍵,阿拉伯醫(yī)學特別重視研究心臟和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原初的切入點就與此有關(guān),最早人類普遍都認為心是意識的控制中心。后來西方醫(yī)學循著這個路徑,一直找到腦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不過這一路徑的展開。現(xiàn)代臨床出發(fā),對于死亡的認定就發(fā)現(xiàn)事情可能沒有這么簡單,一開始認定死亡是腦死亡,后來從臨床發(fā)現(xiàn),腦死亡也不一定意味著死亡,于是就做補丁,多加一點限定條件,來修補一下腦死亡,但這樣就不是肯定的回答。
《內(nèi)經(jīng)》大體也認為心為身體控制中心:『心者,君主之官也』、『心,生之本』,正如《荀子》所講:心,形之君。又說『凡十一藏皆取決于膽』,則出現(xiàn)了歧義。
《難經(jīng)》留下了一處伏筆:『所謂生氣之原者,謂十二經(jīng)之根本也,謂腎間動氣也,此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jīng)脈之根,呼吸之門,三焦之原』。
到此為止,這個問題就停滯了,如中國文化方方面面,一切問題要到宋代之后才是后話。
關(guān)于相火的認知,分成兩期,一期是金元草創(chuàng)時期,二期是明代修正時期。
金元醫(yī)學從傳承有三個重要來源,一是錢仲陽(錢乙)的五藏辨證和方劑,二是王太仆(王冰)的《黃帝內(nèi)經(jīng)》注本,三是《和劑局方》的方劑,可見宋代醫(yī)學對金元醫(yī)學亦影響很深,但宋代傷寒學對金元醫(yī)學影響不大。從臨床上遇到主要新問題是瘟疫(經(jīng)現(xiàn)代考證基本跟鼠疫流行的時間吻合),故河間認為傷寒皆是熱?。鞔酥v的火病),故火證對于金元醫(yī)學是核心命題。
現(xiàn)代論文常有提到錢仲陽提到『肝有相火,則有瀉無補,腎為真水,則有補無瀉』,這句話不是錢仲陽所講,而是明代宋濂所講。事實上,錢仲陽的時代,肝和熱并無直接聯(lián)系。
在《小兒藥證直決》的肝有熱章節(jié)提到:『目直視不搐,得心熱則搐。治肝,瀉青丸;治心,導赤散主之』,明顯,熱來自心,即對應心火,還分別做了鑒別,治肝和治心兩種。
這個問題在肝有風甚章節(jié)則有更多的細節(jié):『凡病或新或久,皆引肝風……………若得心熱則搐,以其子母俱有實熱,風火相搏故也。治肝,瀉青丸;治心,導赤散主之』,意思明顯,肝對應風,心對應熱,子母指的是心肝,所以是風火相搏。
陳無擇《三因方》首次詳細論述君相二火:『五行各一,唯火有二者,乃君相之不同』,但跟后世不同,且認為是君火是主宰:『相火則麗于五行,人之日用者是也;至于君火,乃二氣之本源,萬物之所資始』(說理角度不詳談,跟古典政治理想是一致的,君主位尊而無為,宰相位卑而實行這套說辭),但其把君火配于心腎:『雖主配于心腎』,是從『太陽寒水、陽明燥金、少陽相火、太陰濕土、少陰君火、厥陰風木』的少陰君火而來,這點跟后世看法不同。
河間《黃帝素問宣明論方》,首列風門,但第一方卻是防風通圣散,次列熱門,把十九條病機中大部分熱證,都認為是『皆手少陽相火心胞絡三焦之氣也』(應該讀作:『皆手少陽相火氣也』,心包絡三焦應該是小字注文,這樣讀才是通順的,《原病式》可互考,自行考證即可),并且府氣的熱跟心腎兩藏有關(guān)系(早期中醫(yī)對于府和藏劃分還是比較獨立的),提到『夫腎水真陰本虛,心火狂陽積熱以甚,以致風熱壅滯』,即講出風熱形成的原因是,腎水虛而心火旺,結(jié)合前面的心包絡三焦,熱的路徑是:心火出心包,心包出三焦,郁閉于三焦而形成大熱。金元時期多有提及的三焦壯熱,就講的是這意思。
河間《原病式》有一段考證:《內(nèi)經(jīng)》提到『七節(jié)之旁,有小心』,而楊上善的《太素》:『人之脊骨有二十一節(jié),從下第七節(jié)旁,左為腎,右為命門』。
以我找的資料,跟河間所講的不同,楊上善提及內(nèi)經(jīng)原文是:『七節(jié)之傍,中有志心』,其注文是:『脊有三七二十一節(jié),腎在下七節(jié)之傍』。楊上善亦認同『左為腎,右為命門』,此說來自《難經(jīng)》,但楊上善認為『命門通名為腎』以及『左為腎,藏志;右為命門,藏精』。在此處,命門只是腎的別名而已,左右只是有點功能屬性不同。
不管怎樣,河間因此下了一個判斷:『小心者,命門也』,又引用《難經(jīng)》:『心之原,出于大陵』,又引《玄珠》(王太仆所寫,已失傳)談到刺大陵穴:『此瀉相火小心之原』,大陵穴是手厥陰心包經(jīng)的穴位,于是河間認為『右腎命門為小心,乃手厥陰心包之藏,故與手少陽三焦經(jīng)為表里,神脈同出,見于右尺也』,古人很多時候認定問題,根本的實據(jù)都是脈學,而非解剖學,『二經(jīng)俱是相火,相行君命,故曰命門爾,故《仙經(jīng)》曰:心為君火,腎為相火。是言右腎屬火,而不屬水也』。
說到《仙經(jīng)》,看看河間怎么對待仙經(jīng)的說法:『《仙經(jīng)》雖有服餌之說,非其人不可也』,是因為:『《西山記》:餌之金石,當有速亡之患』、『真修道者,內(nèi)事為功,外事為行,非服餌而望成于道也』。古今一對比,即可見當代對待神秘主義和修仙之類議題是如何退化的。
東垣《脾胃論》:『既脾胃氣衰,元氣不足,而心火獨盛,心火者,陰火也,起于下焦,其系于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相火,下焦包絡之火,元氣之賊』?;臼墙又娱g談,唯獨有點特別是在下焦,從脈學上,尺候下焦,而右尺候相火,所以也就不怪了。但東垣引進了腎間動氣的概念:『腎間受脾胃下流之濕氣,閉塞其下,致陰火上沖』,并且認為脾胃濕氣郁滯腎間動氣導致陰火上沖。
戴人《儒門事親》:『夫君火者,猶人火也,相火者,猶龍火也。人火焚木其勢緩,龍火焚木其勢速』。不但跟陳無擇的君火的意思正好相反,還引入了龍火的概念。龍火的概念來自王太仆:『夫病之微小者,猶人火也,遇草而芮,得木而燔,可以濕伏,可以水滅,故逆其性氣以折之攻之。病之大者,猶龍火也,得濕而焰,遇水而燔,不識其性,以水濕折之,適足以光焰詣天,物窮方止矣。識其性者,反常之理,以火逐之,則燔灼自削,焰光撲滅』。火分有兩種,一種可以用寒涼藥治之,一種用寒涼藥治,反而病重,需要用溫熱藥,龍火特指此種火證。
丹溪《格致余論》:『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陽動而變,陰靜而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各一其性。惟火有二∶曰君火,人火也;曰相火,天火也?;饍?nèi)陰而外陽,主乎動者也,故凡動皆屬火?!坏は獙Υ魅说木鹗侨嘶饹]有異議,卻給相火給了一個新的解釋。天火命名,來自性理學,如丹溪引用的『朱子曰∶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道心對應天火,人心對應人火。
『把以名而言,形氣相生,配于五行,故謂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虛無,守位稟命,因其動而可見,故謂之相?!淮颂幨墙忉尅秲?nèi)經(jīng)》的『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似乎丹溪認為明是名的通假字。
『天主生物,故恒于動,人有此生,亦恒于動,其所以恒于動,皆相火之為也。見于天者,出于龍雷,則木之氣;出于海,則水之氣也。具于人者,寄于肝腎二部,肝屬木而腎屬水也。膽者,肝之腑;膀胱者,腎之腑;心胞絡者,腎之配;三焦以焦言,而下焦司肝腎之分,皆陰而下者也』丹溪從龍火之中,引進了雷火的概念(雷字來自震卦,對應肝木,目的是把少陽膽、三焦和出乎下焦的矛盾講通),指出對應臟器是肝腎。并且指出從臟腑角度,出于下焦的原因,以及把河間和東垣之說調(diào)和了一下。
且認為陳無擇研究的不深:『以陳無擇之通敏,且以暖熾論君火,日用之火言相火,而又不曾深及,宜乎后之人不無聾瞽也,悲夫!』但陳無擇的暖熾論被后世所接受,人身溫暖的根源就是火,而這便是后世講的陽氣,中醫(yī)術(shù)語之變遷,不可不考焉。
丹溪《金匱鉤玄》提出治法:『君火者,心火也,可以濕伏,可以水滅,可以直折,惟黃連之屬可以制之;相火者,龍火也,不可以濕折之,從其性而伏之,惟黃柏之屬可以降之』
因為相火牽扯三焦和命門的問題,推進明代醫(yī)學家進一步研究這兩個藏府。
虞天民(丹溪弟子)《醫(yī)學正傳》:『人身之相火,亦游行于腔子之內(nèi),上下肓膜之間,命名三焦,亦合于五臟六腑。丹溪曰∶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夫《內(nèi)經(jīng)》以心胞絡為臟,配合三焦而為六臟六腑,總為十二經(jīng)也,其兩腎本為一臟,初無左右之分。越人始分之,亦未嘗言其為相火之臟。王叔和始立說,以三焦合命門為表里,亦有深意寓焉』 三焦是人體的胸腹腔的肓膜,肓指膏肓,包括脂肪組織,但范圍較廣,類似脂肪一樣的柔軟結(jié)蹄組織都是。
并對三焦有細論:『三焦者,指腔子而言,包函乎腸胃之總司也。胸中肓膜之上,曰上焦;肓膜之下,臍之上,曰中焦;臍之下,曰下焦,總名曰三焦,其可謂之無攸受乎。其體有脂膜在腔子之內(nèi),包羅乎六臟五腑之外也。其心胞絡實乃裹心之膜,包于心外,故曰心胞絡,其系與三焦之系連屬。故指相火之臟腑皆寄于胸中,此知始而未知終也。』指出相火出乎下,并且跟胸中心包膜有關(guān)聯(lián)。
又論命門:『蓋命門雖為水臟,實為相火所寓之地。其意蓋謂左屬陰,右屬陽,左屬血,右屬氣,左屬水,右屬火,靜守常而主乎水,動處變而化為火者也。然而相火固無定體,在上則寄于肝膽胞絡之間,發(fā)則如龍火飛躍于霄漢而為雷霆也;在下則寓于兩腎之內(nèi),發(fā)則如龍火鼓舞于湖海而為波濤也』用腎間對應肝膽包絡之間,這種對應關(guān)系,虞天民認為的腎間顯然指的是腎上腺。
孫一奎《醫(yī)旨緒余》反對陳無擇的命門的府為三焦,三焦脂膜如手大的說法:『人臟內(nèi)景,殆與豬相類,兩腎即兩腰子,兩腰子皆裹于脂膜之中間,或有偏長短者,不可因脂膜之垂長者,便指為臟腑也。兩白脈自中出者,正腎之脈絡爾?!坏悷o擇說的三焦,應該是腎上腺,孫一奎講的兩白脈應該尿管,脂膜應該是腎周脂肪和腎被膜。
并且引入『何一陽曰∶世傳華佗神目,置人裸形于日中,洞見其臟腑,是以象圖,俾后人準之,為論治規(guī)范。三國時殺人亦不少,華佗之醫(yī),不可謂無精思,豈有三焦如是,乃遺而不之載哉!何一陽又曰∶余先年精力時,以醫(yī)從師征南,歷剖賊腹,考驗臟腑,心大長于豕心,而頂平不尖,大小腸與豕無異,惟小腸上多紅花紋,膀胱真是脬之室,余皆如《難經(jīng)》所云,亦無所謂脂膜如手掌大者』有戰(zhàn)爭就見過解剖,是不足為奇。
孫一奎支持三焦有名無形之說,原因是候三焦之脈,不獨右尺,是上中下三部同侯:『謝堅白《難經(jīng)本旨》,亦推宗《脈經(jīng)》,謂手厥陰即手少陰心脈,同部三焦脈,上見寸口,中見于關(guān),下焦與腎同診。此其說殊合經(jīng)旨,千古不易之定論也』。又論:『人多不思相火命名之義,往往以陰火作相火看,故《溯洄集》辯之。包絡乃護心之脂膜,不離于心,膻中、氣海、三焦之所布,皆在膈上,與心相近,故稱曰相火,以其為君火之相也。余竊謂相,猶宰相輔成君德,位必相近,今馬氏以三焦、包絡二脈診法部位無所著落,是為診法部位而言,非為君臣尊卑定南北也。』古人爭論有形無形,雖然說要求合乎經(jīng)旨,但最后會落實于實處,實處是脈學,即診斷,這便是學問的張力。
順便一提,唐容川講焦通膲,是來自馬玄臺的《難經(jīng)正義》,此說不無來源,《集韻》:『三膲,無形之府,通作焦?!?span style="font-weight: bold;">膲字本義是肉不滿,跟虞天民所講最合,是肉不滿所導致的通道空間,就是膲,所以可以是無形的,就如蔥管中的空間,可以說是無形的。說是有形亦可,正如蔥管還是有形的。
孫一奎對丹溪一并提出批評,混淆邪火和正火:『君火、相火,皆有定體,以裨助生生不息之功,不可一日而無,故曰∶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若彼肝腎雖皆有火,乃五志之淫火,而非五行之正火,致人疾而為元氣之賊,不可一日而有也。今丹溪不以六氣之火為天火,而以肝腎陰火為龍雷之火,為天火;不以七情所感之火為人火,而以君火為人火。夫肝藏血,腎藏精,彼謂悉具相火,愚不知其何所見也?!徽鹁褪呛笫浪v的陽氣。孫一奎認為邪火是六氣之火,也就是外感,其來源大概是:六氣中有火和暑,即火有二。丹溪所講五志之火,即是五藏之火,藏本屬陰,陰虛而火起。五藏精氣有余則入腎,又賊火傷元氣,所以一般論陰虛獨以脈診候腎為診斷,此與現(xiàn)代中醫(yī)理論不同(現(xiàn)代中醫(yī)的分型基本是個簡單的分類法)。
但中國文化一向為賢者諱:『愚始閱此篇,疑非丹溪之筆,已而詳玩筆勢,與其他撰著相類,或出于一時之意見,未遑稽考,不然,登梓時亦未暇校正竄易耶,釋今不為辯校,則后之學人,不知從丹溪之長,徒執(zhí)迷其陰火為相火之說,卒之認相火為賊火,不知以五志之火為賊火,其誤人也甚矣!溯丹溪初心,本欲開后之聾瞽,不知此論,使聾瞽者益聾瞽也,愚故愿為丹溪之忠臣,不憚辯駁者,正欲成丹溪惠后之心,又何暇計僭逾之罪哉,同志者幸亮之』。
李時珍《本草綱目》:『五行皆一,唯火有二。二者,陰火、陽火也。其綱凡三,其目凡十有二。所謂三者,天火也,地火也,人火也。所謂十有二者,天之火四,地之火五,人之火三也。試申言之,天之陽火二︰太陽,真火也;星精,飛火也。天之陰火二︰龍火也,雷火也。地之陽火三︰鉆木之火也,擊石之火也,戛金之火也。地之陰火二︰石油之火也,水中之火也。人之陽火一,丙丁君火也。人之陰火二︰命門相火也(起于北海,坎火也,游行三焦,寄位肝膽),三昧之火也(純陽,干火也)。合而言之,陽火六,陰火亦六,共十二焉?!焕顣r珍論理先做了天人合一的論述(不用理會,其實就是重新分類,涉及的臟腑,肝膽、命門、腎、心、心包之類不變,沒有異議),論及人體分了三種,陽火一種是君火,陰火分了兩種,一種命門相火(濕火),一種三味之火(燥火)。
并提出不同治法:『丹皮治手足厥陰四經(jīng)血分伏火,蓋伏火即陰火也,陰火即相火也,古方唯以此治相火,故仲景腎氣丸用之』
趙獻可《醫(yī)貫》對腎氣丸主藥提出不同看法:『今人率以黃柏治相火,殊不知此相火者,寄于肝腎之間,此乃水中之火,龍雷之火也。若用黃柏苦寒之藥,又是水滅濕伏,龍雷之火愈發(fā)矣,龍雷之火,每當濃陰驟雨之時,火焰愈熾,或燒毀房屋,或擊碎木石,其勢誠不可抗。惟太陽一照,火自消滅,此得水則熾,得火則滅之一驗也』
水中之火需要滋陰兼溫陽:『熟地山萸丹皮澤瀉山藥茯苓,皆濡潤之品,所以能壯水之主。肉桂附子,辛潤之物,能于水中補火,所以益火之原。水火得其養(yǎng).則腎氣復其天矣。』
水中之火,需要瀉水(腎有瀉法):『且澤瀉雖曰咸以瀉腎,乃瀉腎邪,非瀉腎之本也,故五苓散用澤瀉者,詎非瀉腎邪乎?白茯苓亦伐腎邪,即所以補正耳,是則八味丸之用澤瀉者,非為接引諸藥瀉腎邪?!?/p>
趙獻可《醫(yī)貫》提出心君非身體主宰:『玩內(nèi)經(jīng)注文(主不明則十二官危),即以心為主。愚謂人身別有一主非心也,謂之君主之官,當與十二官平等。不得獨尊心之官為主,若以心之官為主,則下文主不明則十二官危,當云十一官矣,此理甚明。何注內(nèi)經(jīng)者昧此耶?』
提出身體的主宰是命門:『內(nèi)經(jīng)曰:七節(jié)之旁,有小心是也,名曰命門,是為真君真主』
張景岳《景岳全書》反對相火是元氣之賊:『及見東垣云∶相火者,下焦包絡之火,元氣之賊也,丹溪亦述而證之。予聞此說,嘗掩口而笑,而覺其不察之甚也』『且凡火之賊傷人者,非君相之真火,無論在內(nèi)在外,皆邪火耳。邪火可言賊,相火不可言賊也。矧六賊之中,火惟居一,何二子獨知畏火,其甚如是,而并昧邪正之大義,亦何謂耶?予聞其言,固知其錯認面目矣,不覺因而失笑?!?/p>
君相二火本是一體,是生命之源,君火根于相火:『明即位之神,無明則神用無由以著;位即明之本,無位則光焰何從以生。故君火之變化于無窮,總賴此相火之栽根于有地,雖分之則一而二,而總之則二而一者也』。
但,不能自不圓其說:『不知水中之火,乃先天真一之氣,藏于坎中,此氣自下而上,與后天胃氣相接而化,此實生生之本也。是以花萼之榮在根柢,灶釜之用在柴薪。使真陽不發(fā)于淵源,則總屬無根之火矣。火而無根,即病氣也,非元氣也?!?/p>
后世陽氣說的開始:『蓋兩間生氣,總曰元氣,元氣惟陽為主,陽氣惟火而已』,腎間動氣即元氣,即陽氣。
人之本在下:『蓋總言大體,則相火當在命門,謂根 在下,為枝葉之本也』,接趙獻可的說法,命門是十二藏之本:『命門之水火,即十二藏之化源』。
命門虛則聚濕:『又曰∶腎者,胃之關(guān)也。關(guān)門不利,故聚水而從其類也。又曰∶北方黑色,入通于腎,開竅于二陰。是可見北門之主,總在乎腎,而腎之政令,則總在乎命門』。此論濕火。真武湯是為正治。
陳士鐸《本草新編》:『君火旺,則相火下安于腎;君火衰,而相火上居于心。欲居于心者,仍下安于腎,似乎宜補君火矣。然而君火之衰,非心之故,仍腎之故也。腎氣交于心,而君火旺。腎氣離于心,而君火衰,故欲補心火者,仍須補腎火也。夫腎中之火既旺,而后龍雷之火沸騰,不補水以制火,反補火以助火,無乃不可乎?不知腎水非相火不能生,而腎火非相火不能引。蓋實火可瀉,而虛火不可瀉也。故龍雷之火沸騰,舍肉桂,又何以引之于至陰之下乎。譬猶春夏之間,地下寒,而龍雷出于天;秋冬之間,地下熱,而龍雷藏于地,人身何獨不然。下焦熱,而上焦自寒;下焦寒,而上焦自熱,此必然之理也。我欲使上焦之熱,變?yōu)榍鍥?,必當使下焦之寒,重為溫暖。?/p>
鄭欽安《醫(yī)理真?zhèn)鳌钒l(fā)揮聚濕:『古人以陽氣喻龍,陰血喻水,水之泛濫,與水之歸壑,其權(quán)操之龍也。龍升則水升,龍降則水降,此二氣互根之妙』,此處陽氣即腎間動氣,此論濕火,開啟溫陽法,但燥火與此不類。
《類證治裁》總結(jié)《張氏醫(yī)通》的火證脈診,較為簡潔,故錄之:『火脈洪數(shù),虛則浮?!睹}經(jīng)》火性燔烈,抑之則空,故火盛脈浮取洪大,中按軟闊,重按空豁?!坏湫完幪撁}。
『洪盛滿指,為實火;數(shù)大無力,為虛火。惡寒戰(zhàn)栗,脈小匿者,為火郁?!换鹩裘}若見小脈必兼緊象,重按實而躁動,是火抑之象,正宜火郁發(fā)之。
『弦細而數(shù),按之益堅,為少火氣衰,而見肝腎真脈,非火使然,乃虛勞劇候?!还湃瞬蛔R虛勞中有柴胡證,此少陽脈。
『或更虛大疾數(shù),為壯火食氣,耗竭真陰,虛陽飛越之象。久病得此,百不一生,惟元氣暴脫,猶可峻補以斂固之』重癥病人可見此脈,補之、斂之未必有效,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脈洪而重按益實者,有形之濕熱,與火無預?!辉谋臼侵匕慈鐫L珠,此濕熱,宜用苦寒瀉之。
高鼓峰《醫(yī)宗己任編》:『謂虛實?有陰虛、有陽虛、有先天之陰、陽虛。何謂陰虛?血虛也。何謂陽虛?氣虛也。血虛者,補其血,四物湯之類是也。氣虛者,補其氣,補中益氣湯之類是也。先天之陰虛,六味左歸之類是也。先天之陽虛,八味右歸之類是也。』即現(xiàn)代所謂腎陰虛和腎陽虛。
『仲景原方以此六者駕馭桂附,以收固腎中之陽。至宋錢仲陽治小兒行遲齒遲,腳軟囟開,陰虛發(fā)熱諸病,皆屬腎虛,而小兒稚陽純氣,無補陽之法,乃用此方去桂附,用之應手神效,開聾聵而濟夭枉。明薛新甫(薛立齋)因之悟大方(指大方脈)陰虛火動,用丹溪補陰法不驗者,以此代之立應,自此以來,為補陰之神方矣。趙氏得力于薛氏醫(yī)案,而益闡其義,觸處旁通,外邪雜病,無不貫攝,而六味之用始盡矣。』滋腎生肝飲等諸方,皆是六味地黃丸合逍遙散加減,其意六味地黃丸滋陰,逍遙散開木郁,要之,陰虛火旺之火,古人皆知其本是郁,郁即是火,火即是郁,未有二義。
『一婦人胃脘痛,勺水不入,寒熱往來?;驈幕鹬?,用芩連梔柏?;驈暮?,用姜桂茱萸,展轉(zhuǎn)月余,形體羸瘦,六脈弦數(shù),幾于斃矣。予曰:此肝痛也,非胃脘也,其病起于郁結(jié)生火,陰血受傷,肝腎枯干,燥迫成痛,醫(yī)復投以苦寒辛熱之劑,胃脘重傷,其能瘳乎?急以滋腎生肝飲與之,一晝夜盡三大劑,五鼓熟寐,次日痛定覺餓矣,再用加味歸脾湯加麥冬五味,十余劑而愈?!?/p>
魏玉璜《柳洲醫(yī)話》:『虛人肝腎之氣上浮,宛如痰在膈間,須投峻劑養(yǎng)陰。俾龍雷之火,下歸元海?!?span style="font-weight: bold;">此論燥火。葉天士支持此論:『龍雷之起,總因陽亢,宜滋補真陰』
反對加桂枝、附子:『陰虛證,初投桂、附有小效,久服則陰竭而死,余目擊數(shù)十矣』
弦脈有滋陰:『孫文垣治吳肖峰室,善后不用滋水生木,弦脈安能退哉』
火證必有痰之說:『木熱則流脂,斷無肝火盛而無痰者』,陳士鐸亦持此論。
龍火是肝病:『肝木為龍,龍之變化莫測,其于病也亦然。明者遇內(nèi)傷證,但求得其本,則其標可按籍而稽矣。此天地古今未泄之秘?!秲?nèi)經(jīng)》微露一言曰∶肝為萬病之賊,六字而止。似圣人亦不欲竟其端委,殆以生殺之柄不可操之人耳。余臨證數(shù)十年,乃始獲之,實千慮之一得也。世之君子,其毋忽諸。』
外感加肝病是溫病之漸:『火盛而郁者,多畏風畏寒』
肝病可遺傳:『余常見父母有肝病者,其子女亦多有之,而稟乎母氣者尤多』,柴胡證有一家人都是的,比如@參草。
提出新治法,這方可以治現(xiàn)代中醫(yī)講的腎陰虛,是同義,只是術(shù)語有變遷:『余自創(chuàng)一方,名一貫煎,用北沙參、麥冬、地黃、當歸、枸杞、川楝六味,出入加減投之,應如桴鼓??诳嘣镎?,加酒連尤捷??山y(tǒng)治脅痛吞酸吐酸疝瘕一切肝病?!?/p>
案:肝病有嘔吐、胃痛、眩暈、吞酸、肋痛、泄瀉。此處論的肝病,多有互詞是血燥(血虛燥熱)、肝郁陰虛、陰虛火旺。
案:讀過《柳州醫(yī)話》、《醫(yī)宗己任編》,再讀葉天士的《臨證指南醫(yī)案》的肝風、眩暈、嘔吐等章節(jié),就能懂其義。中醫(yī)歷代傳承源流,非精研與博覽古籍,而不能知一二。
相火從命門而出,即為腎間動氣,與肝相接(即肝內(nèi)寄相火),出而為膽火,游行于三焦,上下升降,無所不至。郁則生熱,而成邪火。如外感閉衛(wèi)氣,繼而氣郁,氣郁則上焦不行而發(fā)熱。又如飲食內(nèi)傷,腸胃痰濁,阻滯膽汁宣行,滯則郁而發(fā)熱??傊?,火證不一,治法則多非治火,而是治火證之緣由。譬如痰熱治痰,氣熱宣氣,燥熱潤燥、虛熱補氣,皆非清熱。為何如此?我與秋風兄討論(他西醫(yī)比我好),中醫(yī)所謂肝病多是西醫(yī)所謂免疫性疾病,與免疫機制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此說可資參考。
先賢或引仙佛、或引術(shù)數(shù)援其說,后賢以為不類,大悖經(jīng)旨,是不讀內(nèi)難所致。實則責備太過。古人有云:自古傳道,氣若游絲,若存若亡。是天命所致?還是人力所致?我想用吳鞠通先生的一句話頗能體察先賢的困境:『進與病謀,退與心謀』(此心謀包括讀書、看醫(yī)案、思考),在此進退之間,道盡歷代中醫(yī)學家的艱難掙扎。
又可見醫(yī)道正宗本是一貫,未有分派。歷史的變遷,典籍流散,匯集諸家而未審等諸多原因,中醫(yī)學發(fā)展至今,用程子的話,可謂是:醫(yī)門淡薄,收拾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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