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子退朝(cháo)。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弊釉唬骸捌涫乱?。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原文朗讀】
冉子退朝:“朝”本指國家的朝廷,這里指季氏議事的場所。冉有此時做季氏家的總管,并不是朝廷的官員。冉子退的是季氏家的私朝,而不是從國家的朝廷回來。
晏:晚?!?/span>晏”字上半部是“日”,下半部是“安”,太陽落山休息去了,由此引申出天黑、安息、休息、晚、遲等意思。
政:政務(wù),指國家大事。
事:家事,與上面的“政”相對??鬃訉θ接泄室饣煜龂艺?wù)和大夫家具體事務(wù)的說法十分不滿,告誡他不要把家事當成政務(wù)。
不吾以:不用我,“不以吾”的倒裝句。以,任用。
與:參與
冉有從季氏家下班來看老師,派頭大得好像剛剛退朝??鬃訂枺骸敖裉煸趺催@樣晚呀?”冉有回答說:“有政務(wù)要處理。”孔子說:“你說的恐怕只是季氏的家務(wù)事吧。如果真有國政的話,現(xiàn)在雖然不用我做事了,但我身為國老,他們還是會告知我吧?”
本章承接著上一章,在上一章中,子曰“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是說為政者首先要身正,才能處理好政事。如果自己身不正,如何正人呀!到了本章,就展現(xiàn)了一個反面的典型,那就是作為總理大臣的季康子自身不正,并順帶委婉地批評了冉有的不當之處。
這件事發(fā)生在孔子回國之后。在孔子周游列國的途中,季桓子死了,臨死前他后悔把孔子氣走了,便囑咐兒子季康子把孔子請回來。季康子本來也想立即派人接回孔子,手下有人提醒季康子說,孔子是你老爸氣走的,你現(xiàn)在貿(mào)然去接他,如果孔子不愿回來,你不是很沒有面子么。我聽說他的弟子冉有很有才干,不如先把冉有請回來,看看孔子的反應(yīng)。就這樣,季康子派人從孔子身邊請回了冉有,委任他做了大總管。后來在冉有的建議下,季康子下決心隆重地從衛(wèi)國把孔子迎接了回來,并拜孔子為“國老”,就是“總顧問”,有事請教請教,沒有具體的官位,也沒有什么實權(quán)。
冉有跟著季康子干得很好,季康子對冉有也非常滿意,因為冉有基本上能忠實執(zhí)行季康子所吩咐的事情。為此,冉有這幾年沒有少挨老師的罵,論語中有幾處詳細的記載,舉幾個例子。在《八佾篇第三》中,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女(rǔ)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zēng)謂泰山不如林放乎?”。季康子身為大夫,祭拜泰山是僭越行為,只有天子和魯君才有這個資格,孔子問冉有你咋不阻止他。
在《先進篇第十一》中,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冉有幫著季氏加高稅收,趁機搜刮民脂民膏,氣得孔子都不認這個學(xué)生了,號召弟子們鳴鼓而攻之??勺鳛槿接衼碚f,夾在老師和總理大臣季康子之間,他也有難言之隱,看到老師如此生氣,便來找老師解釋。在《雍也篇第六》中,冉求曰:“非不說(yuè)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rǔ)畫”。冉求對老師說,我不是不贊成老師的說法,但我實在是力不足呀。孔子聽了,毫不客氣的說“你不是力不足,力不足者,是到了半路實在筋疲力盡了才停下來,你是壓根就不想去做,你這叫畫地為牢”。
由此可見,雖然冉求在為政等各個方面都做得非常出色,但常常還挨老師的痛罵,這是因為孔子對冉求的要求太高了,期望越高,要求就越嚴格。
那么這一次,冉求又被老師找出了什么毛?。眶攪恼?quán)長期把控在以季氏為首的三家大夫手中,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兩百年,尤其是季氏家一直擔(dān)當總理大臣。久而久之,季氏就把國家政事和自己的家事混淆了起來,常常在自己家里討論決定國家大事。這時候的冉有是季氏家的大總管,也深得季氏的信任,很多大事季氏都跟冉有商量,比如前面所說的“季氏旅于泰山”和“增加稅收”這些大事。慢慢地,連冉有也分不清什么是家事什么是國政了。在本章的開頭就寫到“冉有退朝”,大家都知道,這個“朝”本指君王和國家的“朝廷”,冉有并不是國家官員,論語的編撰者這樣寫,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帶有諷刺的味道,二是冉有也自以為參與的是國家政事,平日里常把“上朝、退朝”掛在嘴上,從下面他與老師的對話來看,確實是這樣的。
想必冉有平時常往老師這里跑,早請示晚匯報,有一天來的比較晚??鬃与S口一問“咋這么晚呀”,冉有回答說“有國家大事要商量”。我們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冉有是多么的自豪,他想讓老師也表揚表揚自己有才干??鬃釉缇拖肭么蚯么蛉接校@次可逮著機會了,但他還是壓住了火氣,淡淡地問道“你說的怕是季氏家的家事吧。如果真有國家大事,雖然我現(xiàn)在不管事,但我還是國老總顧問,他們總得來告訴我一聲吧”。
在《論語》中有很多次提到了“上朝”和“退朝”,孔子當時身為魯國的大司寇,是國家的大臣,大夫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在國家朝廷討論國政?!多l(xiāng)黨篇第十》“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span>其在宗廟朝廷,便便(pián)言,唯謹爾”,“朝(cháo),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訚訚(yín)如也。”“吉月,必朝(cháo)服而朝(cháo)。”在《憲問篇第十四》中,“陳成子弒簡公,孔子沐浴而朝(cháo)。”
這就是本章這件事發(fā)生的歷史背景,我們也剛剛還原了實際的場景,那么這段話的背后到底藏著什么玄機?又要告訴我們什么道理?起碼有兩層含義。
其一,雖然孔子表面上批評的是冉有,其實是在批評季康子。作為國家的執(zhí)政者,你首先要行得正,而你現(xiàn)在不把國君放在眼里,不把國家的制度放在眼里,那你如何讓你的臣子們聽你的話呀。這樣一來,國家的政治就亂套了。在整個《論語》中,孔子對以季氏為首的三家大夫有過很多次抨擊,大家可以匯總一下。
其二,告誡冉有要注意,并以此告訴人們不可拉大旗作虎皮。俗話說,“宰相門房三品官”,在高官的家里那怕是做個門客也覺得十分榮耀。冉有很夸張也很自負,無非是一些具體的事務(wù),卻硬要充起一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樣子,裝模作樣地說有什么政務(wù)。雖然孔子是面帶微笑且用很幽默的口吻,但卻給冉有敲了一記警鐘。
兩千多年后的今天,類似冉有這種作派的人不是少了,而是越來越多了?,F(xiàn)在做官的人,什么位置最吃香呢?領(lǐng)導(dǎo)的秘書。秘書算個什么官?當然算不上官,只能算作“胥吏”,相當于舊時在官府中辦理文書的小吏,起碼比他服務(wù)的領(lǐng)導(dǎo)小著一大截子。但你可別小看這侍候人的活兒,權(quán)力大得沒邊。你想見領(lǐng)導(dǎo)嗎?先得過他這個門檻,職能頗有點像古代的門房。你想跑官買官給領(lǐng)導(dǎo)送禮嗎?也得打他那兒過,又頗像古代衙門的師爺。這種特殊的位置把秘書推到了一個紅得發(fā)紫的地步,儼然一個“二書記二市長”。把領(lǐng)導(dǎo)侍候舒服了,自然高官得做,駿馬得騎。處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如果能夠潔身自好的話,還是能做點正經(jīng)事的,也能給領(lǐng)導(dǎo)出點有益于民眾的好點子,但如果其心術(shù)不正的話,其禍害社會的程度是無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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