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連載（281）《先進篇》第14章，“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
14 魯人為長(zhn)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zhòn)?！?/span>
【原文朗讀】
魯人：魯國當權的某些人。之所以稱之為“魯人”，一是不能確指，不止一個人。二是帶有明顯的貶義，不愿提及這些人的姓名。為長(zhǎnɡ)府：為，做，造，管理。包含幾層含義，或者修繕、改造、重建，或者改變這個府庫的用途，或者改變管理辦法。 舊貫：貫，連貫，貫徹，沿襲。明著是說不要輕易改動這個府庫的原貌和用途，話外音則上升到道德修養(yǎng)和為政的高度，是說要沿襲遵守已有的禮制。 中(zhònɡ)：指點中關鍵，切中要害，一語中的(dì)。魯國有些當政者計劃改建藏放財貨武器的長府庫，或者改變長府庫的用途和管理辦法。閔子騫當時在總理大臣季桓子家作邑宰，他說：“還是保持原有的老樣子吧，怎么樣？何必一定要改動呢？”這件事傳到了孔子這里，孔子說：“別看閔子騫這個人平時不大說話，但一開口必定切中要害?！?/span>本章的話從字面上來看好像并不復雜，主流的解讀如下?！?/span>魯人”指魯國的執(zhí)政者，“長府”是國庫，“為”是改建或翻新，“舊貫”指舊的模樣，“改作”指改變。大部分學者主要從勤儉節(jié)約的角度來解讀，魯國的當政者想把長府庫翻新或重建，閔子騫反對這種鋪張浪費勞民傷財的做法，所以孔子夸贊閔子騫說“不說則已，一說必中”。這種解讀沒有大的毛病，哲理上也說得過去，但如果細究起來，問題就出來了，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其一，反對鋪張浪費勞民傷財，隨便一個有思想的人都會這么說，這哪能成為孔子大力稱贊閔子騫的理由??？其二，推敲本段話中的幾個用字，如果僅僅是翻新改建，為什么不說“改建長府”，而說“為長府”？如果僅僅是沿襲維持長府的原貌結構，為什么選了一個“貫”，說成是“仍舊貫”，這么說話不別扭嗎？其三，即使維修長府會花費不少錢財，但這畢竟是國庫呀，修好一點或修堅固一些也無可厚非，沒必要惹得閔子騫如此反對，也不應該得到孔子的大力稱贊。由此可見，本段話中的“長府、為、貫”這幾個字詞肯定另有深意，為了徹底領悟這段話背后的深刻寓意，我們需要弄懂以下幾個問題。首先，這件事發(fā)生的時間和歷史背景。其次，圍繞這個“長府”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其三，閔子騫的話外音是什么？其四，孔子為什么大力夸贊閔子騫一語中的？這件事與魯國國君和魯國的三桓息息相關，我們把圍繞“長府”發(fā)生過的歷史梳理清楚了，那么這段話的深刻寓意就自然而然水落石出了。這還得從魯昭公和長府說起，《左傳》中記載“公居于長府”，這個“公”指魯昭公，魯昭公即位時孔子十歲，魯昭公死的時候孔子42歲，因為魯國的政權長期被三家大夫把持著，魯昭公便想從三桓手中奪回權力。在公元前517年，孔子當時35歲，魯昭公與三家大夫攤牌了，魯昭公以儲存錢財武器的長府庫為基地，向三桓之首的季平子發(fā)起了進攻，后來三桓聯起手來，把國君魯昭公打敗了并趕出了國。魯昭公先后流亡到齊國和晉國，七年后死在了國外。魯昭公死后，三桓擁立魯昭公的弟弟魯定公繼位，這就是圍繞“長府”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長府”這個名字都很敏感，所以《左傳》中記載說“公居于長府”，本章中也提到“長府”。魯昭公死的時候，孔子42歲，比孔子小15歲的閔子騫27歲。過了九年，51歲的孔子出來做官了，先做中都宰，一年后又從小司空升至大司寇，相當于現在的司法部長或政法委書記，孔子共當了五年的官，55歲那年離開魯國周游列國去了。在這幾年中，孔子的不少學生都跟著孔子出來做官，閔子騫也接到過季氏的請柬，這件事在《雍也篇第六》中有記載，季氏使閔子騫為費(bì)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wèn)上矣”。大意是，你們?yōu)槲彝妻o了吧，再逼我，我就逃到汶河北岸去了。這段時間，孔子剛剛因為“墮三都”的事與季氏產生了隔閡，閔子騫也看不慣季氏的所作所為，剛開始斷然拒絕了季氏的邀請。后來在老師的勸說下，閔子騫還是走馬上任了。但閔子騫為季氏做事的時間不長，不久他就辭去了官職，重新回到孔子門下學習。那么本章中涉及到的這件事和這段話就發(fā)生在閔子騫為季氏家做事的這個時間段，這時候的國君換成了魯定公，當年趕走魯昭公的季平子也死了，執(zhí)政國家大權的大臣換成了季平子的兒子季桓子。但魯定公仍然沒有實權，同樣被以季氏為首的三桓架空了。魯昭公雖然死去了10多年，但作為歷史見證的“長府”還在，國人只要看見長府，就會想起魯昭公，也會由此聯想到在位的魯定公。這時候作為當權派的季氏和三桓家族想怎么做?他們想把“長府”翻新一下，或者原地重建，或者改變它的用途。為什么?大概是要慢慢淡化“長府”在人們心中的記憶，掩蓋或抹除他們欺君犯上的證據。當時的閔子騫正在做季桓子封地費(bì)邑的長官，季氏這些人在商量這些事，可能是征求閔子騫的意見，也可能是閔子騫聽說了這件事，便說了這段話。第一句，“魯人為長府”。這句話是編撰《論語》的后人寫的，或者確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些人，沒有辦法說出名字。或者不屑說出這些人的名字，所以把他們稱之為“魯人”。按理說，吃誰家的飯，就要替誰說話，你既然為季桓子做事，就要支持季桓子的工作。但是，閔子騫卻是一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他本來就對季氏的作為看不慣，但礙于面子，又不好說得太尖銳，只得很藝術地說“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請注意，這個“貫”字用得很巧妙，“貫”的本義是將錢幣串起來，再引申出連貫、貫徹、沿襲等義。明著是說要沿襲長府之前的結構和規(guī)模，不要隨便改動，不要勞民傷財鋪張浪費。暗著是說，你們更應該沿襲和遵守周公留下來的禮儀制度，不要隨便踐踏違反禮制，這就是閔子騫“仍舊貫”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閔子騫說這句話要擔很大的風險，要知道，季桓子這些人并不是傻子，他們當然能聽出閔子騫這句話的諷刺味道。果不其然，這件事后不久，閔子騫便辭職不干了，又回到了老師的身邊繼續(xù)學習。又過了一段時間，閔子騫就追隨老師周游列國去了。這件事和這段對話傳到了孔子這里，孔子對愛徒的所言所行非常贊賞，夸獎說“閔子騫這個人呀，別看他平時不怎么說話，但只要他一開口，就能一下子點中要害”。本章展現了閔子騫什么突出的品德？閔子騫在孔門十哲中位列德行科的第二位，僅次于顏回，雖然為人忠厚，少言寡語，但并不是明哲保身，一旦遇到原則性的問題，就會大義凜然挺身而出，這種勇敢精神不是一般人能具備的。4、孔子為什么對閔子騫大加贊揚?并與《論語》中的其他人做一下對照。那么有人可能會問，閔子騫這種勇敢別人也能做得到。不是這樣的，我們隨便舉一些例子，就拿同樣位列孔門十哲的冉求和宰我來說。先說說冉求，在本篇后面的第17章中有這么一段記載，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什么意思？冉求深受季康子的信任，一直當季氏家的總管，季氏本來已經很富裕了，但他還想增加賦稅。冉求不僅不制止，反而想方設法幫著季康子斂財，所以孔子非常生氣，不認這個弟子了，并且號召弟子們群起而攻之。除了這件大事，冉求在很多其它事情上也沒有堅持原則。在《八佾篇第三》中，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女(rǔ)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zēng)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什么意思？季氏想去泰山祭祀，因為只有天子和魯君才有資格祭祀泰山，季氏這么做是僭越禮制的行為，孔子便對冉求說“你就不能勸勸季氏么？你勸阻他反而是救他呀”。在《雍也篇第六》中，冉求曰：“非不說(yuè)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rǔ)畫”。什么意思？孔子屢次批評冉求，冉求便對老師訴苦說“我并不是不贊成老師的說法，只是我力所不及呀”，孔子毫不客氣地批評他“你不是力不足，真正的力不足是走到半路筋疲力盡了，你這是自己給自己畫了一條線，你是根本不敢越過這條線呀”。冉求同樣位列孔門十哲之一，但他卻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收入，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屈服于季氏。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的氣節(jié)就與閔子騫差得很遠。 再說說宰我，宰我也是孔門十哲之一，宰我和子貢同是“言語科”的高足，還排在子貢前面。宰我非常聰明，很會說話，是一個很好的外交家。但聰明反被聰明誤，宰我的缺點是太聰明了，雖然說話也能像閔子騫那樣一語中的，但有時候卻幫著出餿主意。在《八佾篇第三》中，哀公問社于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zhàn)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什么意思？魯國的國君魯哀公被三桓架空了，他想削弱三桓的勢力，又拿不定主意，所以他就向足智多謀的宰我求教，故意問各朝各代的社神牌位用的是什么木頭。宰我一聽就知道了哀公的心思，便說夏代用松木，商代用柏木，我們周朝的社神牌位是用栗木做的，“栗”字隱含有顫栗戰(zhàn)栗之義。宰我這是隱晦告訴魯哀公，你要拿出國君的威嚴，要讓三桓在你面前戰(zhàn)戰(zhàn)栗栗?？鬃勇犝f后，嘆息道，這個宰我呀，凈耍小聰明，這不是出餿主意嗎？這不是把魯哀公往溝里帶么?？鬃拥膿闹笠察`驗了，哀公下決心要和三桓斗一斗，幾年以后，也被三桓趕出了國，下場很悲哀，所以后世稱他為“哀公”。宰我也沒有得到善終，雖然這次沒有被三桓所殺，但他后來又到了齊國，給齊國國君出同樣的餿主意，最后被齊國的當政大臣給咔嚓了。后世三國的楊修像是宰我的翻版，楊修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被曹操也咔嚓了。俗話說，受人之祿，就要忠人之事，但還要分什么事。如果你的老板或上司要做不義或者違法之事，我們能不能像閔子騫那樣，寧愿舍棄掉工作和前途，也要勇敢站出來進行反對和制止? 版權聲明：圖片版權屬于原作者。若涉及版權問題，敬請原作者聯系我們,立即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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