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系列游記第101篇（上）：漢代長沙王陵墓群
本文系靜思齋·于岳原創(chuàng)，照片為自行拍攝，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謝謝！
尋訪時間：2020年10月19日
雖然我早已習(xí)慣了幽居在家，但在這春暖花開的日子，望著窗外，心中還是涌現(xiàn)出一絲莫名的煩躁與沮喪?？床坏奖M頭的“疫情”摧毀了旅游業(yè)，或許也摧毀了一些人的信心與追求，比如我。今日終下巨大的決心提筆寫下這篇游記，算是新一百篇的開端吧，但此刻我也不甚確定是否有機會完成它們。是啊，今天距我上一次沖出二環(huán)和上一次寫游記已整整五個月，而此篇所寫的，更已是遠在一年半以前的游蹤往事。我是懶得被捅嗓子眼，所以今年即便是動筆，主旨恐怕大部分也是“回憶殺”。
前幾天寫了篇湖南故紙的小文，忽然就勾起了我對那片熱土的懷念。坦誠的說，我對于本籍向無什么歸屬感（雖說住了快四十年，但畢竟是遷來人口，不是“這個莊里土生土長的羊”），倒是對于長沙，因為在那四年里留下了許多最珍貴的東西，常常讓我魂牽夢繞，聊寄“鄉(xiāng)愁”。2020年10月，忽然起意去長沙周游會友，說走便走，盡興而歸。在那次長沙行的最后一天，我起了個大早，孤身一人來到了我在長沙的原點——溁銀橋畔的銀洲公寓。當(dāng)年父母送我來長沙報到時，那一晚我們就住在銀洲里面的一家旅館，但當(dāng)兩棟高樓已在望，我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當(dāng)時是住哪棟了。
當(dāng)然，這次只是碰巧路過，我真正的目的地乃是銀洲腳下的望月公園。望月公園又作王陵公園，蓋因里面的漢長沙王墓而得名，現(xiàn)已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漢代長沙王陵墓群”項下的一部分。大約是2005年，我與夫人正值熱戀花前月下，曾從學(xué)校騎了老遠的車到此一游。當(dāng)時我對文物并無太多關(guān)注，這也還不是國保，純粹是只為了游園，但夫人最怕古墓覺得挺瘆得慌，好像一直埋怨沒選對地方，之后我便也沒再來過。此番作為文物愛好者故地重游，兩段小往事瞬間浮現(xiàn)心頭，自然是讓我感慨良多，多說了些許閑話，還望勿怪，接下來就該言歸正傳啦！
當(dāng)日陰天，上午的公園中無甚游人，我從南門進入，徑自先登王爺墳頭。此墓在學(xué)界正式的名稱為“象鼻嘴一號西漢墓”，于1978年發(fā)掘，是湖南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規(guī)模最大、等級最高的漢墓，最終經(jīng)專家論證認定，墓主是西漢第五位長沙王吳著。只是由于沒有什么驚世駭俗的出土文物（唐代即已被盜），讓它的知名度遠遜于馬王堆漢墓，但要說起來，馬王堆那邊墓主轪侯利蒼的身份是長沙國丞相，名義上只是人家的高級臣僚（不過這個畢竟是朝廷任命的，實際權(quán)柄也不虛），總歸是比長沙王差了一截。
在此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簡單介紹一下長沙國的來龍去脈。長沙國是西漢一個很重要也很特別的諸侯國，享國總計二百余年，幾乎全程伴隨于西漢王朝。長沙王先后有吳氏與劉氏兩個世系（劉氏長沙王在王莽時期曾被廢黜，東漢初短暫恢復(fù)后終因血緣太遠被除國），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徙封衡山王（這是項羽封的）吳芮為長沙王，都臨湘（指臨湘故城，在今長沙五一廣場一帶，非臨湘縣也），是為長沙國之始。大概也正是在這時，一舉奠定了長沙此后兩千多年湖湘領(lǐng)頭羊的地位。
（轉(zhuǎn)引自歷史地圖吧，作者：貂錦赴胡塵）
此時的長沙國是漢初七個異姓諸侯國（燕王封了兩次，故總共八個異姓王）之一。秦末群雄并起，最終演變?yōu)槌h相爭，其余的各路諸侯甭管跟誰，多少有些“加盟制”的性質(zhì)，這也造就了最初裂土分封的格局（那會可并無劉姓諸侯王）。兔死狗烹的道理大家都懂，這種局面當(dāng)然不會持久，甭管是主動、被逼還是被誣，最終除了長沙國之外，其余六國皆“反”（趙王張敖未反，但趙相貫高謀刺劉邦，張敖受牽連被削王爵），結(jié)果大多不得house，唯有吳芮瀟灑善終，惠及子孫。若論史載的戰(zhàn)績，吳芮比之韓信、彭越、英布等“同僚”大為遜色，但吳家始終站劉邦，為臣本分，劉邦自然也是報之以李。再加上諸如長沙國控扼南越、吳芮在當(dāng)?shù)馗矓?shù)十載深得民心、始終忠于漢朝等深層原因，吳氏長沙國得以傳國五代，一度是漢初唯一異姓王。不管咋說，這絕對是大智慧。
要非說吳氏長沙王有啥“缺點”的話，那就是其壽不永，在位皆不長久（40多年里就死了五代人）。第五代長沙王吳著（長沙靖王）卒于漢文帝后元七年（前157年），隨后吳氏長沙國以“無子”為由被除國。此時吳芮的后人在長沙國枝繁葉茂，而我從找到的一份家譜來看，吳著也并非沒有生育能力，所謂無子，應(yīng)該只是沒有嫡子，由于西漢大部分時間里嫡子襲爵制度執(zhí)行得非常嚴格，正好也就被朝廷借坡下驢了。從吳著以黃腸題湊規(guī)格風(fēng)光下葬和“靖”的美謚或可推測，這次王權(quán)交卸應(yīng)該比較“和諧”，我覺得吳氏的退讓與不爭也正是大智慧的體現(xiàn)，讓近五十年的功勞苦勞最終得以體面謝幕。至此，漢家天下已無異姓王。
吳著死后兩年（前155年），漢景帝就封了皇六子劉發(fā)為長沙王，是為劉氏長沙王之始。漢景帝敉平七國之亂后逐漸限制王權(quán)，到漢武帝又施行了推恩令，諸侯王的權(quán)柄和地盤大幅縮水，往后大多只能吃喝玩樂打醬油，在史籍中除了世系，幾乎已無甚存在感。劉發(fā)往下又傳數(shù)代到劉旦，劉旦死時也“無子”，但并未除國，第二年就讓他弟弟劉宗繼位了。對比吳氏長沙王，這波操作看起來明顯雙標，不過這個事涉“紹封”，原因復(fù)雜，在此也不便多論述了。漢光武帝劉秀就是劉發(fā)這一支的后人，當(dāng)然了，是毫無繼承機會的那種草根皇族。
西漢長沙國大概就是這么個情況，但長久以來，歷代長沙王的葬地一直成謎。自上世紀70年代開始，在湘江西岸咸嘉湖一帶山包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座西漢大墓，通過已經(jīng)考古發(fā)掘的三座墓的出土文物，終于認定了一位吳氏長沙王（吳著）和兩位王后的身份，揭開了西漢長沙王陵寢神秘面紗的一角。在考古工作完成后，兩座王后墓（漁陽、曹zhuān，此字為女字旁加巽，電腦打不出）均已回填建樓，僅保留了吳著陵墓并建設(shè)了王陵公園。
考古報告中提到的那些所謂的山其實很微不足道，這象鼻山?jīng)]幾步也就到頂了，至于保留下來的長沙王陵，無非就剩一個大坑而已，早已人去墓空，無甚可供憑吊。我看過一些十幾年前的報道，說是園方已準備出資整修，并將這里打造成一個文物展示宣教平臺供游人參觀，但很顯然這個計劃至今未能實現(xiàn)?？拥酌⒌闹脖粠缀跻验L到坑頂，讓我拍不出一點“坑”的效果，可知這里實已荒廢許久，甚至成了王陵公園中人跡罕至之處。
以多年考古發(fā)掘成果和歷次文物普查的探索，現(xiàn)已大致確定了長沙王陵墓群位于湘江以西、北至望城玫瑰園、南至天馬山狹長丘陵地帶的三片風(fēng)水寶地（見下圖），長沙王陵墓群也在2013年被列入第七批國保。我在公園見了兩塊國保牌，一個在門口，一個在象鼻山腳下，兩塊的名字還太不一樣（分別是長沙國王陵遺址、長沙國王陵墓群），若再加上文物局公布的國保項“漢代長沙王陵墓群”，已然是三種叫法。其實在吳著陵墓以西的獅子山和扇形山，還有兩座未經(jīng)考古發(fā)掘的大墓（均在王陵公園中，同屬國保范圍），專家判斷也與吳氏長沙王家族有關(guān)，因道路不靖，我也不想被人當(dāng)成倒斗的，就沒再去探訪。
（引自《漢代長沙國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我加注）
長沙王陵墓群的情況與我此前寫過的定州中山王墓有些相似，都是構(gòu)成復(fù)雜，因分布廣泛、范圍太大保護不過來，針對它們的盜墓活動極為猖獗（有些甚至就發(fā)生在眼皮底下），讓珍貴文物飽受損失。作為游客，想一一走訪也很不現(xiàn)實，簡便點的方法，就只能是參觀一二作為景點開放的地方，并以此管中窺豹，鉤沉歷史了。
近年在玫瑰園那邊的考古發(fā)現(xiàn)則證明（風(fēng)篷嶺、桃花嶺漢墓），那一坨很可能是劉氏長沙王的家族墓地，這也顛覆了幾十年前的認識（當(dāng)時人們認為劉氏長沙王陵墓在東岸，與吳氏以湘江為分野）。只可惜迄今為止能明確為某位長沙王身份的墓葬仍只有王陵公園的那一座，其他有的雖知是長沙王，但卻不能確定是哪位，也只能期待日后更多的考古發(fā)掘成果，再來“開”棺定論了。
當(dāng)時，我還發(fā)現(xiàn)地鐵四號線有個“漢王陵公園”站，與三汊磯和我校北津?qū)W院（校址今為長沙卓華高級中學(xué)，北津校名是個大烏龍，上面地圖中標注的“北津城”已被證偽，實應(yīng)為“三石戍”，但很多誤寫成為三石戌）故地很近，我從王陵公園出來后，當(dāng)然也樂得去故地重游一番。時隔近二十年，那邊變化之大讓我?guī)缀跻颜J不出來，從學(xué)校南邊的一條小路向西而行，不一會就進入一個自然村落，彎彎曲曲的行約里許，終于看到了一通“三石戌遺址公園”（這就是上面我說的錯別字實物了）的石碑，但也就僅此而已，村還是那個村。我沒再找到與長沙王陵有關(guān)的古遺跡，便從銀杉路上車，拜訪老同學(xué)去也。
（此城貌似與長沙王陵也沒啥關(guān)系）
我為寫本篇，一如寫定州中山王墓那篇一般費力，兩日來參考了巨量文獻和考古發(fā)掘報告，多到我已沒精力再具體標注說明，這才把來龍去脈弄得比較清晰，當(dāng)然也就知道了，距漢王陵公園地鐵站西北三里地確實有個漢長沙國考古遺址公園（也就是前段所說的桃花嶺漢墓那里）。但我去那會兒，此公園才開建不久（現(xiàn)在似乎也還沒完全建好），我在手機地圖上根本查不到地方，倉促間也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般好整以暇地做功課，就擦肩而過了。我對此倒不是特別遺憾，因為當(dāng)時即便大老遠走過去，除了工地也看不到什么。所以這篇游記暫定為（101）上篇，談的更多是吳氏長沙王和墓，倘若還有機會離莊，長沙必然會再去，到那會兒或許公園已建好，某再去參觀一下劉氏長沙王陵寢也便是了。
靜思齋 于岳
2022年3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