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末，出版過一部名叫《歷代書法論文選》的書。里面載有張懷瓘《玉堂禁經(jīng)》一篇論文。此文首先介紹了永字八法，后面再述其他內(nèi)容。
歷代書法論文選中玉堂禁經(jīng)的局部
《書苑菁華》中還有一篇單獨的《永字八法》，它的特點是，其圖示部分，是按書寫順序來的。且每一法的解釋，較為詳盡。
書苑菁華（載于四庫全書）中的永字八法
先來一段序文，然后逐一解說這八個部分。
寫了一個點，然后說，一.點為側(cè)；點下又寫了一橫，然后說，二.橫為勒；在橫右端寫了個豎，又說，三.豎為弩（就是我們說的努）；然后在豎的下端，往上一挑，說，四.挑為趯；寫永字左上部位的那一筆，就說，五.左上為策；再寫永字左下部位的那一撇，然后說，六.左下為略（掠）；接著寫了右上部位的一個短撇，說，七.右上為啄；最后，寫了右下部位的捺畫，說，八.右下為磔。這樣，看起來很清楚。第四法的趯法，在豎畫下端加了一挑之后，表述為：“挑為趯”，這就明確了趯不是鉤。
八法簡略地說明完了之后，來了兩段口訣。后面就是用文字較為詳細(xì)地解說八法。
對這些解說文字，試著標(biāo)點斷句如下：
側(cè)勢第一
側(cè)不得平其筆。當(dāng)側(cè)，筆就右為之。口訣云：先右揭其腕，次輕蹲其鋒。取勢緊，則乘勢頓挫借勢出之。疾則失中，過又成俗。夫側(cè)鋒顧右，借勢而側(cè)之。從勁輕揭潛出，務(wù)于勒也。
同上
問曰：側(cè)不言點，而言側(cè)何？
論曰：謂筆鋒顧右審其勢，險而側(cè)之，故右側(cè)也。止(只）言點，則不明顧右，無存鋒向背、墜墨之勢。若左顧右側(cè)，則橫敵無力。故側(cè)不險，則失于鈍，鈍則芒角隱而書之神格喪矣。 筆訣云：側(cè)者，側(cè)下其筆，使墨精暗墜，徐入及揭，則稜利矣。
勒勢第二
勒不得臥其筆，中高兩頭下，以筆心壓之?？谠E云：頭傍鋒仰，策次迅收。若一出揭筆，不趯而暗收，則薄園而疏。筆鋒以（已）及紙，須微進(jìn)仰策峻趯。
問曰：勒不言畫，而言勒，何也？
論曰：勒者，趯筆而行，承其虛畫，取其勁澀，則功成矣。今止（只）言畫者，慮在不趯，一出便畫，則鋒單而怯薄也。夫勒者，藉（借）于堅趯，趯則筆勁澀，亡（無）其流滑，庶可稱上矣。筆訣云：策筆須勒，仰筆覆收。準(zhǔn)此，則形勢自彰矣。
弩勢第三
弩不宜直，其筆直則無力。立筆左偃而下，最須有力。又云：須發(fā)勢而弮筆，若折骨而爭力?？谠E云：凡傍弮微曲，慼筆累走而進(jìn)之。直則縱勢失力，滯則神氣怯散。大弩須側(cè)鋒顧后，潛趯輕挫其揭。
問曰：畫，字中心豎畫也，今謂之弩，何也？
論曰：弩者勢微，弩曰弩在乎趯筆下行。若直置其畫，則形圓勢質(zhì)，書之病也。筆訣云：弩筆之法，豎筆徐行。近左引勢，勢不欲引直，直則無力矣。
趯勢第四
趯須蹲鋒得勢而出，出則暗收。又云：前畫卷，則別斂心而出之?？谠E云：傍鋒輕揭借勢。勢不勁、筆不挫，則意不深。趯與挑一也。鋒貴干澀出，澀出期于倒收。所謂欲提還置也。夫趯，自弩出，潛鋒輕挫，借勢而趯之。
問曰：凡字之出鋒謂之挑，今更為趯，何也？
論曰：挑者，語其小異，而其體一也。夫趯者，筆鋒去而言之趯，自弩筆下，殺筆趯起是也。法須挫、衂，轉(zhuǎn)筆出鋒，佇思消息，則神蹤不墜矣。
同上
策勢第五
策須斫筆背發(fā)而仰收，則背斫仰策也。兩頭高，中以筆心舉之。口訣云：仰筆潛鋒，似鱗勒之法。揭腕趯勢于右，潛鋒之要在畫勢，暗捷歸于右也。夫策筆偃仰，鋒豎趯微勁，借勢峻顧于掠也。
問曰：策一名折異畫，今謂之策，何也？
論曰：策之與畫，理亦故殊。仰筆趯鋒，輕抬而進(jìn)，故曰策也。若及紙便畫，不務(wù)遲澀、面背、偃仰者，此備盡完成耳。筆訣云：始筑筆而仰策，徐轉(zhuǎn)筆而成形是也。
掠勢第六
掠者，拂掠。須迅其鋒，左出而欲利。又云，微曲而下，筆心至卷處?？谠E云：撇過謂之掠。借于策勢以輕駐鋒，右揭其腕，加以迅出，勢旋于左。法在澀而勁，意欲暢而婉，遲留則傷于緩滯。夫側(cè)鋒右（左？）出謂之掠。
問曰：掠一名分發(fā)，今稱為掠，何也？
論曰：掠乃徐疾有準(zhǔn)，手隨筆遣，鋒自左出取勁險，畫而為即發(fā)，則一出運用無的，故掠之，精旨可守矣。夫掠之筆，趨意欲留而必勁。又，孫過庭書譜云，遣不常遠(yuǎn)明矣。筆訣云，從策筆下，左出而鋒利不墜，則自然佳。
啄勢第七
啄者，如禽之啄物也。立筆下罨，須疾為勝。又云，形似鳥獸臥斫斜發(fā)。亦云，臥必筆疾罨右出?？谠E云，右向左之勢為卷啄，按筆蹲鋒潛蹙于右。借勢收鋒，迅擲旋右，須精險衂，去之緩滯。大筆鋒及紙為啄。在潛勁而啄之。
間曰：撇之與啄，同出異名，何也？
論曰：夫撇者，蒙俗之言。啄者因勢而立，故非妄飾貽誤學(xué)者。啄用輕勁為勝，去浮怯重體為上，考之遠(yuǎn)源或不妄耳。筆訣云：啄筆速追，勁若鐵石，則勢成也。
磔勢第八
磔者，不疾不徐戰(zhàn)而去，欲卷復(fù)駐而去之。又云，趯筆戰(zhàn)行，翻筆轉(zhuǎn)下而出筆磔之。口訣云：右送之波皆名磔。右揭其腕，逐勢緊趯，傍筆迅磔，盡勢輕揭而潛，暗收在勁，迅得之。夫磔法，筆鋒須趯勢，欲險而混，得勢而輕揭，暗收存勢，候其勢盡，礫之。
問曰：發(fā)波之筆今謂之磔，何也？
論曰：發(fā)波之法，循古無蹤，源其用筆，磔法為經(jīng)，磔毫聳過，法存手神，而磔之義明矣。凡磔，若左顧后，則勢鈍矣。[走歷]（合為一字）重鋒緩則勢肥，須遒勁而遲澀之。凡險勁、風(fēng)骨、泥滯、存亡，以法師心，以志專本，則自然闇（同暗）合旨趣矣。筆訣云：始入筆，緊筑而微仰，便下徐行，勢足而后磔之，其筆或藏鋒、出鋒，由心所好也。
以上是永字八法的主要內(nèi)容。如果有錯誤，好在圖片還清晰，可以對照著看。
至于永字八法的來歷，在此永字八法的序言中（見圖片）引用玉堂禁經(jīng)，說：禁經(jīng)云，八法起于隸字之始，自崔張鐘王傳授，所用該于萬字。……
這一說法上溯其最早來歷，要推韓方明授筆要說。
我國書法史上一直流傳著書法承傳路線圖，各家說法雖偶有小異，然大體相同。歷史上存在不少書法理論家、評論家，寫下了不少的書法理論文章。打個比彷，一場球賽，那些書法理論家好比是場外的解說員，而書法傳承路線圖中的書法家就是運動員了。運動員當(dāng)然比場外的解說員更多地了解細(xì)節(jié)的情況。
上面說到的韓方明，就是書法傳承路線圖中的一個節(jié)點。他的老師是清河公崔邈，崔邈的老師就是張旭。日本的空海到唐朝學(xué)習(xí)書法，學(xué)成后回國，就成了日本的王羲之?？蘸Ｔ谥袊瞥睦蠋熅褪琼n方明。
我們也來一張四庫全書的圖片，是韓方明的授筆要說的前半部分。
四庫全書中韓方明授筆要說（前半）
看劃線的部分。韓方明說他自己，傳授于清河公（就是崔邈）。他向老師清河公問永字八法的起源問題，得到的答復(fù)是“八法起于隸字之始，后漢崔子玉，歷鐘、王以下，傳授至于永禪師，而至張旭始知八法。決演五勢，更備九用，則萬字無不該于此，墨道之妙最，無不由之以成也?！蔽覀円⒁饫?，這是場內(nèi)運動員說的，是最原始的資料。其他場外評論員的理論或許更有條理，但他們的資料來原的源頭卻在這里。所以我們寧愿到這里來找話題。
解釋一下，什么是“隸字之始”？就是真書剛出現(xiàn)的時候，拿我們現(xiàn)在的字體觀念來說，就是楷書剛出現(xiàn)的時候。為什么叫“隸字”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要先問一個問題：漢隸的隸，這個隸書字體的名稱，咋來的？隸的意思就是“佐隸”一一輔助的意思。在秦朝，正規(guī)場合要寫篆書。實際應(yīng)用場合，要求高速度怎么辦？那就要用輔助的佐隸書體對付一下。久而久之，這種佐隸之書，發(fā)展成了正規(guī)的書體，就叫隸書。隸書在東漢特別流行，是莊重場合中用的。到了漢末魏晉，己是諸體皆備，我們現(xiàn)在所稱的楷書那種書體也有了（書法史家稱之為“真書”），但是相對于正規(guī)書體（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稱的隸書，不知當(dāng)時的人叫它什么？）來說，因為它剛出現(xiàn)不久，資格太嫩，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也只能起佐隸即輔助作用了，所以稱為“隸字”。
通過上圖中劃線的那幾句話，我們可以得知，永字八法的源頭很早，它是伴隨楷書的出現(xiàn)而發(fā)生的。推想，這中間，可能有一個不斷完善的過程。鐘繇、二王可能已經(jīng)使用。那段話提到永禪師，可能在智永那里己經(jīng)定形?！爸翉埿袷贾朔ā?，是說，到了張旭的時代，世人開始了解到永字八法。這是張旭弘揚的結(jié)果。張旭所處的唐朝是楷書的高潮期，永字八法得到弘揚，不是偶然的。這說明八法是同楷書相始終的。
永字八法在張旭那里得到弘揚，有人就說了，永字八法，加上五執(zhí)筆，是張旭的公開講授內(nèi)容。張旭還有不對外公開，只對內(nèi)部入室弟子講授的秘密內(nèi)容，正是書法傳承授受史中秘傳的東西，那就是玉堂禁經(jīng)里的五勢、九用。我對此持保留態(tài)度，下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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