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鄉(xiāng)村,一聲悠長古樸的叫賣聲打破了寧靜,勾起了冬閑中的男女老少。以物易物的年代,換回的是小確幸的快樂。而現(xiàn)在,鄉(xiāng)村的凋落也意味著叫賣的消失。
梁永剛 | 文
小時候,偷吃的那口豆腐才好吃
“割——涼粉,割——涼粉?!蹦翘煜掳嗪螅也叫谢丶遥兄列^(qū)附近的一個路口時,耳畔傳來了一聲悠長響亮的叫賣聲,飽含著綿長古韻,以及莊稼人特有的粗獷、悠遠和蒼涼。
我循聲找去,原來一位騎腳蹬三輪車的老人正在賣自制的紅薯涼粉。
這叫賣聲一下把我拉回了小時候的鄉(xiāng)村。
跟中原大地上眾多的村莊一樣,我老家所在的村子地處偏僻,村人們?nèi)粘I钏璧尼橆^線腦、油鹽醬醋,主要靠挑擔穿街的游鄉(xiāng)小販提供。
于是各種商販的叫賣聲和著孩子們的歡笑聲,如同一支歡快的交響曲,給貧窮的鄉(xiāng)村增添了許多樂趣。
天寒地凍的冬日早晨,天色微亮,當我還躲在熱被窩里享受愜意的溫暖之時,“割——豆腐”,一聲悠長嘹亮的吆喝聲透過木格窗欞傳入我的耳中。
在我的記憶中,賣豆腐的商販起得很早,最早是挑著擔子叫賣,到后來“鳥槍換炮”改騎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車子后座上橫放著長方形的木盒子,用來盛放豆腐,豆腐上面用白布搭著。
聽賣豆腐的吆喝次數(shù)多了,我也漸漸聽出了竅門,賣豆腐者沿街叫賣時,往往把“割”字喊得字正腔圓,格外響亮,用的是升調(diào),而喊到“豆腐”兩個字時音調(diào)陡然下降,緊促結(jié)束,如此一來聽上去極具韻味,宛如民歌般悠長動聽。
鄉(xiāng)民們買豆腐不用現(xiàn)錢,都是用自家黃豆換的,這種以物換物的商品交易方式延續(xù)了上千年。
在我小時候,豆腐雖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平日里也不是想吃就吃的,一邊是賣豆腐的商販高一聲低一腔地吆喝著,一邊是我們這些貪吃的小孩在被窩里饞得直流口水。
除非逢年過節(jié)或者是家人過生日之時,母親才會破費一次,用葫蘆瓢從缸里挖一瓢黃豆,讓我端著去換豆腐,改善一下生活。
賣豆腐的商販穩(wěn)穩(wěn)接過瓢,將黃豆倒進桿秤的秤盤里,稱好后裝入自行車橫梁上的布袋里,然后手執(zhí)一把長刀片,在一大塊豆腐上輕輕一劃,用手托著放入秤盤一稱,很少再回刀添減,那常年練就的嫻熟技藝堪稱“一刀準”。
端著換來的豆腐走在回家的路上,新鮮的熱豆腐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直往我鼻子里撲,我忍不住伸手摳下一塊填到嘴里吃,回家后少不了遭到母親的一番嗔怪:“剛從被窩里爬出來,手都沒洗就摳豆腐,臟不臟啊”。
貨郎擔兒中的零食最高級
在昔日的鄉(xiāng)間,那些走街串巷經(jīng)營小百貨的商販被稱之為“貨郎擔兒”,最顯眼的招牌也是最具標志性的家伙什就是手里拿的那個牛皮撥浪鼓,這個專用道具不知傳了多少代,浸透著艱辛和滄桑。
轉(zhuǎn)悠到一個村子,貨郎擔兒先找個敞亮的地方把車子一停,掏出牛皮撥浪鼓,握在手里輕輕一搖,“樸楞楞,樸楞楞……”,富有節(jié)奏的撥浪鼓聲雖然不大不響亮,卻足以讓大街小巷的農(nóng)人們都能聽見。
撥浪鼓的樂聲只是前奏,真正的吆喝還在后頭呢。貨郎擔兒大多是外鄉(xiāng)人,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那幾句招牌似的吆喝爛熟于胸,張嘴就來:
“找頭發(fā)換針哎——”
“拿破布陳爛套子換江米糕哎——”。
在我長到六七歲的時候,走街串巷的貨郎擔已不再擔挑子了,而是改為拉架子車,雖然如此,但是鄉(xiāng)民們?nèi)粤?xí)慣性地把他們叫做“貨郎擔兒”。
靠近架子車車把的地方橫放著一個紅木箱子,透明的玻璃箱蓋兒看上去明閃閃的,里面空間不大卻被隔成了眾多方格,分門別類地放著頂針兒縫衣針、木梳篦子、鏡子剪刀、發(fā)卡頭繩、火柴糖豆等,五顏六色,琳瑯滿目。
緊挨紅木箱往往放著一袋子花米團或者江米糕,此種吃食是當時農(nóng)家娃們能夠吃到的最高級的零食。
架子車的尾部放著大袋子或者荊條編的籮筐,用來盛放從各家各戶回收上來的破爛兒。
在鄉(xiāng)間,經(jīng)常光顧貨郎擔兒的多是大姑娘小媳婦和孩童,村婦們看中的是日用品,孩子們青睞的是吃食。
貨郎擔兒走南闖北,浪跡江湖,深諳八面玲瓏左右逢源之道,說白了就是“見啥人說啥話”。
婦女孩子皆是柔弱之人,吆喝時自然不能破喉嚨爛嗓子地大喊大叫,聲音一定要細膩悠長、音質(zhì)甜美,盡可能委婉、動聽、親切一些。
比如吆喝“找頭發(fā)換針哎——”,最后一個字拉得很長,音調(diào)由高到低,慢慢消失,綿軟悠長的韻味讓人覺著此人并非魯莽粗暴之輩,不會對貨郎擔兒心生厭惡之感。
賣油郎的梆子跟豫劇的梆子可不一樣
冬日的鄉(xiāng)村一片寂靜,斑駁的南墻跟蹲著幾位曬暖兒的老漢,閉著眼栽著嘴兒,打發(fā)著慵懶散漫的時光。
“梆——梆、梆”,一串脆生生的梆子聲驚擾了老人們的困倦,賣油郎推著自行車進村了。
鄉(xiāng)間將小磨油俗稱為“香油”,“敲梆子賣香油”是老家流傳多年的習(xí)俗,無需開口叫賣,梆子一響便知是誰。
賣油郎的家伙什兒很簡單,無非是一車一壺一梆子而已。
賣油郎所用的梆子和豫劇中作為打擊樂器的梆子有所不同,看戲時見到的梆子都是兩根長短粗細不同的硬木棒,而賣油郎手里拿的梆子類似僧人敲的木魚,用一截扁長的棗木做成,在一側(cè)開個縱長口將木心掏空,安個手握的木柄即可。
游鄉(xiāng)賣油時,右手拿著一根硬木棒,左手握著梆子,一下下有節(jié)奏地敲擊,發(fā)出“梆梆”的聲響,那聲音清脆響亮,韻味悠長,具有極強的穿透力,余音繞村久久不絕。
聞聽梆子聲,嬸子大娘們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計,慌著去灶房里找已經(jīng)空了些時的香油瓶,又掀開缸蓋從排缸里挖幾瓢芝麻,用簸箕端著去換油。
賣油郎一進村,把半個村子染得都很香,賣油郎去哪兒,孩童們攆哪兒,走一路跟一路,總也聞不夠那香味。
只要母親用芝麻換回一瓶香油,家里一日三餐寡淡無味的生活就會得到改善。
冬日的鄉(xiāng)村,生拌蘿卜絲或者涼調(diào)白菜心是一家老小的主打菜肴,每次母親總是用筷子在香油瓶里蘸上幾下,取出筷子滴到調(diào)菜盆里,有了香油的加入,寡淡無味的白菜蘿卜變得活色生香,吃起來爽脆可口。
在鄉(xiāng)間,香油的用途很廣,不僅可以調(diào)劑菜品,還有藥用價值。冬季天干物燥,嘴唇和手極易皴裂,在患處抹上一些香油,癥狀立即減輕。
現(xiàn)在,我只能靠城市罕有的傳統(tǒng)行當,來回味昔日的叫賣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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