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東
故鄉(xiāng)過清明,生者祭掃親人后,都要吃一頓凝重的飯。這倒不是故鄉(xiāng)人過清明心情有多么糟,而是故鄉(xiāng)的清明過得很莊重。
我對清明最初的記憶,是一種輕松。大地返青,春色正濃。從松嫩平原到北國興安,此時色彩雖然不夠艷麗,卻呈現出一派生機,年輕者都喜歡踏青。兒時,一到清明,學校就組織學生去八里外黃土山春游,準備了好多寫有“鉛筆”“橡皮”或者“本子”類的紙條,藏在山上,讓學生們去尋找。找到后,就去老師那里換得指定的禮物。那時,清明節(jié)不僅是我們放飛身心、投入自然的一場春游,更是我們的尋寶節(jié)。
大人過清明卻不同于孩子。在他們的臉上,寫著沉重和難以掩飾的傷痛。最初記憶中的清明,源于祖父臉上那一抹愁緒,以及他臂下夾著的一卷黃紙。黃紙是給古人準備的紙錢,紙錢在墓前慢慢地燒著,那飛起的輕煙,一圈一圈地繞著散不去的記憶與哀愁……少不更事,在墓前磕頭后,我居然吵著讓祖父去供銷社買槽子糕。故鄉(xiāng)人在祭奠古人前,總要先放幾回風箏。大平原的風箏在春節(jié)后就開始放飛,但清明節(jié)時放得更多。這個時候,天空與大地之間飄飛的不僅是風箏,似乎更是人們釋放沉悶心情的方式。風箏飛得很高,飄在高空中,顯得有一些惆悵??尚r候自己卻感受不到這些,只顧與風箏一同逍遙。
故鄉(xiāng)的清明,有一項有意義的事情,就是植樹,這可能與古人說的“插柳”有關吧,也是植樹的最好時節(jié)。從省城哈爾濱到北部的大興安嶺,地域大,沿線長,氣候差異十分明顯。偏北地區(qū)即使到了清明也還是不能植樹,因為天氣乍暖還寒,一些地方的積雪尚未融化。我很懷念童年時代的植樹,那是一種希冀和祝福,也是對大自然的禮拜。
在過清明時,故鄉(xiāng)人的心氣收斂了很多。春陽照臨,山清水明;春雨飛灑,天清地明。我佩服先人對傳統(tǒng)節(jié)日及節(jié)氣的定位,讓后人能將懷念、祭祀以及憧憬融為一體:過一個節(jié),赴一場宴。古人對掃墓一定很虔誠吧,清明也是一種久遠的傷情。如今去墓地的路途上,人群稠密,像是一種趕集似的穿行,不再是古人的一把雨傘、一個提籃和幾張煙紙,而是浩浩蕩蕩的車隊。沒了行走的人和馬,沒了小橋流水,沒了毛驢,沒了細雨,也沒了那一壇辣辣的酒……似乎少了一種傷感的美。
生有節(jié),亡有祭;生有宴,亡有席。母親離世已經十年,在兩百多公里外的山林中,是她老人家長眠的地方,今年我要重新為母親的墓地換個新柵欄。清明了,母親和山杜鵑在一起共迎一個節(jié)日,山杜鵑將再次綻放,為母親和整座山敬奉一個盛大的春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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