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群,字岳軍,生于1887年4月。祖籍湖北,清朝初年由移民來四川。其父張某,“作幕”為生。有鄧翁者,光緒初年任四川長寧縣缺,張某隨赴任所。鄧有使女已收房,不容于大婦,不得已配張某,實已有身,未久,生張群,是為長子。鄧知實己骨血,卸職回成都延師課諸子侄時,亦令附讀,為題名曰群,字鶴君(后改岳軍),意鶴立雞群不同于群兒也。其后成長,考入保定軍官學校,先后費用,悉由鄧翁資行。張群對此出生之事,諱莫如深。1933年,張任湖北省主席,鄧子涵秋來鄂謀干,張報舊德,畀以監(jiān)利縣長。
張群父死于1920年左右,張離大陸時母尚健在,解放時,母將90,1956年曾在成都對臺灣廣播,勸張翻然改圖,返回大陸。
張群兩弟一妹。二弟徹,字達泗,由于乃兄關系,為川中軍閥所照顧,迭任成都稅局等職??箲?zhàn)期間,則辦私家銀行牟利。三妹適人。四弟驤,字云砜(帆),曾任九江電報局長,后調(diào)升湖北電政監(jiān)督兼漢口電報局長,抗戰(zhàn)開始,調(diào)川康電政監(jiān)督兼重慶電報局長,又曾一度調(diào)任成都電報局長。解放后,被任成都政協(xié)委員,后于1958年腦溢血病故。
張群母長期住成都,隨次子徹過活。在張群1930年任上海市市長時,曾到上海小住。張妻母馬氏,昆山人,原為上?;浇虝邒?。獨生馬育英一女,畢業(yè)上海圣瑪利亞女校,1912年與張締婚,馬即隨女度日,家事率由馬母主持。及張母來滬,兩親家言語不甚通,習慣不同,宗教信仰尤異,一經(jīng)常祈禱上帝,一吃素諷經(jīng)。張在家頗慕洋化,顯達之后,規(guī)矩日繁,即一餅干之微,亦須午后喝咖啡時飯廳進用。張母習慣于四川地主家庭散漫生活,恒不能堪,不久隨其季子驤住九江及漢口電局。1933年,張任湖北省主席,驤正任漢口電報局長,馬母隨住省府,張母仍留電局,偶過武昌省府午餐而已。某日,張謂其母曰:“你們都是靠我吃飯的啊!”張母無言,但有干笑,此亦足見其母子間感情。1941年抗戰(zhàn)期間,張在成都任行轅主任兼川省主席,張母仍隨次子徹住金牛壩?! ?/span>
張群有二子一女,原有長女小咪(小名),甚聰穎,年10余歲,1931年患傷寒病死于上海,用基督教儀葬公墓。次女亞蘭,入教會學校,以家庭無溫暖,1932年突留書聲言不愿再住此家庭,只身走香港。其后數(shù)月,由張托中南銀行徐鴻賓赴港勸得其返家。亞蘭在港識美洲粵僑之子劉某,其后張允其結(jié)婚,婚事于抗戰(zhàn)期間在成都舉行??箲?zhàn)勝利后,劉以裙帶關系,廣度為行政院參事?! ?/span>
長子繼正(小名熙麟),抗戰(zhàn)開始時,張為策其安全,即資送歐洲留學,旋改赴美,習建筑工程。繼正原擬學機械,張認為50年內(nèi)中國機械科學不可能發(fā)達,因令彼改學建筑。抗戰(zhàn)末期回川,川教廳長郭有守妻楊云慧(楊度女)介紹粵籍華僑女杜芬與其在成都結(jié)婚。繼正在川數(shù)校任課并兼若干閑職??箲?zhàn)勝利后隨父東返,張群任行政院長時,漢口市府曾通過其秘書長孫幾旦擬任為市工務局長,以示與張拉攏,以張畏人言不同意而罷。蓋張在蔣左右,欲標“清流”,爭取蔣之信任,盡力表示不用私人耳?! ?/span>
次子繼忠(小名北平),抗戰(zhàn)勝利時年近20,就學華西壩,與川人王伯淵女戀愛,張大反對,為斷關系,在行政院秘書長甘乃光外放駐澳大使時,學生出國限制正嚴,非由政府派往者概不發(fā)護照,則以甘家庭教師名義,取得護照,攜以出國?! ?/span>
張群對所用副官仆從,待遇頗刻,1933年自上海赴任湖北時,其副官仆從曾一度總辭職,不愿隨往履新,經(jīng)馬育英再四勸說,始勉成行。宅中什物,張恒自查檢鎖固,以防走漏,細至一菜之微,亦無馂余及仆。隨張最久之副官如沈時誠、盧生祥、史存齋等,一論及張,咸懷隱痛,顧畏其熏灼不敢言,于是先后設法離而他適,不愿再回。
張群政治思想如何?提出此問題,幾令人無從置答。我隨彼前后時間,超越20年,覺彼無甚政治主張和目的。即令有之,不外個人權(quán)位與金錢,亦即升官發(fā)財而已。自從1924年張與蔣介石關系漸密,為博蔣之信任,完全以蔣之政治目的為目的,蔣之立場為立場,無一絲異議于其間。1933年任湖北省主席時,國民黨省黨部因系統(tǒng)之不同,對彼不滿,評彼為“得意的政客”,其語確切。
1926年,我住上海,殷汝驪言:“眾友評岳軍,只能呼為蔣之使女而不得稱為如夫人,以如夫人尚有恃寵撒嬌時,而張并此無之,惟知唯唯諾諾,蔣欲如何便如何,無一絲違抗。”張于蔣確如此也?! ?/span>
1932年張群自上海市市長下臺后,短期閑住滬寓,偶應蔣召赴南京,余時在宅蒔花閱報為娛,外則接對賓客,因而有暇閑談。
1936年12月,蔣介石被拘西安,中日情勢頗緊張,日本帝國主義正壓迫國民黨政府,企圖以外交手段達成侵略目的。張群任外交部部長,耽心由于應付偶失輕重而釀生意外結(jié)果,且難以掌握蔣之喜怒,故不敢自有決定。每當答復日人前,輒先集會商討,如何應欽、熊式輝、王寵惠、張嘉璈之流皆參其議o)。小會確定之后,再據(jù)以作答。張焦慮傍徨,其動機固不一定從國家利害出發(fā)。張嘉墩笑語張云:“不要緊的,我看你氣色,不會倒霉。”又云:“你對于事上之道,已算盡其所能,不會有問題的。”此種戲謔,揭出張在蔣前之情況及其一生政治作風。張事上之道,不僅做到千依百順,且要求做到先意承志,故始終寵眷不衰?! ?/span>
張群熟知蔣對自己屬下最忌者有二:(1)援有私人,自成系統(tǒng),或造成小集團,利用政治機會,與蔣對抗;或朋分利潤,令蔣受到損失。(2)貪污。所謂不許貪污,在蔣氏僅不許明目張膽;如偷關引渡而不釀生枝節(jié),在蔣亦可默認。此兩點當時美其名曰“不用私人,不許貪污”?! ?/span>
所謂私人,大體通過“三同”關系:一同鄉(xiāng),二同學,三同事。凡通過此類關系能力較低而驟邀提升者,皆得稱為任用私人。張群為取蔣信任,類此人員,概不引用。如被任市長,所提局長名單;任省主席,所提廳處長名單,其中決無張所保薦之新人,而概為蔣所熟悉或欣賞之人,乃至有時不提名單,人員概請指定,因之用人方面,經(jīng)常順利地為蔣通過,張遂常以不用同鄉(xiāng),不用親戚本家,不援引舊時同事,“大公無私”自詡,或以“清高”自命。然則張不用私人耶?事實不然,僅不用于自己機關內(nèi)而已。例如其二弟張徹,四弟張驤,外間均有所照顧,張又何必再用私人?! ?/span>
至于貪污問題,張群在國民黨貪污集團中,確比較其他大部分人略覺“清廉”,此處所謂“清廉”,不等于不貪污,只是做到適可而止而已。張在辛亥革命后,即民國初元,住上海頗窮困,癸丑二次革命時,亡命海外,曾與劉壽朋等赴南洋教書,返上海時,僅余1元。1919年之際,熊克武在川,張曾推薦蔣介石于熊,諾之,蔣已成行,旋因事中止。張與蔣原是日本士官同學關系,且甚洽熟。張卸職后東旋,積余不多。1924年初隨黃郛在北京任總務處長及交通部司長等職,為時均暫。旋以胡景翼組國民二軍赴河南,因隨往任河南警務處長兼警察廳長。胡死,岳維峻繼,岳失敗后,張隨而交卸回滬,所余“宦囊”不多,但亦有萬余元?! ?/span>
張群任開封警察廳長閑談時告我,希望此后能有5萬元足矣,其意在如有5萬元存銀行定期取息,則一家生活之資已足。當時欲望尚不奢,同時亦說明當時尚無5萬元。未幾,蔣介石率師出長江,張為之奔走于孫傳芳諸處,退有怨言,私告友人云:“我1萬多元都快賠光了。”是后到南昌任蔣的總參議,生活漸裕,不提過去賠累事矣。國民黨南京政府成立后,任軍政部次長,又兼幾個兵工廠廠長,后接張定璠缺任上海市長。1930年張任市長時,殷汝驪告我“他現(xiàn)在已有好幾個5萬元了”。
張群凡到一新機關任首長時,不甚更動前任所用會計庶務人員,除非其人自揣關系不愿留任,或堅決辭職,或出了情況,此外總力予留用。同時將私用公用款項及事物劃開,不令混淆,稱曰“會計獨立”。如張任河南警務處長時,即沿用前任夏國楨會計賈寶三,而自身用款,則盡量從己薪內(nèi)扣除。張雖歷任要職,侵吞公款之事較少。1932年交卸上海市長,由于公款用度謹慎,交后任吳鐵城尚有現(xiàn)款300余萬,而吳鐵城交卸時,乃虧2000余萬。
張群任內(nèi)受賄情事亦尚未有所聞,所謂受賄,指鬻賣官缺或苞苴暗遞說情說案而言,若作為熟友理由而投贈禮品或土產(chǎn),張仍常予笑納。 然則張之資產(chǎn)何自而來耶?
國民黨統(tǒng)治時,一般高級機關首長,除薪俸外,多有一種活動費,或稱特別費,或稱機密費,機關愈大,此費愈多。例如成都行轅,每月即有機密費10余萬,不須報銷,如遇編制以上人員薪給或特殊支出,即從此內(nèi)撥發(fā)。行政院亦有此費,留備首長靈活運用。張用款嚴刻,不派冗員,每有節(jié)余,均入自己囊橐,即此一筆,20余年中最少已超過200多萬元。
1928年張群與吳鐵城銜蔣命赴東北游說張學良南附時,綿歷半年,幸得慨允,張學良表示掛青天白日旗,外間尚未知消息時,張立密電上海市銀行徐桴托買公債,預計此訊一播,公債必然陡漲,于是驟賺入6萬元。
抗戰(zhàn)期間,張嘉墩在重慶任經(jīng)濟部長,失歡于蔣,諷令辭職,畀3000美金令赴美考察,嘉墩揮淚而行,金城銀行總理周作民暗贐美金13萬元,以壯行色。周歷年對張視對嘉墩尤密,例如張偶回上海,周不但赴站接送,且備席亞爾培路張宅,接風洗塵,專宴張之家族。馬育英因事赴香港、廣州,均住金城銀行招待所,周特派專人料理,包辦一切開銷,傳聞曾為張在美國購有房屋,不知確否。張一部分與金城有關的外匯,統(tǒng)交金城經(jīng)理王恩東經(jīng)管,甚至夜半曾呼至臥室報帳,以此推斷,周之所贈于張者,絕不止于如對嘉墩之13萬元已耳。
張群隨蔣20余年,不曾提升一個蔣所不悉之生人,亦不曾營救過一人,有之,惟對周作民曾大力營救而已。
張群視金錢甚重,辭離行政院后,閑處數(shù)月,蔣聘為資政,依規(guī)定可自用秘書一人,差弁二人,張即以宅中私人秘書及副官二名報,發(fā)薪時令副官持章往取,取后概入己囊,不以畀諸人也,意若曰,爾曹已在吾手領工資矣,安能領雙薪,其計算精核如此?! ?/span>
張群之私人秘書副官馬弁,月給最低生活費,當市場波動貨幣貶值時,常感不能維持。若出任首長,此諸人皆列名編制,各領公薪,私人津貼,隨而停給。至彼地位相埒往來極熟,所謂政學系首領如楊永泰、吳鐵城、熊式輝、張嘉璈之流,酒食征逐,時或見之,金帛相通,則尚未聞,亦緣彼等皆位高多金,固無需此種互惠行動耳。惟黃郛例外,張與黃勾結(jié)較深,經(jīng)濟上似亦偶有相通,不甚計較?! ?/span>
吳鐵城曾以事赴香港,張托其購一公文皮包,結(jié)果吳吝而不為購來,政學系首要人間經(jīng)濟關系,如此刻薄,亦出人意外。政學系始終是一個無組織的東西。有個別被人目為政學系的人又似是而非。其中人物,除張群外,包括黃郛、楊永泰、熊式輝、吳鐵城、黃紹豌、陳儀、沈鴻烈、翁文灝、吳鼎昌、張嘉墩、魏道明、蔣廷黻、何廉、文群、王又庸、李為綸等人。諸人中黃郛與張關系最密,儼若弟兄。余則楊永泰、熊式輝、吳鐵城3人,再次則張嘉墩、陳儀、黃紹竑、吳鼎昌等往來較勤,其他往返不多。至魏道明與張更無多往還。據(jù)王又庸所寫《關于新政學系》 —文(載《文史資料選輯》第四輯)所記,張曾參加1948年政學系上海組織,其所以參加,當屬于被動。黃紹竑本是桂系核心人物,離桂投蔣后和張往還較多,稱曰政學系,恐亦似是而非。翁文灝與政學系諸首要雖常往還,關系亦不密,是亦似是而非之一。該系一無黨綱,二無黨徒,三無黨產(chǎn),只是各顯神通,向蔣攀援而已。
至于1948年在上海組織篤力社事,我是時雖在南京充張私人秘書,尚無所聞。大約出于熊式輝者居多,張對此未必熱心,其所以如此,不外一看風頭,二看蔣的臉色,如風頭不對,蔣又不贊諾,張必退縮不前,因張作風一向如此。
張群曾屢與我閑談,外間每稱彼為政學系,本不難實踐眾言起而組織,真正搞成一個系統(tǒng),特不愿耳,等語。察其所以未搞組織原因有二:一因蔣自己最喜搞組織,如CC,如復興,借以鞏固其統(tǒng)治,同時卻最忌人搞組織,因恐妨害其獨裁統(tǒng)治。張地位已可謂“位極人臣”,做官躊躇滿志,認為在蔣前鞏固信用,比自己搞組織有利更多,又何必自尋苦惱,替他人謀升官發(fā)財,轉(zhuǎn)妨礙個人前途,故亦鄭重考慮。此外,張必又想到,一搞組織,定費巨款,個人視一錢如車輪大,決不忍破費慳囊,其所以不熱心者,殆由此耳?! ?/span>
此政學系,一般稱新政學系,其與舊政學系關系如何?張與舊政學系岑春煊、李根源、張耀曾、楊永泰、李肇甫等交誼均深。楊永泰已劃入新政學系不必論,岑春煊、張耀曾早死不必論,李根源初住蘇州有年,張任上海市市長時,李偶來滬,亦常往視張,且經(jīng)常來信借錢,張應酬二三次,最后一次于答函中微露婉拒之意,其后李未提再借。李肇甫(伯申)記得似由張為之搞一個蒙藏委員,張任四川省主席時,李已任省參議會議長,張調(diào)其入省府任秘書長,張離川職,李改充立法委員,與CC接近,為陳立夫奔走謀立法院副院長,后又充大法官,蔣政權(quán)將崩潰時返川,任重慶南溫泉西南學院院長。解放后被押公安局看守所,旋死于押所?! ?/span>
一、張是蔣智囊之一,尤其對日對共問題,張皆參預其議。蔣自掌權(quán)以來,所有前后一—切假抗日真反共等反人民罪行,以張負之責任為最大。遇有中日關系緊張情況發(fā)生,蔣必電召張到南京或牯嶺面商應付之策,雖宮闈語密,外人莫聞,但對日一直委曲求“全”,簽出許多賣國協(xié)定,事先當然由張贊助,彼固不能擺脫此嚴重罪行也。
二、對共堅不妥協(xié),企圖“圍剿”、“掃蕩”,張不但歷次參預密謀,搞成許多套反動方案,還曾親身奔走,加強“圍剿”力量。1933年蔣介石對江西紅軍增兵進攻,是年夏天張出任湖北省主席,坐席未安,即帶同建設廳長李范一、教育廳長程其保、秘書馮若飛赴長沙向何鍵密達蔣之“圍剿”計劃,命令何鍵作出蔣所指示的具體軍事布置。多年以來,類此行動豈止一端?! ?/span>
三、拉攏各黨各派,增強國民黨政權(quán)聲勢,助紂為虐。張在蔣身旁,一向做漿糊、膠水工作,所有一切反動黨派,幾全通過張而與蔣結(jié)合。如民社黨首領張君勱(嘉森)原是張嘉璈之兄,張當然極熟,許多同惡共濟陰謀及給發(fā)費用等事皆由張轉(zhuǎn)達。青年黨首領曾琦,1932年經(jīng)我介紹與張后,又由張介紹與蔣,達成為虎作倀關系。安福派失勢后,段祺瑞、王揖唐、吳光新等有求于蔣者,亦皆通過張而后達其愿望?! ?/span>
四、各地方軍閥,各雜牌隊伍,通過張而附惡于蔣者亦極多。四川原是鄉(xiāng)土關系,各軍閥平時聯(lián)絡“中央”,內(nèi)訌時互相攻擊,皆通過張向蔣訴說。陳調(diào)元、劉鎮(zhèn)華、徐源泉、張軫、楊樹莊、方聲濤、龍云、盧漢等,皆因張而加強與蔣之結(jié)合。閻錫山、馮玉祥等巨頭,復多由張拉線傳達一切。尤其被派前往東北,做到張學良之南附,左右當時局勢,關系綦重?! ?/span>
總之,張群雖未將政學系組成一個正式政黨,而自身在政治上造惡實多。上列數(shù)項,既感簡略籠統(tǒng),且多里漏。張附蔣20余年,為人深沉老練,稍涉關系之事,絕不漏言,最忌屬員探問職權(quán)以外之事,因而不能具述其所有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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