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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江河散人 · 主播 |思想君 · 編輯 | 淺墨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巡游天下，不料中途病重，自知將死的嬴政，下令讓扶蘇從上郡趕回咸陽，到那里為自己主持葬禮。雖然始皇帝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自然是讓扶蘇繼承皇帝位。
然而，這封詔書卻被趙高等人截胡了。等到始皇帝駕崩后，趙高聯(lián)合李斯密謀擁立胡亥為帝，并假傳圣旨令扶蘇自殺。扶蘇果然中計(jì)，扶蘇自殺的消息傳來后，胡亥大喜，才公開了始皇帝的死訊，并即位稱帝。
這就是著名的“沙丘政變”，它出自司馬遷的《史記》，兩千年來，一向被認(rèn)為是歷史的真相。然而，2009年，北京大學(xué)獲得了一批來自海外捐贈的西漢竹書，其中的《趙正書》卻提供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說法。
這里的趙正，即是嬴政。先秦時，姓是姓，氏是氏，兩者并不相同。為什么有這樣的區(qū)別？簡單來說，姓表明血緣關(guān)系，而氏則表示當(dāng)前的政治身份。
嬴政中的嬴是姓，傳自上古。他的氏是趙，因?yàn)橘南茸孚w父被封在趙城，而先秦的貴族常以封地為氏，所以嬴政這一支便以趙為氏。到了漢代，人們對姓氏已經(jīng)傻傻分不清了，所以對秦始皇的稱呼，有人稱之為嬴政，也有人稱之為趙政，或者趙正。
▲秦始皇出巡圖（圖源網(wǎng)絡(luò)）
《趙正書》主要記錄了從秦始皇第五次出巡，到秦二世即位后誅殺蒙恬、李斯等大臣及皇室子弟，一直到秦朝滅亡這一段史料，它與司馬遷《史記》中有關(guān)秦朝歷史的記述，有的相同，有的不同。其中，最大的一處不同便是胡亥即位問題。
下面便是《趙正書》的版本：
從前，秦王趙正巡游天下，到柏地時生了重病。臨死前，不由得淚流滿面，并發(fā)出長久的嘆息，隨后他對身邊的大臣說：你們都是忠臣，幫我謀劃一下該立誰吧。
丞相李斯、御史大夫馮去疾，冒死回答道：現(xiàn)在離京師太遠(yuǎn)，如果詔群臣來，恐怕有人會暗中密謀，請立皇子胡亥為您的繼承人。秦王回答了一個字：可。
秦王死后，胡亥繼承了王位，便立刻殺了他的長兄扶蘇、中尉蒙恬，并大赦天下罪犯。
由上面的敘述我們可以得到兩點(diǎn)結(jié)論，第一，《趙正書》的作者并不承認(rèn)秦朝的正統(tǒng)，所以稱呼秦始皇為秦王，表示他只是戰(zhàn)國諸王之一。第二，胡亥的即位，是秦始皇生前正式任命的，并不存在所謂的“沙丘政變”。
自《趙正書》出世后，一票歷史愛好者紛紛驚呼“毀三觀”，認(rèn)為被司馬遷所欺騙了。然而，其實(shí)沒有這么簡單。
司馬氏世代為史官，因此，司馬遷作《史記》時，接觸的材料很多。他不僅親眼看到了秦國的官方史料，而且還參考了當(dāng)時所有能接觸到的材料，所謂”網(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在綜合比較之下，才選擇了他認(rèn)為靠譜的寫進(jìn)《史記》中。
與之對比，《趙正書》的史料來源我們目前卻不甚了了。同時，我們也很難相信他能接觸到比司馬遷更多、更靠譜的史料。
更重要的是，《趙正書》所記載的是孤證，并沒有其他史料作為有力的支撐。而孤證不立，我們不能因?yàn)樗男路f、顛覆就以此否認(rèn)《史記》版本的真實(shí)性。
那么，就有人問了，你扯了這么半天，難道就是為了論證大家本來就熟知的歷史故事確實(shí)是真的？
沙丘政變并不存在，胡亥的即位是秦始皇認(rèn)可的。只是，不能僅憑《趙正書》的內(nèi)容便否認(rèn)《史記》版本的真實(shí)性。
▲胡亥畫像（圖源網(wǎng)絡(luò)）
所以，下面要為《趙正書》的版本增加三條證據(jù)：
第一，據(jù)《史記》記載，長子扶蘇因?yàn)椴粷M秦始皇焚書坑儒等一系列政策，被大怒的始皇帝發(fā)配到北方的邊疆之地，做了蒙恬軍中的監(jiān)軍。
呂思勉先生指出，按照古代的政治慣例，太子是不出京師的，更不會在軍隊(duì)里任職。假如這樣做了，就是表示不會立他的意思。因此，秦始皇讓扶蘇擔(dān)任蒙恬軍中的監(jiān)軍，其實(shí)就是放棄立他為嗣的意思。
同時，從這個角度來看，扶蘇的自殺就不難理解了。
《史記》記載，秦始皇死后，胡亥等人矯詔逼扶蘇、蒙恬自殺。扶蘇接到消息后，二話不說便要拔劍自刎，但一旁的蒙恬卻勸道：
“皇帝在外巡游，且沒有立太子。如今只是來了一個使者，公子便要自殺，誰知道這不是他人設(shè)計(jì)的陰謀呢？希望公子再次請示皇上，如果是真，然后再自殺也不遲啊。”
蒙恬的這番話當(dāng)然有私心在內(nèi)，因?yàn)榉鎏K不死，他也就不會死。但無論如何，他的建議合情合理，后來他自己也是這樣做的。然而扶蘇卻絲毫不聽，連辯解一番都不愿，非執(zhí)意立刻自殺不可。
這就不免讓人心生懷疑了，因?yàn)闆]有人是不怕死的，即便如蒙恬那樣見慣生死的大將也反復(fù)向秦二世上訴。原因何在？
合理的解釋是，扶蘇100%認(rèn)為這是出自始皇帝的命令，因此辯解也無用，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知父莫如子，扶蘇既然生出這樣的想法，則說明他與始皇之間的關(guān)系早已非常緊張了。
以此推論，始皇帝怎么會想到在死前立與他不和的扶蘇為太子呢？
▲公子扶蘇畫像（圖源網(wǎng)絡(luò)）
第二，秦始皇曾經(jīng)想過立胡亥為太子，并曾經(jīng)公開過自己的意見?！妒酚?/span>·蒙恬列傳》記載，在得知扶蘇已死的情況下，胡亥本有意放過蒙恬一馬，但趙高卻想要滅蒙氏一門，于是慫恿胡亥殺掉蒙毅、蒙恬兄弟。
他給出的蒙毅該死的理由是：始皇帝曾經(jīng)有意立胡亥為太子，但蒙毅卻再三勸阻，最終打消了始皇帝的念頭。
得知這一消息胡亥大怒，于是立即下令賜死蒙毅，并告訴殺他的理由：先帝曾經(jīng)想要立我為太子，但你卻百般勸阻。如今丞相認(rèn)為你缺乏忠心，想要誅連你的族人。朕不忍心，只是賜你一人死罪，這已經(jīng)是很大的榮幸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蒙毅這樣回應(yīng)：“要是認(rèn)為我不能明白先帝的心意，那么，我年輕時便入仕為官，直到先帝離世，我始終受到信任，仕途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瑧?yīng)該說是能明了先帝的心意吧。要是認(rèn)為我不了解太子的才能，那么唯有太子能陪侍先帝，周游天下，和其他的公子比起來，相差太遠(yuǎn)了，我還有什么懷疑的呢。
先帝舉用太子，是多年的深思積慮，我哪里敢進(jìn)什么諫言、進(jìn)行什么謀劃呢？不是我花言巧語來逃避死罪，只怕牽連羞辱了先帝的名譽(yù)，希望大夫?yàn)榇苏J(rèn)真考慮，讓我死于應(yīng)有的罪名。”
顯然，蒙毅認(rèn)為胡亥給他安置的罪名是莫須有的，而他不愿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于是便有了這一番申訴。按照蒙毅的言論，秦始皇的確有意立胡亥為太子，而且是經(jīng)過了多年的思考的。
蒙毅臨死前的這番話，應(yīng)當(dāng)是可信的。
▲秦始皇出巡圖（圖源網(wǎng)絡(luò)）
第三，秦始皇巡游時，眾皇子都留在咸陽，唯獨(dú)胡亥跟隨在一旁，這透露出秦始皇對胡亥的寵愛。不過，不止如此。
對于皇帝的巡游，過去通常持一邊倒的批判，認(rèn)為這是皇帝耽于享受、聲色犬馬、風(fēng)花雪月的國內(nèi)自駕游。這樣的舉動一無是處，徒增勞民傷財(cái)?shù)暮μ帯＿@樣的歷史印象，源自秦皇漢武以及隋煬帝、明武帝等的巡游活動給社會帶來的種種負(fù)面作用，同時又由于文人墨客對康熙、乾隆下江南的逸聞趣事的渲染描繪。
但這顯然是一種誤會。一個明顯的理由是，鑒于秦漢時代的交通狀況，我們很難說秦始皇的游行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況且他本人也正是病死于巡游之中。
實(shí)際上，秦始皇的巡游乃是一項(xiàng)政治活動，與古代帝王巡狩四方有著同樣的意義，其目的是為了行使政治權(quán)力、控制地方政權(quán)、祭祀山川河流、統(tǒng)一社會思想等等。正因如此，秦始皇每次巡游時，都有李斯為首的一套行政班子跟隨，以處理國家政務(wù)。
始皇帝的五次巡游，不是游山玩水，在二十多位皇子中，他只帶胡亥出行，當(dāng)然也不是為了和家人一道去度假，而是想要讓他多接觸國家大事，以培養(yǎng)他處理政治事務(wù)的能力。這其中隱含的目的不言自明。
所以，從上面所列舉的三條理由來看，秦始皇生前早有意立胡亥為太子，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記述的“沙丘政變”恐怕并不屬實(shí)，很大程度上來自于陳勝等造反派們的虛構(gòu)與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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