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韋應物
人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浪子回頭的故事,既稀少又充滿了故事性。
唐代的詩人里有兩位回頭的浪子,一位是前文我們講過的陳子昂——連接初唐和盛唐的關(guān)鍵詩人。陳子昂的老爹是蜀中富豪,妥妥的陳百萬。十八歲前的陳子昂大字不識一個,每天在大街上飛貓走狗,舞刀弄棒,悠哉悠哉。十八歲時因中意姑娘的一句光有錢有啥用,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不知道啥意思”。從此幡然醒悟,從少兒拼音學起,26歲就中得進士,絕對是天才級別的人。這讓從小苦讀,考了大半輩子,四五十歲中進士的賈島、孟郊等人情何以堪。浪子回頭這事吧,也要看有沒有天分和悟性。畢竟老祖宗還有一句話叫狗改不了吃屎,沒什么悟性,腦袋撞破都不帶知道回頭的。
唐朝詩人中另一位浪子回頭的人物是韋應物,今天咱們文章的主角。韋應物與陳子昂有相似也有不同,相似的是韋應物家也很有錢,而且不光有錢,還有勢,這陳子昂沒法比。陳子昂到京城考試,兩考不中,最后策劃了一出摔琴的故事才把自己推銷出去,順利考中。韋應物則不然,大字不識幾個的他,不用考試,十幾歲就通過家族走關(guān)系直接進了公務員隊伍,成為了天子的侍衛(wèi)。這是不就是傳說中的躺贏,不用起跑直接出生在終點線?
韋應物出生于京兆韋氏的逍遙公房。關(guān)于韋氏家族的豪橫,新唐書里有一句話可以做最好的詮釋,大意是唐代以來世家繁盛者,未有能超過韋家的。整個唐朝,韋家出了17位宰相,一百多位刺史及以上的人物,這等繁榮,找遍唐朝,也扒拉不出幾家可以比肩。
因為家族太大,韋氏又分為許多分支公房。韋應物所在的逍遙公房出了三位宰相,算是大的分支。韋家住在長安城南的韋曲,跟杜家的杜曲比鄰,就是那個出了杜甫和杜牧的杜家,所以也就有了:“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說法。咱們講杜牧的時候也提過,公主想在城南置地,唐宣宗勸閨女,城南是韋杜兩家的地盤,咱還是換個地方吧。你就說這家族勢力有多大。很多人說中國沒有世家貴族,看看人家歐洲。其實中國是有貴族的,起碼唐之前是有的,唐朝是世家貴族們最后的晚餐,韋應物很幸運,趕上了這頓飯。
韋應物的爸爸是畫家,根據(jù)《新唐》記載,韋父只有這么一個兒子,所以自然是寶貝的不得了。他對韋應物的成長是絕不雞娃,純放養(yǎng),孩子怎么高興怎么來。今天的教育都在強調(diào)雙減,韋應物的老爹那時候也懂得這道理,而且更進一步,不止雙減,是多減,這在大家族里相當挺異類,韋應物就是在這種充滿溺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這跟今天很多人的解放天性,給孩子一個幸福的童年的理念倒是不謀而合。可問題在于,家庭條件太優(yōu)越了,還這么養(yǎng)的話,出廢物的幾率非常高,更進一步,出社會敗類的可能也不低。說到這里,韋應物一定會舉手說,是的,不要懷疑,我曾經(jīng)就是那個社會敗類、地痞流氓的典型代表人物。陳子昂雖然也紈绔,但是起碼人家沒有社會危害,韋應物則可以毫不猶豫地被我們歸類到社會危害大,群眾口碑巨差那一類。這點不用我們說,他自己后來有在詩里寫過。
在十七八歲的時候,韋應物通過家庭走關(guān)系,找了一份工作,這工作看著很普通,但是卻是很多人眼紅和夢寐以求的,啥工作呢?保安,哦,不對,應該叫侍衛(wèi),侍衛(wèi)中逼格最高的層級-給皇帝當侍衛(wèi)!就說誰會不喜歡有錢有勢呢,一個文盲都能找到這么好的工作。韋應物后來對這段時光有過回憶,那叫一個恣意放縱。
逢楊開府——韋應物
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
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
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
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癡。
幾句詩寫得十分直白:我年輕那會,仗著在皇帝身邊做事,橫行長安城,跟黑社會亡命徒交朋友,窩藏殺人犯,早上去賭場浪,晚上去附近調(diào)戲民女,犯事了有關(guān)部門干瞪眼不敢逮捕我,喝酒放蕩就是那時候我的日常。
如果沒有意外,韋應物的一生可能會這么廢物下去,一直到死,韋應物自己當時也是這么認為的,不光是韋應物,整個大唐當時都沉浸在盛世歡歌中,沒有人會想到風已起、雨欲來、山河將傾。就好比三年前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小小的病毒會把世界折騰成什么樣子。
要真是那樣一成不變的話,唐朝詩壇就會失去一位有影響力的個性詩人,山水田園詩派也會失去一位得力干將,大唐官員里也會失去一位少有的清官了,于是意外來了。
公元756年,漁陽戰(zhàn)鼓殺聲震天,安史之亂爆發(fā),唐玄宗不講武德,不打招呼倉皇出逃,帶著親愛的小楊和大舅子老楊等人往西跑,把韋應物扔在了長安。對韋應物來說,天塌了,一夜之間他變成了喪家之犬,以前從來都是他欺凌別人,如今卻是從云端掉進了泥土里,他成了別人欺凌的對象。
在這場大唐的浩劫里,韋應物飽嘗了從不曾經(jīng)歷過的人間疾苦和苦難,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了兩三年。對于聰明的人來說,成長可能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當某一天韋應物靜下心來,審視自己時,才發(fā)現(xiàn)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混賬,多么的虛度光陰。一夜之間韋應物成熟了,開始了折節(jié)讀書,與過去徹底做了告別。史書記載他后來的轉(zhuǎn)變:“飲食簡樸,清心寡欲,在居所常焚香掃地而坐”。埋頭于詩歌和文章之間,開始了發(fā)憤圖強之路。
應該說老天待韋應物不薄,在他落魄清貧之時,一個叫元平的女人嫁給了他。也可能是賢惠的元平喚醒了韋應物那放蕩半生的夢,出身貴族的元平從未嫌棄過他的貧窮,相反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讓他安心讀書,主動承擔起了教育孩子和家里家外忙活的任務,日子雖然苦,但是兩人相濡以沫,過的十分溫馨和諧。
大概韋應物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只要靜下心來,很快就會脫穎而出。他那不靠譜的老爹要是從小督促他學習的話,可能很早韋應物就是另一個樣子了。好在一切不算晚,短短幾年韋應物就已在詩詞界小有名氣。
滁州西澗---韋應物
獨憐幽草澗邊生,
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
野渡無人舟自橫。
27歲那年,韋應物成功入仕,此后的三十多年里,他多地任職,身體力行做到了清廉為官和勤政愛民,深受百姓的愛戴。在叛軍撤離洛陽后,他毅然接受了洛陽丞的職位,致力恢復東都的建設。大歷十二年,云陽發(fā)生洪澇,韋應物冒著酷暑,百里奔馳,趕去視察,對當時的狀況心急如焚。他也曾寫詩說:“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對自己治下的老百姓流離失所感到羞愧,這時的他哪里還有半點當年浪蕩的影子。
韋應物的人生最后一站是蘇州,在蘇州擔任刺史的三年里,他勤政務,理賦稅,拖著帶病的身子實實在在為蘇州操勞了三年,深受蘇州百姓的喜愛,當?shù)匕傩找浴绊f蘇州”這個美名來敬稱他。最終他也病逝在蘇州,令人可惜又可敬的是,他為官這么多年,居然一分錢沒有為自己攢下,死后連處理自己身后事的錢都沒有。
韋應物是山水田園派詩人,后世將他與王維、孟浩然、柳宗元并稱為王孟韋柳。其詩多寫山水田園,風格清麗平和而又饒有生意,同時對人間疾苦又十分同情,是中唐成就較高的一位詩人。其代表作《滁州西澗》意境悠然,景致傳神,是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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