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滕文公問為國。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裰疄榈酪玻泻惝a(chǎn)者有恒心，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茍無恒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于民有制。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孟子·滕文公上》）
【譯文】滕文公問孟子治理國家的事情。 孟子說：“老百姓不能讓他們懈怠懶惰。《詩經(jīng)》上說：‘白天割取茅草，晚上絞成繩索，趕緊修繕房屋，到時播種五谷。’人民有一個基本情況：有一定的財產(chǎn)收入的人，才有一定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準(zhǔn)則，沒有一定的財產(chǎn)收入的人，便不會有一定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準(zhǔn)則。假若沒有一定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準(zhǔn)則，就會胡作非為，違法亂紀(jì)，什么壞事都干得出來。等到他們犯了罪，然后加以懲罰，這等于陷害百姓。哪有仁愛的人坐朝，卻做出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賢明的君主一定認(rèn)真辦事、節(jié)省費(fèi)用、有禮貌地對待部下、尤其是征收賦稅，要有一定的制度。陽虎（即陽貨，魯季氏家臣）曾經(jīng)說過：‘一心要發(fā)財致富，便不能仁愛了，要仁愛，便不能聚斂錢財?！?/p>
56.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孟子曰：“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臼坎煌跍羡郑率坎煌鼏势湓??！鬃愚扇⊙桑咳》瞧湔胁煌?。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昔者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賤工也?！蛞愿嫱趿肌Ａ荚唬骸垙?fù)之?！瘡?qiáng)而后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喿釉唬骸沂拐婆c女乘?！^王良，良不可，曰：‘吾為之范我馳驅(qū)，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对姟吩疲骸安皇漶Y，舍矢如破”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咔倚吲c射者比，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保ā睹献印る墓隆罚?
【譯文】孟子弟子陳代說：“不去謁見諸侯，恐怕是當(dāng)成小事，（其實(shí)作用很大）謁見諸侯，大呢，可以實(shí)行仁政，統(tǒng)一天下；小呢，可以改革局面，稱霸中國。而且《志》上說：‘所屈折的只有一尺，而所伸直的卻有八尺了’，恐怕是應(yīng)當(dāng)去試一試?！?孟子說：“從前齊景公田獵，用有羽毛裝飾的旌旗來召喚獵場管理員，管理員不去，景公便準(zhǔn)備殺他。〔可是他并不因此而畏懼，曾經(jīng)得到孔子的稱贊?！骋?yàn)橛兄局?，〔堅守?jié)操，〕不怕〔死無葬身之地，〕棄尸山溝；勇敢的人〔見義而為，〕不怕丟失腦袋。對于這一獵場管理員孔子稱贊他哪一點(diǎn)呢？就是稱贊他不是應(yīng)該接受的召喚，他硬是不去。假定我竟不等待諸侯的召喚便去，那又是怎樣的呢？而且你說所屈折的只有一尺，所伸直的卻有八尺，這完全是從利益的觀點(diǎn)考慮的。如果專從利益來考慮，那么，屈折的八尺而伸直的一尺，也是有利益的，這也可以干么？從前，趙簡子（晉國大夫趙鞅）命令王良（善駕車者）替他的一個叫奚的寵幸的小臣駕車去打獵，整天打不著一只鳥。奚向簡子回報說：‘王良是個拙劣的駕車人。’有人便把這話告訴了王良。王良說：‘希望再來一次?！稍诿銖?qiáng)之下才答應(yīng)，一個早晨便打中十只鳥。他又回報說：‘王良是個天下最高明的駕車人。’趙簡子說：‘那么，我就叫他專門替你駕車。于是同王良說，王良不答應(yīng)，說：‘我為他按規(guī)矩驅(qū)車奔馳，整天打不著一只；我為他違背規(guī)矩駕車，一個早晨便打中了十只。可是《詩經(jīng)·小雅·車攻》上說過：“按照規(guī)矩驅(qū)車奔馳，箭一放出便射中。”我不習(xí)慣于替小人駕車，這差使我不能擔(dān)任。’駕車人尚且以同壞射手合作為可恥，這種合作獲得的禽獸即使堆集如山，也不肯干。假如我們先辱沒自己的志向和主張，去追隨諸侯，那又是為什么呢？尚且你錯了，自己不正直的人，從來沒有能夠使別人正直的?！?/p>
57. 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曰：“使齊人傅之?！痹唬骸耙积R人傅之，眾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岳之間數(shù)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dú)如宋王何？”（《孟子·滕文公下》）
【譯文】孟子對宋國大夫戴不勝說：“你想要你的君王學(xué)好嗎？我舉個通俗例子：這里有位楚國的官員，想要他的兒子學(xué)會說齊國話，那么，是找齊國人來教呢？還是找楚國人來教呢？”
戴不勝答道：“找齊國人來教?！?
孟子說：“一個齊國人來教他，卻有許多楚國人在干擾他，縱使每天鞭撻他，逼他說齊國話，也是做不到的；假若帶領(lǐng)他到齊國城市、農(nóng)村走走，把他放在那樣語言環(huán)境之中，再住上幾年，即使每天鞭撻他，逼他說楚國話，也是做不到的，（因?yàn)樗焯炻牭降氖驱R國話。）你說薛居州是個好人，要他住在王宮中。如果王宮中年齡大的小的、地位低的高的，都是薛居州這樣的好人，那王會同誰干出壞事來呢？如果王宮中年齡大的小的、地位低的高的，都不是薛居州這樣的好人，那王又同誰干出好事來呢？一個薛居州能把宋王怎么樣呢？”
58. 孟子曰：“規(guī)矩，方員之至也。圣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鬃釉唬骸蓝?，仁與不仁而已矣?！┢涿裆?，則身弒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对姟吩疲骸箬b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此之謂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上》）
【譯文】孟子說：“圓規(guī)和曲尺是方圓的標(biāo)準(zhǔn)，圣人的言行是做人的標(biāo)準(zhǔn)。作為君主，就要盡君主之道；作為臣子，就要盡臣子之道。兩種，只要都效法堯和舜便行了。不用舜服事堯的態(tài)度和方法來服事君主，便是對這位君主的不敬；不用堯治理百姓的態(tài)度和方法來治理百姓，便是對百姓的殘害?？鬃诱f：‘治理國家的方法有兩種，行仁政和不行仁政罷了。暴虐百姓太厲害，君主本身就會被殺，國家會滅亡；不太厲害，君主本身就會危險，國力會削弱，死了的謚號叫做‘幽’，叫做‘厲’，縱使他有孝子慈孫，經(jīng)歷一百代也是更改不了的?！对娊?jīng)·大雅·蕩》上說過：‘殷商的明鏡并不遠(yuǎn)，就是前代的夏桀。’說的正是這個意思?！?/p>
59. 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yuǎn)，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孟子·離婁上》）
【譯文】孟子說：“道理在近處卻往遠(yuǎn)處求，事情本來容易卻往難處做。其實(shí)只要各人親愛自己的雙親，尊敬自己的長輩，天下就太平了?！?/p>
60.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獲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于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上》）
【譯文】孟子說：“職位卑下，又得不到上級的信任，是不能夠把百姓治理好的。要得到上級的信任有方法，〔首先要得到朋友的信任，〕若是得不到朋友信任，也就得不到上級的信任了。要使朋友相信有方法，〔首先要得到父母的歡心，〕若是侍奉父母而不能使父母心歡，朋友也就不相信了。要使父母心歡有方法，〔首先要誠心誠意，〕若是反躬自問，心意不誠，也就不能使父母心歡了。要使自己誠心誠意也有方法，〔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善，〕若是不明白什么是善，也就不能使自己誠心誠意了。所以誠是自然的法則；追求誠是做人的法則。極端誠心而不能感動別人，是不曾有過的事；心不誠，是不可能感動別人的。”
61. 公孫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勢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繼之以怒。繼之以怒，則反夷矣?！蜃咏涛乙哉蜃游闯鲇谡?。’則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則惡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間不責(zé)善。責(zé)善則離，離則不祥莫大焉?！保ā睹献印るx婁上》）
【譯文】公孫丑問：“君子不親自教育不肖的兒子，為什么呢？” 孟子說：“由于情勢行不通。教育一定要用正理正道，用正理正道而無效，（因求之心急，）跟著來的就是憤怒。一憤怒，那反而傷感情了?！矁鹤有睦镞@樣想：〕‘您拿正理正道教我，您的所作所為卻不合正理正道。’那就會使父子間互相傷感情了。父子間互相傷感情，便很不好了。古時候互相交換兒子來進(jìn)行教育，使父子間不因求其好而互相責(zé)備。求其好而互相責(zé)備，就會使父子間發(fā)生隔閡，那是最不好的事?！?/p>
62.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
【譯文】孟子說：“君子（求學(xué)問）必須依循正確的方法求得極深的境界，（學(xué)問精深且能靈活運(yùn)用），這說明自己已得學(xué)問的本原。得了本原則處之安，處之安則能積蓄很深；積蓄很深，便能取之不盡，左右逢源，所以君子要自覺地去求學(xué)問本原?！?/p>
63.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yǎng)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
【譯文】孟子說：“拿真理來使人懾于威力，是不能夠使人服從的，拿真理來熏陶教養(yǎng)使人身受恩澤，這才能使天下的人都?xì)w服。天下的人心不服，卻能統(tǒng)一天下的，是從來沒有過的?！?/p>
64. “‘禹、稷當(dāng)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鬃淤t之。‘顏?zhàn)赢?dāng)亂世，居于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顏?zhàn)硬桓钠錁??！鬃淤t之。”孟子曰：“禹、稷、顏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顏?zhàn)樱椎貏t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雖被發(fā)纓冠而救之可也。鄉(xiāng)鄰有斗者，被發(fā)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戶可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
【譯文】禹、稷處于政治清平時代，三次經(jīng)過自己家門都不進(jìn)去，孔子稱贊他們。顏?zhàn)犹幱谡蝿觼y的時代，住在狹窄的巷子里，一筐飯，一瓢水，別人都受不了那種苦，他卻自得其樂，孔子也稱贊他。孟子說：“禹、稷和顏回（處世的態(tài)度雖有所不同，）道理卻一樣。禹思慮天下有遭淹沒的人，好像是自己淹沒了他一樣；稷思慮天下有挨餓的人，好像自己使他們挨餓一樣，所以他們拯救百姓才這樣急迫。禹、稷和顏回如果互相交換地位，顏回也會是三過家門不進(jìn)去，禹、稷也會自得其樂。假定有同屋的人互相斗毆，我去救他，即使是披著頭發(fā)、頂著帽子，連帽帶子也不結(jié)好就去救他，都可以。（禹、稷的行為正好比這樣。）如果本地方的鄰人在斗毆，也披著頭發(fā)、不結(jié)好帽帶子去救，那就是糊涂了，即使把門關(guān)著都是可以的。（顏回的行為正好比這樣。）”
65.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痹槠穑牧既酥?，遍國中無與立談?wù)?。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dá)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ā睹献印るx婁下》）
【譯文】齊國有一個人，家里有一個妻子一個小妾。那丈夫每次外出，一定吃得飽飽的，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妻子問他一道吃喝的是些什么人，他說，全都是一些有錢有勢的。妻子便告訴小妾，說：“丈夫外出，總是飯飽酒醉而后回來；問他同些什么人吃喝，他說全是一些有錢有勢的，但是，我從來沒有見什么顯貴人物到我們家來，我準(zhǔn)備偷偷地看他究竟到了些什么地方?！?
第二天清早起來，她便尾隨在丈夫后面，走遍城中，沒有一個站住同她丈夫說話的。最后一直走到東郊外的墓地，他又走向祭掃墳?zāi)沟娜?，討些殘菜剩飯；不夠，又東張西望地跑到別處去討乞了，這便是他吃飽喝醉的辦法。
妻子回到家里，便把這情況告訴那小妾，并且說：“丈夫，是我們仰望而終身倚靠的人，現(xiàn)在他竟這樣！”她兩人便在庭中一起咒罵著，哭泣著。但丈夫還不知道，高高興興地從外面回來，向他兩個女人擺威風(fēng)。
由君子看來，有些人所用來乞求升官發(fā)財?shù)姆椒ǎ钠捩灰秊樾邜u并且在庭中面對面哭泣的，是很少的！
66.萬章問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養(yǎng)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晉人以垂棘之璧與屈產(chǎn)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宮之奇諫。百里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污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于秦，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于天下，可傳于后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鄉(xiāng)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孟子·萬章上》）
【譯文】萬章問道：“有人說，‘百里奚把自己賣給秦國養(yǎng)牲畜的人，得價五張羊皮，替人家飼養(yǎng)牛，以此來要求秦穆公任用?！@話可以相信嗎？”
孟子答道：“不是這樣的。這是好事之徒捏造的。百里奚是虞國人，晉人用垂棘的美玉和屈地所產(chǎn)的良馬向虞國借路，來攻打虢（guó）國。當(dāng)時虞國的大臣宮之奇諫阻虞公，勸他不要允許；百里奚卻不去勸阻。他知道虞公是不可以勸阻的，因而離開虞國，搬到秦國，這時他已經(jīng)七十歲了。他竟不知道用飼養(yǎng)牛的方法來要求秦穆公任用，是一種惡濁行為，能說是聰明嗎？但是，他預(yù)見到虞公不可以勸阻，便不去勸他，又能說是不聰明嗎？他預(yù)見到虞公將要被滅亡，因而早早離開，不能說是不聰明。當(dāng)他在秦國被推舉出來的時候，便知道秦穆公是位可以襄助而有作為的君主，因而輔助他，又能說是不聰明嗎？為秦國的卿相，使穆公在天下名望顯赫，而且可以流傳于后代，不是賢德的人能夠如此嗎？出賣自己來成全君主，連鄉(xiāng)里中一個潔身自愛的人都不肯干，能說賢德的人肯干嗎？”
67.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jìn)，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xiāng)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當(dāng)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jìn)，亂亦進(jìn)。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继煜轮?。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nèi)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jìn)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與鄉(xiāng)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于我側(cè)，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fēng)者，鄙夫?qū)挘》蚨??？鬃又R，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梢运俣伲梢跃枚?，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泵献釉唬骸安?，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鬃樱ブ畷r者也?？鬃又^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則巧也。圣，譬則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孟子·萬章下》）
【譯文】孟子說：“伯夷，眼睛不去看不好的顏色，耳朵不去聽不好的聲音。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不去使喚。天下太平，就出來做事；天下混亂，就退居田野。在施行暴政的國家，住有亂民的地方，他都不忍心去居住。他以為同無知的鄉(xiāng)下人相處，好像穿戴著禮服禮帽坐在泥爛或者炭灰之上。當(dāng)商紂的時候，他住在北海邊上，等待天下清平。所以聽到伯夷的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人，連貪得無厭的都廉潔起來了，懦弱的也都有剛強(qiáng)不屈的意志了。
“伊尹說：‘哪個君主，不可以侍奉？哪個百姓，不可以使喚？’天下太平出來做官，天下昏亂也出來做官，并且說：‘上天生育這些百姓，就是要先知先覺的人來開導(dǎo)后知后覺的人。我是這些人之中的先覺者，我要以堯舜之道來開導(dǎo)這些人?！傔@樣想：在天下的百姓中，只要有一個男子或一個婦女沒有享受到堯舜之道的好處，便仿佛自己把他推進(jìn)山溝之中，這便是他以天下的重?fù)?dān)為己任的態(tài)度。
“柳下惠不以侍奉壞君為羞恥，也不以官小而辭職。立于朝廷，不隱藏自己的才能，但一定按其原則辦事。自己被遺棄，也不怨恨；窮困，也不憂愁。同無知的鄉(xiāng)下人相處，高高興興地不忍離開。（他說，）‘你是你，我是我，你縱然在我旁邊赤身露體，哪能就沾染著我呢？’所以聽到柳下惠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人，連胸襟狹小的人也開闊了，刻薄的人也厚道了。
“孔子離開齊國，不等把米淘完，漉干就走；離開魯國，卻說，‘我們慢慢走吧，這是離開祖國的態(tài)度?！瘧?yīng)該馬上走就馬上走，應(yīng)該繼續(xù)干就繼續(xù)干，應(yīng)該不做官就不做官，應(yīng)該做官就做官，這便是孔子?！?
孟子又說：“伯夷是圣人之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之中負(fù)責(zé)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之中的隨和的人，孔子則是圣人之中識時務(wù)的人?？鬃樱梢越兴麨榧蟪烧?。‘集大成’的意思，（譬如奏樂，）先敲镈（bó）鐘，最后用特磬收束，（有始有終的）一樣。先敲镈鐘，是節(jié)奏條理的開始；用特磬收束，是節(jié)奏條理的終結(jié)。條理的開始在于智，條理的終結(jié)在于圣。智好比技巧，圣好比氣力。猶如在百步以外射箭，射到，是你的力量；射中，卻不是你的力量?！?/p>
68. 萬章問曰：“敢問友?！泵献釉唬骸安粧堕L，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孟獻(xiàn)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xiàn)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xiàn)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xiàn)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fèi)惠公曰：‘吾于子思，則師之矣。吾于顏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俏┬秊槿灰?，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雖蔬食菜羹，未嘗不飽，蓋不敢不飽也。然終于此而已矣，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之尊賢也。舜尚見帝。帝館甥于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孟子·萬章下》）
【譯文】萬章問道：“請問交朋友的原則?！?
孟子答道：“不依仗自己年紀(jì)大，不依仗自己地位高，也不依仗彼此有姻親關(guān)系，而交朋友。朋友，是因其品德而去結(jié)交的。因此，心目中不能存在任何有所依仗的觀念。孟獻(xiàn)子是一位有車百輛的大夫，他有五位朋友，樂正裘、牧仲，其余三位我忘記了。獻(xiàn)子同這五位相交，心目中并不存有自己是大夫的觀念，這五位，如果也存有獻(xiàn)子是位大夫的觀念，就不會同他交友了。不僅有百輛車的大夫是如此的，縱使小國的君主也是如此。費(fèi)惠公說，‘我對于子思，則以他為老師；對于顏般，則以他為朋友；至于王順和長息，那不過是替我工作的人罷了?！粌H小國的君主是如此，縱使大國之君也有朋友。晉平公對于亥唐，亥唐叫他進(jìn)去，便進(jìn)去；叫他坐，便坐；叫他吃飯，便吃飯?？v使是糙米飯小菜湯，也吃得飽飽的，因?yàn)椴桓也怀燥?。然而晉平公也只是做到這一點(diǎn)罷了。不同他一起共有官位，不同他一起治理政事，不同他一起享受俸祿，這只是一般士人尊敬賢者的態(tài)度，不是王公尊敬賢者所應(yīng)有的態(tài)度。舜謁見堯時，堯請他這位女婿住在另一處官邸中，也請他吃飯，（舜有時也做東道，）互為客人和主人，這是天子同老百姓交朋友。以位卑的人尊敬高貴的人，叫做尊重貴人；以高貴的人尊敬位卑的人，叫做尊敬賢者。尊重貴人和尊敬賢者，道理是相同的?！?/p>
69. 孟子曰：“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yǎng)也，而有時乎為養(yǎng)。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guān)擊柝?？鬃訃L為委吏矣，曰：‘會計當(dāng)而已矣?！瘒L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孟子·萬章下》）
【譯文】孟子說：“做官不是因?yàn)樨毟F，但有時候也因?yàn)樨毟F。取妻子不是為著孝順父母，但有時候也為著孝順父母。因?yàn)樨毟F而做官的，便拒絕高官，居于卑位；拒絕厚祿，只受薄俸?！芨呔颖埃芎袷鼙 ?，那該居于什么位置才合宜呢？做門衛(wèi)、打更的小吏都行?？鬃右苍?jīng)做過管理倉庫的小吏，他說，‘出入的數(shù)目都對了?！苍?jīng)做過管理牲畜的小吏，他說，‘牛羊都壯實(shí)長大了?！恢玫拖?，而議論朝廷大事，這是罪過；在君主的朝廷里做官，而自己的正義主張不能實(shí)現(xiàn)，這是恥辱?！?/p>
70.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xiāng)之善士，斯友一鄉(xiāng)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保ā睹献印とf章下》）
【譯文】孟子對萬章說道：“一個鄉(xiāng)村里的優(yōu)秀人物，便和那一鄉(xiāng)村的優(yōu)秀人物交朋友；全國性的優(yōu)秀人物便和全國性的優(yōu)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優(yōu)秀人物便和天下的優(yōu)秀人物交朋友。認(rèn)為和天下的優(yōu)秀人物交朋友還不夠，便又追論古代的人物。吟詠他們的詩歌，研究他們的著作，（古人各生一時，其詩其言各有所當(dāng)。因此，）不了解他的為人，可以嗎？（不可，）所以要研究他那一個時代。這就是追溯歷史與古人交朋友?！?/p>
71.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泵献釉唬骸八艧o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
【譯文】告子說：“人性好比急流水，從東方開個缺口便向東流，從西方開個缺口便向西流。人之所以沒有善與不善的定性，正同水之沒有東流西流的定向一樣。”
孟子說：“水誠然沒有東流西流的定向，難道也沒有向上或向下的定向嗎？人性的善良，正如像水的向下流一樣。人沒有不善良的，水沒有不向下流的。當(dāng)然，用手拍水使它濺起來，可以高過額角；戽水使它倒流，可以引上高山。這難道是水的本性嗎？形勢使它如此。人可以使他做壞事，本性的改變也正像這樣?！?/p>
72.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蛟唬骸钥梢詾樯疲梢詾椴簧?。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蛟唬骸行陨疲行圆簧?。是故以堯?yàn)榫邢?，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裨弧陨啤?，然則彼皆非與？”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yàn)椴簧?，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蛳啾遁鵁o筭者，不能盡其才者也?！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
【譯文】公都子說：“告子說：‘人的本性沒有什么善良不善良?！灿腥苏f：‘本性可以使人善良，也可以使人不善良；所以周文王、武王掌朝，百姓便喜好善良；周幽王、厲王掌朝，百姓便喜好橫暴?！灿腥苏f：‘有些人本性善良，有些人本性不善良；所以有堯這樣的圣人為君主，卻有象這樣的壞人；有瞽瞍這樣壞的父親，卻有舜這樣好的兒子；有紂這樣的惡侄兒，而且為君王，卻有微子啟、王子比干這樣的仁人?！缃窭蠋熣f本性善良，那么，他們都錯了嗎？”
孟子說：“從天生資質(zhì)看，可以使人善良，這便是我所謂的人性善良。至于有些人不善良，不能歸罪于他的資質(zhì)。同情之心，每個人都有；羞恥之心，每個人都有；恭敬之心，每個人都有；是非之心，每個人都有。同情心屬于仁，羞恥心屬于義，恭敬心屬于禮，是非心屬于智。這仁義禮智，不是由外人給予我的，是我本來就有的，不過不曾探索它罷了。所以說：‘只要去追求，便會得到；一經(jīng)放棄，便會失掉?！伺c人之間，有相差一倍、五倍甚至無數(shù)倍的。這是未能充分發(fā)揮他們的才干的緣故。
73.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yuǎn)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
【譯文】孟子說：“現(xiàn)在有個人，他的無名指彎曲了而不能伸直，當(dāng)然不痛苦，也不妨礙工作，如果有人能夠使它伸直，就是去秦國、楚國（求醫(yī)）都不嫌遠(yuǎn)，因?yàn)樽约簾o名指不及別人。無名指不及別人，就知道厭惡；良心不及別人，竟不知道厭惡，這叫做不懂得輕重?！?/p>
74.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譯文】孟子說：“有自然尊貴的爵位，有社會的爵位。仁義忠信，不倦地樂于行善，這是自然尊貴的爵位；公卿大夫，這是社會的爵位。古代的人修養(yǎng)他自然尊貴的爵位，于是社會爵位隨著來了?，F(xiàn)在的人修養(yǎng)他自然尊貴的爵位，為的是追求社會爵位；已經(jīng)得到了社會爵位，便放棄他自然尊貴的爵位，那就太糊涂了，結(jié)果連社會爵位也定會喪失?！?/p>
75.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孟子·告子上》）
【譯文】孟子說：“希望尊貴，這是人們共同的心理。但每人都有自己可尊貴的東西，只是沒有去想罷了。別人所給予的尊貴，并不是真正值得尊貴的。趙孟（晉國正卿趙盾，字孟）所尊貴的，趙孟同樣可以使他下賤。
76.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保ā睹献印けM心上》）
【譯文】孟子說：“君子有三種樂趣，但以德服天下不在其中。父母都健康，兄弟沒災(zāi)患，是第一種樂趣；抬頭無愧于天，低頭無愧于人，是第二種樂趣；得到天下優(yōu)秀人才而對他們進(jìn)行教育，是第三種樂趣。君子有三種樂趣，但以德服天下并不在其中?！?/p>
77.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shù)，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dá)?！保ā睹献印けM心上》）
【譯文】孟子說：“孔子上了東山，便覺得魯國很小了；上了泰山，便覺得天下也不大了；所以，看過海洋的人，別的水便難于吸引他了；曾在圣人門下學(xué)習(xí)過的人，別的議論也就難于吸引他了。觀看水有方法，一定要看它壯闊的波浪。太陽、月亮都有光輝，連一點(diǎn)兒縫隙都必定照到。流水這個東西不把洼地流滿，便不再向前流；君子立志于道，沒有一定的成就，也就不能通達(dá)?！?/p>
78. 孟子曰：“饑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饑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孟子·盡心上》）
【譯文】孟子說：“饑餓的人覺得任何食物都是美好的，干渴的人覺得任何飲料都是甘甜的。他們不能知道飲食的正常滋味，這是饑餓干渴損害味覺的緣故。難道只是口舌腸胃受饑餓干渴的損害嗎？人心也有這種損害。如果人們（能夠經(jīng)常培養(yǎng)心志，）不使它遭受口舌腸胃那樣的饑餓干渴，那（自然容易進(jìn)入圣賢的境界，）不會以趕不上別人為憂慮了。”
79. 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恭敬而無實(shí)，君子不可虛拘?！保ā睹献印けM心上》）
【譯文】孟子說：“（對于人）只養(yǎng)活而不愛，等于養(yǎng)豬；只愛而不恭敬，等于（畜）養(yǎng)狗馬。恭敬之心是在送禮物以前就有了的。徒有形式，沒有恭敬的實(shí)質(zhì)，君子便不會被這種虛假的形式所留住?！?/p>
80. 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當(dāng)務(wù)之為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wù)。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wù)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是之謂不知務(wù)?！保ā睹献印けM心上》）
【譯文】孟子說：“智者沒有不該知道的，但總是以抓住重要工作為急迫；仁者沒有不愛的，但是務(wù)必先愛自己的親人和賢者。堯舜的智慧不可能知道一切事物，因?yàn)樗庇谙绒k理首要事務(wù)；堯舜的仁德不能普遍愛一切人，因?yàn)樗庇谙葠圩约旱挠H人和賢者。如果不能實(shí)行三年的喪禮，卻仔細(xì)講求緦（sī）麻三月、小功五月的喪禮；在尊長之前用餐，大口吃飯，大口喝湯，（沒有禮貌，）卻責(zé)問不用牙齒啃斷干肉，這叫做不識大體。”
81. 齊饑。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fù)為發(fā)棠，殆不可復(fù)。”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多逐虎?；⒇?fù)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保ā睹献印けM心下》）
【譯文】齊國遭受饑荒，陳臻對孟子說：“國內(nèi)的人，都以為老師會再請齊王打開棠的倉廩賑濟(jì)人民，大概不能再這樣做吧。”
孟子說：“再這樣做便成了馮婦了。晉國有個叫馮婦的，善于和老虎搏斗，后來變成善人，（不再打虎了。）有次他到野外，有許多人正追逐老虎。老虎背靠著山角，沒有人敢去迫近它。他們望見馮婦了，便快步向前去迎接。馮婦也就捋起袖子，伸出胳膊，走下車來。大家都很高興，可是作為士的那些人卻在譏笑他?！?/p>
82.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shí)之謂美。充實(shí)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保ā睹献印けM心下》）
【譯文】浩生不害（齊國人）問道：“樂正子是怎樣的人？” 孟子答道：“是好人，實(shí)在的人?！?“怎么叫做好？怎么叫做實(shí)在？” 答道：“值得可愛便叫做好，那些好處實(shí)際存在于自身，便叫做實(shí)在；那些好處充滿于自身，便叫做‘美’；不但充滿，而且光輝地表現(xiàn)出來，便叫做‘大’；既光輝地表現(xiàn)出來，又能融會貫通，便叫做‘圣’；圣德到了妙不可測的境界，便叫做‘神’。樂正子是介于好和實(shí)在二者之中，‘美’、‘大’、‘圣’、‘神’四者之下的人物?！?/p>
83. 子夏喪其子而喪其明。曾子吊之，曰：“吾聞之也，朋友喪明則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無罪也?！痹优?，曰：“商！女何無罪也？吾與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間，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爾罪一也。喪爾親，使民未有聞焉，爾罪二也。喪爾子，喪爾明，爾罪三也。而曰女何無罪與！”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禮記·檀弓上》）
【譯文】子夏死了兒子，哭瞎了眼睛。曾子去慰問他，他說：“我聽說過，朋友雙目失明就應(yīng)當(dāng)為他難過哭泣。”曾子哭了起來。子夏也哭了，說：“天?。∥覜]有罪過??！”曾子生氣地說：“商！你怎么會沒有罪過呢？我和你在洙水、泗水之間事奉夫子，后來回來養(yǎng)老在西河邊，使西河的民眾把你比為夫子，這是您的罪過之一。當(dāng)初您為親人居喪時，并沒有做出突出的樣子讓民眾知道，這是您的罪過之二。死了兒子，就哭瞎了眼睛，這是您的罪過之三。還要說你沒有罪過嗎？”子夏扔去手杖下拜，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離群索居，也已太久了??！”
84. 孔子蚤作，負(fù)手曳杖，消搖于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dāng)戶而坐。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后氏殯于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于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于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于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蓋寢疾七日而沒。（《禮記·檀弓上》）
【譯文】孔子一早起來，背著手拖著手杖，自寬閑適地在門外散步，歌唱道：“泰山快要崩塌了吧？梁木快要?dú)牧税?？哲人快要凋零了吧？”唱完后就入?nèi)，正對著門坐著。子貢聽到歌聲后，說：“泰山快要崩塌了，那末我們將仰望什么呢？梁木快要?dú)牧?，哲人快要凋零了，那抹我們將仿效什么呢？夫子恐怕將會病重了吧？”于是快步入?nèi)?？追蜃诱f：“賜！你為什么來得這么遲??？夏后氏停柩在東階之上，那還是在主位上。殷人停柩在東西兩楹之間，那是處在賓主之間。周人停柩在西階之上，那是把靈柩當(dāng)作賓客了。而我孔丘，是殷人。我前夜夢見自己安坐在東西兩楹之間。圣明的君王沒有出現(xiàn)，天下有誰會尊崇我呢？（既然我坐在兩楹之間，而天下無人尊崇我為人君，那末必定就是停柩在兩楹之間的殷人喪殯預(yù)兆。）我恐怕將要死去?！贝蠹s臥病七天后，孔子就去世了。
85.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修內(nèi)也，禮所以修外也。禮樂交錯于中，發(fā)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立大傅、少傅以養(yǎng)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大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大傅之德行而審喻之。大傅在前，少傅在后，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教喻而德成也。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禮記·文王世子》）
【譯文】凡三王時代，必定要用禮樂來教育太子。樂是用來修養(yǎng)內(nèi)在精神的，禮是用來修正外在行為的。禮樂交融在內(nèi)，又表現(xiàn)在外，因此融合成快樂、恭敬、溫文爾雅的儀態(tài)。設(shè)立大傅、少傅來教養(yǎng)太子，要讓他懂得父子、君臣之間的道義。大傅要分辨父子、君臣之間的道義來開導(dǎo)太子。少傅要侍奉太子來觀察大傅的德行，并詳審地分析給他聽，讓他明白。大傅在前，少傅在后，回到后宮有太保護(hù)衛(wèi)，走出宮外有老師教育，因此能教導(dǎo)分明，而且使德行成就。老師，就是用事例來教導(dǎo)他明白德行的人。太保，就是用謹(jǐn)慎自身的言行來輔佐太子，使他言行歸向正道的人。
86. 昔者仲尼與于蠟賓，事畢，出游于觀之上，喟然而嘆。仲尼之嘆，蓋嘆魯也。
言偃在側(cè)，曰：“君子何嘆？”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dú)親其親，不獨(dú)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dú)、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域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jì)，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shè)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保ā抖Y記·禮運(yùn)》）
【譯文】從前，孔子參加蠟祭典禮，充任陪祭，祭事完畢后來到門樓的高臺上游覽，不覺長嘆起來?？鬃拥母袊@，大概是感嘆魯國吧。
言偃在旁邊，問：“先生為什么感嘆呢？”孔子說：“大道施行的時代和和夏商周那些杰出的人主當(dāng)政的時代，我都沒有能趕上，可是有文獻(xiàn)記載下來。大道施行的時代，天下是公有的，選舉賢德和有才能的人，講求信用，修整人間關(guān)系而至和睦。所以人們不只是親愛自己的親人，不只是慈愛自己的子女；要讓年老的人都有歸宿，壯年的人都有用處，年幼的人都能得到撫育，男人老了沒有妻子的、女人老了沒有丈夫的、幼兒無父母的、老人無子女的，以及殘廢的人，都能夠得到供養(yǎng)。男人有職務(wù)，女子有夫家。財物，人們恨它被扔在地上，（都想收起來，）但不一定藏在自己家里；力氣，人們恨它不從自己身上使出來，（都想使用出來，）但不一定為了自己。因此，陰謀詭計就被堵塞住，不會興起；盜竊、造反和害人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就連外面的大門也用不著關(guān)上。這就稱為‘大同’。
“如今大道已經(jīng)消逝不見，天下變?yōu)橐患宜接校魅酥皇怯H愛自己的親人，各人只是慈愛自己的子女，貨物和勞力都是為了自己。天子諸侯的子弟世代承襲，認(rèn)為合于禮，因而修建內(nèi)城、外郭和護(hù)城河作為賴以防守的建筑工事，還用禮儀來建立綱紀(jì)，使君臣關(guān)系正常，使父子關(guān)系純厚，使兄弟關(guān)系和睦，使夫妻關(guān)系和諧。又規(guī)定制度，劃分田里，尊重有勇力有智謀的人，而立功作事，只是為自己。所以權(quán)謀因此而興起，戰(zhàn)爭也因此發(fā)生了。
87.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xué)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禮記·禮運(yùn)》）
【譯文】“什么叫人的情性？喜、怒、哀、懼、愛、惡、欲，著七方面不學(xué)而屬本能。什么叫做人的義理？父親慈愛，子女孝順，兄長善良，兄弟敬愛，丈夫守義，妻子服從，長輩慈惠，晚輩孝順，國君仁愛，臣子忠貞，這十方面稱為做人的道理。講習(xí)的是忠信和睦，這叫做人的利益。爭奪相殺，這叫做人的患難。所以圣人用以節(jié)制人的‘七情’，培養(yǎng)人的‘十義’，講習(xí)忠信和睦，崇尚謙讓，戒除爭奪的，若舍棄禮制，又可用什么來整治呢？飲食和男女間的事，是人們最大的欲望。死亡和貧苦，是人們最大厭惡的。所以，‘欲’和‘惡’（兩種人情）是內(nèi)心最主要的。人們深藏自己的內(nèi)心，不可窺測??！人心好壞都掩藏在心里，不表現(xiàn)在外表，要想徹底了解人心的好壞，除了理，還有什么東西呢？”
88. 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dāng)?shù)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后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dāng)?shù)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xué)書記；衣不帛襦褲；禮帥初，朝夕學(xué)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xué)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xué)射御。二十而冠，始學(xué)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xué)不教，內(nèi)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xué)無方，孫友視志。四十始仕，方物出謀發(fā)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五十命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禮記·內(nèi)則》）
【譯文】孩子能吃飯了，就要教他用右手；能講話了，就教男孩答“唯”，教女孩答“俞”；掛上的佩囊，男孩用皮革的，女孩用絲繒的。孩子六歲時，就教他認(rèn)識數(shù)目和四方名稱。七歲，男孩女孩就不同席，不共食。八歲，進(jìn)出門戶和就席飲食，必須要在年長者的后面，開始教孩子懂得禮貌謙讓。九歲，教孩子朔望和天干地支的知識。十歲，男孩就出外求學(xué)，居宿在外，學(xué)習(xí)六書九數(shù)。衣褲不用帛做，（還是穿孩提時的服裝，為了防止奢侈。）舉止動作都要遵循當(dāng)初所教的長幼之禮，每天早晚要學(xué)習(xí)灑掃進(jìn)退等禮節(jié)，請長者來教習(xí)書策和應(yīng)對言語信實(shí)。十三歲，學(xué)習(xí)音樂，誦讀《詩》篇，練習(xí)文舞《勺》舞。十五歲以上的兒童，練習(xí)武舞《象》舞，學(xué)習(xí)射箭、御車等。二十歲加冠，開始學(xué)習(xí)禮；可以穿裘帛的衣服，練習(xí)《大夏》之舞；要篤行孝悌，要博學(xué)而窮理，但還未可為師教人；要蘊(yùn)積美德于心中，而不自我表現(xiàn)才能。三十歲成婚有妻室，開始治理男事，如受田、政役等；至此還是學(xué)習(xí)無常，僅取決于心志所愛好，就應(yīng)付朋友謙遜，觀察他們的志向而自我勉勵。四十歲以后學(xué)成志定，可以開始做官，要權(quán)衡比較事物然后出謀慮策；君臣間合乎理義的就任職聽從，不合乎理義的就離去。五十歲受命為大夫，參與邦國大事。七十歲告老還鄉(xiāng)。
89. 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shù)有序，國有學(xué)，比年入學(xué)，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jīng)辨志。三年，視敬業(yè)樂群。五年，視博習(xí)親師。七年，視論學(xué)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dá)，強(qiáng)立而不反，謂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yuǎn)者懷之。此大學(xué)之道也?！队洝吩唬骸岸曜訒r術(shù)之。”其此之謂乎？（《禮記·學(xué)記》）
【譯文】古代教學(xué)，家里辦學(xué)有“塾”，黨里辦學(xué)有“庠”，遂里辦學(xué)有“序”，國都辦學(xué)有“學(xué)”。每年入學(xué)一次，隔一年考試一次。學(xué)習(xí)了一年，就考察他的經(jīng)文句讀的能力，辨別他的志向所趨。學(xué)習(xí)了三年，就考察他是否專心致志于學(xué)業(yè)，親愛同學(xué)樂合群眾。學(xué)習(xí)了五年，就考察他是否廣博地學(xué)習(xí)，親敬師長。學(xué)習(xí)了七年，就考察他能否討論學(xué)問上的深奧道理和選擇朋友；這已可稱為“小成”。學(xué)習(xí)了九年，就能聞一知十，觸類貫通，臨事獨(dú)立判斷而不惑，不再違背師道；這可以稱為“大成”。這樣以后才能教化人民，移風(fēng)易俗，附近的人心悅誠服，而遠(yuǎn)方的人也都來歸附。這就是大學(xué)教育的道路。古書上說：“螞蟻時時都在學(xué)習(xí)銜泥，（然后能壘成大窩。）”大概就是說的這個意思吧。
90. 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yáng)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撰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yáng)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后世，教也。
夫銘者，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于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知足以利之，可謂賢矣。賢而勿伐，可謂恭矣。（《禮記·祭統(tǒng)》）
【譯文】祭祀用的鼎常鑄有銘文；銘，就是自己借此留下名聲的意思，自己留名的時候先稱揚(yáng)祖先的美德在上，而使昭明顯著到后世。作為先祖的人，無不有美好的地方，也無不有錯誤的地方。銘的意義，就是稱揚(yáng)美德，而不說錯誤和缺點(diǎn)；這是孝子孝孫的心意，只有賢德的人才能這樣。銘，就是要論述撰錄自己先祖的德行善事、功業(yè)勛勞、受到慶賀和賞賜、生前的榮譽(yù)聲名，列出來使天下的人知道，斟酌重要的刻在祭器鐘鼎上，并在后面附上自己的名字，用以祭祀先祖。如此顯揚(yáng)先祖，就是用來尊崇孝道。先稱揚(yáng)先祖美德而自己附名次列在后！這是孝順的行為；昭明顯示給后世而使后世的人效慕，這就是用孝順教化了。
銘，雖只是一次稱揚(yáng)先祖的撰作，但是從上邊的先祖，到自己，以及后世都得到了好處。因此君子觀看銘文，既贊美那些所稱揚(yáng)的，又贊美制銘的舉動。制銘的人，自己有顯明的德行所以足以看見先祖的美德，自己有仁恩所以足以參與制銘，自己有智慧所以足以使上下都能得到利益，可以說是賢德了。賢德而不夸耀，可以說是恭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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