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提示：本文約5300字，配圖18幅，原創(chuàng)不易，感謝您的耐心閱讀。）
在太平洋戰(zhàn)爭初期，日本帝國的版圖急劇擴大，僅僅數月時間里太陽旗就插遍了包括菲律賓、馬來亞、緬甸和荷屬東印度在內的廣闊地區(qū)，日軍攻城掠地、連戰(zhàn)連捷，盟軍潰不成軍，節(jié)節(jié)敗退，日本人的勝利可與歐洲戰(zhàn)場上德軍閃電戰(zhàn)的輝煌相提并論。當然，日軍的入侵行動并不總是一帆風順，也會有失手落敗的時候，比如對威克島的首次登陸就鎩羽而歸。1942年1月下旬，在進攻巴厘巴板的行動中，日軍再次遭遇挫折，一支由4艘老式驅逐艦組成的美軍艦隊避開了日軍優(yōu)勢兵力的防守，成功突入錨地，重創(chuàng)日軍運輸船隊后全身而退，在盟軍屢遭敗績的局勢下，這次勝利堪稱奇跡，而率領艦隊創(chuàng)造奇跡的戰(zhàn)艦就是“約翰·D·福特”號驅逐艦。
平甲板驅逐艦
1915年，美國海軍總委員會對新一代驅逐艦進行技術論證，驅逐艦部隊希望回歸早期的小艦型，通過縮小輪廓提高魚雷攻擊時的生存性，但是美國海軍的潛在對手日本和德國都相距遙遠，預計主要作戰(zhàn)將在遠離港口的遠海發(fā)生，因此續(xù)航力和適航性成為優(yōu)先考慮的因素，決定了新型驅逐艦必須走大型化路線。在這一方針下設計的考德威爾級排水量達1125噸，裝備4門102毫米艦炮和4座三聯裝533毫米魚雷發(fā)射管，采用三軸推進，航速30節(jié)，其最大的變化是放棄了傳統的艏樓船型，改為平甲板船型，以確保艦體強度和艦內空間。
■一戰(zhàn)時期涂有迷彩的“考德威爾”號驅逐艦?？嫉峦柤壥瞧郊装弪屩鹋炞畛跖炐停步ㄔ?艘。
隨著美德關系持續(xù)惡化，美國于1917年4月對德宣戰(zhàn)。由于德國海軍實施無限制潛艇戰(zhàn)，美國海軍迫切需要大量驅逐艦加以應對，為了迅速批量建造，在考德威爾級基礎上改進設計了維克斯級，沿用平甲板船型，提高了動力輸出，改為雙軸推進，航速增至35節(jié)，主要武備保持不變，加強了反潛能力。美國海軍陸續(xù)訂購了多達111艘維克斯級，并首次開啟“暴兵”模式，動員民間船廠瓜分訂單。
■維克斯級驅逐艦首艦“維克斯”號，同級艦多達111艘，而平甲板驅逐艦的第二型。
維克斯級雖然滿足了美國海軍的急需，但續(xù)航力僅有3600海里/15節(jié)，而軍方希望能達到4000海里/15節(jié)以上。針對航程缺陷，美國海軍繼續(xù)改進，設計了克萊門森級，其基本構造、內部布局和主要武備都與維克斯級一脈相承，燃料搭載量增加了100噸，續(xù)航力增加到4800海里/15節(jié)，甲板結構做了加強，以便日后裝載127毫米艦炮。與維克斯級一樣，克萊門森級也存在轉彎半徑大和防空武器薄弱的問題。在一戰(zhàn)結束前，美國海軍訂購了161艘克萊門森級，最終完成了156艘，這個建造記錄直到二戰(zhàn)時期才被弗萊徹級所超越。上述三級驅逐艦均采用平甲板船型，因此被統稱為“平甲板驅逐艦”。
■1922年底?？吭谑サ贶姼蹆鹊钠郊装弪屩鹋炄?，多為克萊門森級，建造數量多達156艘。
大部分克萊門森級是在一戰(zhàn)結束后才建成服役的，“約翰·D·福特”號就是如此，于1919年11月11日在費城的威廉·克蘭普父子船廠開工，1920年9月2日下水，同年12月30日竣工，整個工期僅為一年零19天，以約翰·唐納森·福特海軍少將命名，他曾參加過美國內戰(zhàn)和美西戰(zhàn)爭?！案Ｌ亍碧柵潘?190噸，艦長95.83米，艦寬9.68米，吃水2.82米，安裝4臺鍋爐和2部蒸汽輪機，輸出功率26500馬力，航速35節(jié)?！案Ｌ亍碧柕奈鋫浒?門102毫米單裝艦炮，分別位于艦首、艦尾和中部兩舷，4座三聯裝533毫米魚雷發(fā)射管配置在后部艦體兩側，每舷2座，此外還有1門76毫米高射炮和2挺7.62毫米機槍，艦員編制101人。
■“約翰·D·福特”號驅逐艦，攝于1921年底或1922年初。
“福特”號在新英格蘭海域完成試航后，于1921年7月迎來了首任艦長查爾斯·鮑納爾中校，之后開赴加勒比海進行適應性訓練。1922年6月20日，“福特”號被分配到亞洲艦隊，橫渡大西洋，經地中海、蘇伊士運河和印度洋，于8月21日抵達菲律賓馬尼拉灣的甲米地海軍基地，由此開始了在遠東地區(qū)近20年的服役生涯。在兩次大戰(zhàn)之間，“福特”號主要在中國沿?；顒?，航跡深入長江水域，充當美國在遠東推行“炮艦外交”，維護在華利益的工具，曾在1927年3月參與了震驚中外的“南京事件”，炮擊南京城，造成中國軍民死傷。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后，“福特”號執(zhí)行撤僑任務，將在華美國僑民撤往菲律賓。二戰(zhàn)爆發(fā)后，“福特”號在菲律賓和南海進行強化訓練，并展開中立巡航。
■1938年，“福特”號停泊中國上海期間全艦官兵合影。
反擊尖兵
1941年12月8日，當珍珠港遇襲的消息傳到菲律賓，“福特”號作為第59驅逐艦分隊的一員已經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12月10日，日軍飛機空襲了甲米地基地，“福特”號未受損傷，于當日出港，加入第6特混艦隊，在蘇祿海和望加錫海峽執(zhí)行巡邏任務，直至12月23日前往泗水休整。隨著菲律賓、英屬馬來亞相繼淪陷，日軍兵分多路，發(fā)動侵占荷屬東印度的攻勢，那里的石油資源是日軍南進作戰(zhàn)的主要目標之一。由美英荷澳四國組成的ABDA聯合司令部決定派出艦艇襲擾、牽制日軍，試圖拖延其進攻步伐，并阻止其對澳大利亞的入侵，但盟軍能夠動用的兵力非常有限，而且缺乏空中支援。
■1941年12月，菲律賓馬尼拉灣甲米地海軍基地遭日軍轟炸后的慘況。
1942年1月11日，“福特”號從泗水出發(fā)前往帝汶島古邦灣，于18日加入第5特混艦隊，在兩天后接到了向巴厘巴板出擊的命令，對即將到來的日軍登陸部隊實施打擊。巴厘巴板位于婆羅洲東海岸，是一座興起于19世紀末的石油城，建有完善的石油生產設施和港口，是荷屬東印度重要的石油輸出地之一，也是令日軍垂涎不已的目標。1942年1月初，日軍占領婆羅洲東北岸的打拉根，計劃以此為跳板繼續(xù)南進，于1月24日登陸巴厘巴板。陸軍坂口支隊乘坐16艘運輸船沿婆羅洲東海岸南下，由西村祥治少將指揮的第一護衛(wèi)隊擔負護航，包括輕巡洋艦1艘、驅逐艦9艘、掃雷艇4艘、驅潛艇3艘、哨戒艇3艘，同時還能得到岸基航空兵的掩護和支援。
■巴厘巴板海戰(zhàn)中日美雙方的指揮官：西村祥治少將（左）和格拉斯福德少將（右）。
ABDA司令部對日軍的行動做出準確的預判，命令巴厘巴板守軍采取防御措施，并于1月20日命令在古邦灣集結的第5特混艦隊做好出擊準備。由威廉·格拉斯福德少將指揮的第5特混艦隊包括“休斯敦”號重巡洋艦、“博伊斯”、“馬布黑爾德”號輕巡洋艦和“福特”、“波普”、“帕羅特”、“保羅·瓊斯”號驅逐艦組成。當時“休斯敦”號另有任務，格拉斯福德少將以“博伊斯”號為旗艦，率領余下戰(zhàn)艦奉令出動，在當日晚些時候駛離古邦灣，駛向巴厘巴板。
■20世紀30年代?？恐袊鵁熍_的美軍驅逐艦群，最左側為“黑鷹”號供應艦，自左向右為“皮爾斯伯里”、“波普”、“約翰·D·福特”、“保羅·瓊斯”、“皮里”和“帕羅特”號，日后參加巴厘巴板海戰(zhàn)的美軍驅逐艦均在其中。
在美軍艦隊出擊之際，日軍也展開行動，登陸艦隊于1月21日晚從打拉根起航，沿海岸向南航行，于22日下午進入望加錫海峽，之后轉向西南直驅巴厘巴板。在南下途中，日軍艦隊先后被盟軍飛機和潛艇發(fā)現，并遭到襲擊。1月23日下午，運輸船“南阿丸”號遭美軍B-10轟炸機攻擊，中彈起火棄船。當日深夜，日軍艦隊抵達巴厘巴板錨地，開始做登陸準備。1月24日0時30分，荷蘭海軍K XVIII號潛入錨地，發(fā)起魚雷攻擊，擊沉了“敦賀丸”號運輸船，隨后在日艦反擊下帶傷撤退。為了防范潛艇攻擊，西村少將調整兵力部署，擴大警戒范圍，卻使各艦艇之間的空隙加大了，反而為美軍隨后的水面突擊創(chuàng)造了良機。
■1942年駐荷屬東印度的荷蘭空軍美制馬丁B-10轟炸機側視圖。
另一方面，第5特混艦隊出師不利，“博伊斯”號在途中觸礁受損，退出行動，“馬布黑爾德”號發(fā)生輪機故障，航速銳減，也無法參加戰(zhàn)斗，于是突擊兵力僅剩由保羅·塔爾博特中校指揮的4艘驅逐艦。在失去己方巡洋艦支援的情況下，第59驅逐艦分隊依然堅決地執(zhí)行攻擊命令，義無反顧地向兵力占優(yōu)的日軍發(fā)起挑戰(zhàn)。
旋風夜襲
1月23日下午，美軍艦隊駛入望加錫海峽，為了迷惑日軍，隱蔽企圖，塔爾博特指揮艦隊沿西里伯斯島西海岸航行至曼達爾角附近，在日落后轉向西北，橫穿海峽，航向直指巴厘巴板。臨戰(zhàn)前，塔爾博特向各艦艦長做了簡潔明晰的戰(zhàn)斗部署：“優(yōu)先魚雷攻擊，優(yōu)先攻擊運輸船，盡可能抵近攻擊，視目標大小決定射擊方式，以免目標機動規(guī)避，發(fā)現目標后自由攻擊，以機槍掃射目標甲板、艦橋，攻擊要堅決果敢！”
■1942年1月24日巴厘巴板海戰(zhàn)的作戰(zhàn)示意圖，可見美軍驅逐艦的攻擊路線。
1月24日4時10分，4艘美軍驅逐艦以“福特”、“波普”、“帕羅特”、“保羅·瓊斯”號的順序排成單縱隊，保持高速航行，從南面接近巴厘巴板錨地。這些平甲板驅逐艦的艦齡都在20年上下，在連日航行后仍能保持良好的運行狀態(tài)，足見平日保養(yǎng)的到位和輪機兵的優(yōu)良素質。此時的戰(zhàn)場條件對于夜襲行動而言再理想不過了：錨地西面的海岸上，正在燃燒的石油設施將半邊夜空映紅，如同一張幕布將日軍艦船的側影映襯在視野中，而隨風飄散的氣味刺鼻的濃煙也遮蔽了日軍瞭望哨的銳利目光，使美艦的身影隱藏在夜色中，隱蔽接近目標。美軍官兵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周圍的情況，炮彈裝入炮膛，魚雷引信裝定，甚至分發(fā)了近戰(zhàn)用的手榴彈，所有人都準備迎接自1898年馬尼拉海戰(zhàn)以來美國海軍在太平洋上的首次水面交戰(zhàn)。
■戰(zhàn)前“約翰·D·福特”號驅逐艦進行魚雷射擊訓練的留影。
日軍艦艇的稀疏隊形幫了大忙，美軍編隊輕松地穿過警戒線上開闊的間隙，突入錨地。4時16分，“福特”號的瞭望哨率先發(fā)現右舷方向有一個艦影，判斷為日軍驅逐艦，塔爾博特果斷下令攻擊，4艘驅逐艦于4時25分紛紛射出魚雷，其中“福特”號發(fā)射1枚，遺憾的是美軍對于夜間魚雷攻擊訓練不足，所有魚雷均未命中。其實，遭到攻擊的日艦是第15號掃雷艇，訓練有素的日軍也發(fā)現了美艦，并辨認出四煙囪艦型，艇長誤以為是旗艦“那珂”號（同樣是四煙囪），未予理會，但瞭望哨隨后報告有多個艦影，才意識到是敵艦，然而，在片刻的遲疑后美艦已經消失在夜幕中，第15號掃雷艇隨即發(fā)出警報。
■這幅畫作表現了美軍驅逐艦編隊攻擊巴厘巴板錨地內日軍運輸船隊的場面。
與第15號掃雷艇擦肩而過后，美軍艦隊繼續(xù)深入錨地，未見其他日軍警戒艦艇，于是塔爾博特下令攻擊運輸船隊。4艘驅逐艦分為三組行動，“福特”號居右，“波普”號居中，“帕特羅”和“保羅·瓊斯”號居左，各艦以無線電保持聯絡。塔爾博特坐鎮(zhèn)的“福特”號在與僚艦分離后向西南方航行，插入運輸船隊列中，于4時35分與第16號掃雷艇相遇，艦長庫珀少校命令保持靜默，未發(fā)生交火。4時40分，“福特”號逼近特設運輸船“球磨川丸”號，日本船員發(fā)現美艦靠近，急忙起錨試圖搶灘擱淺，以免被擊沉，同時以輕型火炮拼力反擊?！案Ｌ亍碧柕?02毫米艦炮從近距離頻頻開火，命中目標10余發(fā)，“球磨川丸”號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在交戰(zhàn)中，“福特”號艦尾被一枚小口徑炮彈命中，造成3人輕傷，這是本次海戰(zhàn)中美方唯一的損傷。
■在完成攻擊行動后，4艘美軍驅逐艦魚貫撤出戰(zhàn)場，背后是被日軍運輸船燃燒的火光。
在重創(chuàng)“球磨川丸”后，“福特”號猶如狂暴的旋風席卷錨地，向出現在視野內的日軍船只全力射擊，擊傷了“朝日丸”和“藤影丸”號，最后用一枚魚雷將“吳竹丸”號送下海底，有6名船員和272名日軍官兵葬身魚腹。其他3艘美艦也取得了不俗戰(zhàn)果，先后擊沉、擊毀“須磨浦丸”、“辰神丸”號運輸船和第37號哨戒艇，毫發(fā)無損地退出了戰(zhàn)斗。望著錨地里正在烈焰和海水中垂死掙扎的日軍船只，塔爾博特心滿意足地下令撤退，全速返航。不可思議的是，在美軍橫掃錨地之時，在外圍警戒的日軍艦隊主力居然毫無反應。“那珂”號在4時40分接到第15號掃雷艇的警報，西村對此將信將疑，反應遲鈍，直到5時12分才命令驅逐艦向北搜索，此時美軍艦隊已經向南揚長而去！
■1942年7月11日，美國海軍部長諾克斯（右）向塔爾博特中校（左）頒發(fā)了海軍十字勛章，以表彰他在巴厘巴板海戰(zhàn)中的功績。
榮譽在身
巴厘巴板海戰(zhàn)是一場以少擊寡的經典夜襲戰(zhàn)例，4艘美軍驅逐艦面對占據優(yōu)勢的日軍艦隊大膽突進，凌厲攻擊，以輕微代價取得了擊沉擊傷數艘運輸船的戰(zhàn)果，顯示了美軍驅逐艦部隊敢于戰(zhàn)斗的精神，也證明了這些一戰(zhàn)時期的老式驅逐艦依然具備戰(zhàn)斗力，只要在合適的時機加以適當的運用亦能痛擊敵手。盡管這場海戰(zhàn)的勝利未能扭轉巴厘巴板淪陷的結局，但在日軍重兵壓境的艱難時刻無疑令盟軍低迷的士氣為之一振。在巴厘巴板海戰(zhàn)中有高光表現的“福特”號繼續(xù)奮戰(zhàn)在東印度戰(zhàn)場，先后參加了巴厘島海戰(zhàn)和泗水海戰(zhàn)，最后于3月4日撤退到澳大利亞。由于在荷屬東印度戰(zhàn)役中的出色表現，“福特”號被授予美軍最高集體榮譽“總統集體嘉獎”。
■1943年12月的“約翰·D·福特”號驅逐艦，已經拆除了兩座魚雷發(fā)射管，加裝反潛武器，改為三煙囪造型。
1942年6月，“福特”號經夏威夷抵達舊金山，回到闊別20年的故國，之后編入護航部隊，在太平洋、加勒比海和大西洋上執(zhí)行護航反潛任務，度過了戰(zhàn)爭的大部分時光，直到1945年7月被改裝為雜役船。當太平洋戰(zhàn)爭的勝利消息傳來時，美國海軍中包括“福特”號在內尚有76艘平甲板驅逐艦服役，但其中僅有4艘仍作為驅逐艦使用，其余的都改裝為各式輔助艦船。隨著戰(zhàn)爭結束，剩余的平甲板驅逐艦迅速退役，“福特”號也在1945年11月2日降下艦旗，將近25年的服役生涯宣告結束，于11月16日出售拆解。值得一提的是，此后美國海軍再也沒有用“約翰·D·福特”命名任何艦船，似乎將這份榮譽永久保留給這艘平甲板驅逐艦。
■“約翰·D·福特”號的艦旗被保留至今，當年曾飄揚在巴厘巴板戰(zhàn)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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