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講 跳梁必誅
一、局勢漸好
淮西吳元濟被平定后，天下只剩下淄青李師道和成德王承宗還在公然反抗朝廷。
朝廷先前討伐淮西吳元濟時，淄青節(jié)度使李師道也非常關(guān)心戰(zhàn)局，他募人到淮西觀察形勢，牙前虞侯劉晏平應(yīng)募，李師道厚禮而遣之，劉晏平經(jīng)過汴宋，悄悄進入蔡州（今河南駐馬店汝南），之后又回到鄆州（今山東泰安東平縣，為淄青節(jié)度使治所，并非山東菏澤鄆城縣），向李師道匯報：“吳元濟在外面部署數(shù)萬士兵抵抗官軍，蔡州卻沒有多少守軍，如此危險，他卻天天與仆人妻妾游戲賭博，晏然無憂色，以我看來，滅亡指日可待?！崩顜煹浪貋硪锌炕次鳛樵?，聽完匯報后，又驚又怒，不久就把劉晏平杖殺了。
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十二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裴度回到長安后，賜爵晉國公，繼續(xù)管理政事，淮西節(jié)度使一職由前刑部侍郎馬總擔任。
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正月，李師道對抗朝廷，判官高沐與同僚郭昈、李公度屢次勸諫，而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素為李師道所信任，與高沐等人有過節(jié)，他們二人對李師道說：“我等盡心為您憂慮家事，卻被高沐等人忌恨，您為何不愛十二州之地，要成全他們的功名呢？”李文會等人非要勸李師道反抗朝廷，李師道也聽從了他們的話，慢慢疏遠了高沐等人，高沐被調(diào)出鄆州，到萊州擔任刺史，不久，李文會、林英二人又對李師道說高沐秘密串通朝廷，李師道殺死了高沐，將郭昈囚禁起來，之后，軍中但凡有人勸李師道效順朝廷，都被李文會說成是高沐黨羽囚禁起來。
淮西平定后，李師道更加憂懼，不知如何是好，李公度及牙將李英曇趁機勸說李師道納人質(zhì)，獻土地求朝廷寬恕，慌亂之中的李師道同意了，向朝廷奉表，請求派長子到長安入侍（當人質(zhì)），并獻沂（今山東臨沂）、密（今山東濰坊諸城市）、海（今江蘇連云港）三州。憲宗接受了李師道請罪，派左常侍李遜到鄆州宣慰。
不僅李師道主動向朝廷請罪，淮西平定后，河北也引起了連鎖反應(yīng)。
橫海節(jié)度使程權(quán)也感到恐懼，橫海從程日華開始，到程懷直、程懷信、再到程權(quán)，一直是父子或兄弟相繼，與河朔三鎮(zhèn)無異，雖然橫海對朝廷向來恭順，從未反抗過朝廷，但難保不被猜疑，程權(quán)越發(fā)不安，于是二月份，程權(quán)遣使上表，請求舉族入朝，憲宗同意了，同年十一月，憲宗任命河陽節(jié)度使烏重胤為橫海節(jié)度使，從此以后，橫海節(jié)度使開始由朝廷任命了。
成德節(jié)度使王承宗也害怕了，先前裴度在淮西，平民柏耆向著名文學家、行軍司馬韓愈建議：“吳元濟既已被擒，王承宗已嚇破膽，請讓他帶著宰相裴度的書信到成德說服王承宗，這樣可以不用用兵就讓王承宗臣服?！表n愈向裴度匯報后，裴度同意了，寫了書信，隨后柏耆上路了。到成德后，王承宗大懼，果然被柏耆說服了，王承宗求哀于魏博節(jié)度使田弘正，請允許他獻二子為人質(zhì)，并獻出德、棣二州，向朝廷輸租稅，并請朝廷任命成德官吏。田弘正為王承宗奏請朝廷，憲宗最初不同意，但田弘正屢次上表，憲宗最后同意了。四月，魏博派人將王承宗之子王知感、王知信以及德、棣二州圖印送到長安，反抗朝廷六十年的成德也歸順了。
橫海、成德歸順朝廷后，幽州（今北京）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大將譚忠勸節(jié)度使劉總：“元和以來，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劉辟、鎮(zhèn)海節(jié)度使李錡、魏博節(jié)度使田季安、昭義節(jié)度使盧從史、淮西節(jié)度使吳元濟，這些人阻兵據(jù)險，自以為根深蒂固，朝廷奈何不了他們，但轉(zhuǎn)瞬之間就家破人亡了，這非人力所及，恐怕是上天誅滅他們的，況且當今天子神圣威武，苦身焦思，節(jié)衣縮食，以養(yǎng)戰(zhàn)士，天子有如此志向，怎么可能忘記平定天下呢？現(xiàn)在成德已經(jīng)歸順了朝廷，并獻出德棣二州，我為您感到擔憂啊?！眲⒖偭鳒I拜謝道：“聽完先生的話后，我的決心已定?！焙髞?，劉總也將幽州所轄全境歸順了朝廷。
至此，安史之亂后一直不遵朝命的河朔三鎮(zhèn)：魏博、成德、幽州相繼歸順，憲宗赦免了成德王承宗與所部將士，官復原職?，F(xiàn)在天下只有淄青李師道還在猶豫。
本來憲宗已經(jīng)接受了李師道請罪，并派人到淄青宣慰了，李師道雖然失去三州，但保住了性命，對于朝廷和李師道來說，這都是不錯的結(jié)局，不料，李師道最后卻變卦了，這次變卦，讓他徹底丟了性命。
李師道沒有什么主見，軍府大事，只與妻子魏氏、幾個家奴以及孔目官王再升商議，大將和幕僚都不得預聞。李師道向朝廷請罪后，妻子不愿意讓兒子到長安當人質(zhì)，勸李師道：“淄青自先人以來，擁有十二州之地，您為何無故就割讓三州出去呢？現(xiàn)在我軍不下數(shù)十萬，就算不獻三州，朝廷最多也是派兵來攻打，如果我們力戰(zhàn)不勝，再獻三州也不晚?！崩顜煹缆犃似拮拥脑捄笫趾蠡?，想殺了獻此計的李公度，被幕僚賈直言救下，李公度被囚禁起來，李英曇不久被縊殺。李師道妻子的話并非沒有道理，但用錯了時候，之前不遵朝命的藩鎮(zhèn)很多，朝廷精力有限，可能會姑息，但是如今天下都歸順了朝廷，只有淄青一道還在反抗，朝廷當然不會再姑息了。
朝廷使者李遜到達鄆州（今山東泰安東平縣）后，李師道陳兵迎接，李遜面不改色，為李師道陳述禍福，但李師道已經(jīng)下定決心挑戰(zhàn)朝廷了，李遜觀察李師道終不會歸順，回到長安后，向憲宗匯報了此行：“李師道頑固，愚蠢而又反復無常，恐怕還得朝廷用兵討伐?！焙髞?，李師道又上表說軍中將士不同意他送人質(zhì)割地，憲宗被李師道玩弄了一次，大怒，決心發(fā)兵討伐。
淄青幕僚賈直言多次極力勸諫李師道不要再反抗朝廷，李師道不聽，還把他囚禁起來。
五月，朝廷調(diào)任陳許節(jié)度使李光顏為義成節(jié)度使，準備討伐李師道，淮西節(jié)度使馬總調(diào)任陳許節(jié)度使，淮西先前所轄申州（今河南信陽）隸屬鄂岳觀察使，光州（今河南信陽潢川縣）隸屬淮南節(jié)度使。
七月，鳳翔節(jié)度使李愬出任武寧軍節(jié)度使，同月，朝廷下詔削奪李師道官爵，令宣武、魏博、義成（義成節(jié)度使治所在滑州，今河南安陽滑縣）、武寧（武寧節(jié)度使治所在徐州）、橫海五鎮(zhèn)分兵進討。
淮西平定后，宣武節(jié)度使韓弘也害怕了，九月，他親自帶兵攻打李師道，包圍曹州（今山東菏澤定陶、曹縣一帶）。
先前魏博節(jié)度使田弘正奏請率本軍自黎陽（今河南鶴壁浚縣）渡過黃河，與義成節(jié)度使李光顏匯合后一起討伐李師道，裴度對憲宗說：“魏博軍渡過黃河后，就不許再退了，必須立刻進攻，才能成功。等魏博軍到滑州（今河南安陽滑縣）后，軍費就要由朝廷承擔，朝廷徒有供餉之勞，又生魏博觀望之心?；蛘呶翰┸娕c義成軍互相疑阻，遷延不進。與其渡河后不前進，不如在黃河以北養(yǎng)威，震懾李師道，朝廷最好令其秣馬厲兵，等秋天水位低下時從楊劉（楊劉在今山東聊城東阿縣以北，是當時黃河重要渡口）渡河，直指鄆州，如果田弘正進軍到陽谷（今山東聊城陽谷縣），淄青軍心就會動搖?！睉椬谕饬伺岫鹊慕ㄗh，命令田弘正自楊劉渡河，田弘正照做，魏博軍渡過黃河后，離鄆州四十里扎營，果然淄青大震。
十二月，魏博、義成軍擒獲李師道部將夏侯澄等四十七人，送到長安，憲宗將他們?nèi)酷尫?，遣還前線效力，并且重申朝廷只誅殺李師道一人，其他人只要歸順，朝廷絕不會為難。這個命令實在是威力無窮，叛軍軍心頓時瓦解，之后，淄青很多將士陸陸續(xù)續(xù)歸順了朝廷。
當初，李文會與哥哥李元規(guī)都是淄青前節(jié)度使李師古的幕僚，李師古去世后，李師道繼任節(jié)度使，李元規(guī)覺得再待下去會有殺身之禍，就辭去了幕僚之職，李文會一直勸哥哥留下，但李元規(guī)決心已定，臨走時，對李文會說：“我離開后，身退而安全，你留下后，一定會暴貴而受禍?！惫?，現(xiàn)在官軍從四面八方殺來，淄青軍勢益蹙，將士們也都非常不悅，紛紛說：“高沐、郭昈、李存為司空著想，而李文會奸詐小人，殺了高沐，才導致此禍?！崩顜煹酪娷娗闆皼埃坏靡阎缓冒牙钗臅{(diào)出擔任登州刺史，召還郭昈、李存。
武寧節(jié)度使李愬與淄青軍十一戰(zhàn)，每戰(zhàn)必勝，之后，李愬又攻克了金鄉(xiāng)，李師道懦弱，官軍討伐以來，他聽到小敗就憂懼成疾，于是身邊人就把戰(zhàn)敗的消息隱瞞不報，金鄉(xiāng)是兗州要地，失守后，刺史快馬告急，但身邊人不給通報，后來李師道死的時候都不知道這件事。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正月初二，宣武節(jié)度使韓弘攻克考城，斬殺淄青士兵二千余人。正月初七，李師道所署沐陽令梁洞投降楚州（今江蘇淮安）刺史李聽。正月十三日，武寧節(jié)度使李愬攻克魚臺。正月十七日，魏博節(jié)度使田弘正上奏于東阿大敗淄青兵，斬首上萬人。正月二十七日，田弘正上奏在陽谷打敗淄青兵。
二月，楚州刺史李聽襲擊海州（今江蘇連云港），攻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之后李愬又于沂州（今山東臨沂）打敗淄青兵，攻克丞縣。
二、劉悟反正
官軍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淄青形勢越發(fā)不利，滅亡指日可待，朝廷已經(jīng)下旨，只殺李師道一人，其余不問，于是歷史上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的事情再一次發(fā)生了，危難之際，最親近的人往往是靠不住的，很多部下已經(jīng)開始琢磨殺李師道向朝廷邀功了。
淄青都知兵馬使劉悟，是前平盧節(jié)度使劉正臣的孫子，當時正帶領(lǐng)上萬人鎮(zhèn)守陽谷，劉悟待部下寬大又有恩，深得軍心，軍中號為“劉父”，先前田弘正渡過黃河后，劉悟沒有防備，打了幾次敗仗，李師道身邊人勸他：“劉悟不修軍法，專收軍心，恐怕有異志，希望您早點殺了他?！庇谑抢顜煹勒賱⑽蛏套h軍事，準備殺了他。后來又有人勸李師道：“如今官軍從四面八方殺來，劉悟并無逆狀，因為別人一句話就殺了他，諸將誰還會為你賣力？這是在自脫爪牙啊?！崩顜煹烙致爮牧耍瑳]有殺劉悟，而且還贈送了他很多財寶以安其心，但之前的打算還是被劉悟知道了，劉悟回到軍營后，秘密做了防備。劉悟出征在外，其子劉從諫還在鄆州（今山東泰安東平縣），每天都與李師道寵信奴才玩樂，于是李師道密謀大多被劉從諫知道后泄露給了父親劉悟。
李師道放劉悟走后，又有人勸李師道：“劉悟終將為患，不如趁早除掉他?！崩顜煹烙致爮牧?，秘密派了兩個人帶著書信送給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他殺了劉悟，張暹素來與劉悟關(guān)系很好，將密謀告訴了劉悟，劉悟殺了送信的人，并下決心殺了李師道向朝廷立功贖罪。
天色漸晚，劉悟召集諸將，對他們說明：“朝廷只誅殺李師道一人，其余不問，如今形勢越發(fā)危急，何必給李師道陪葬呢？不如趁此機會，歸順朝廷，奉天子之命，回到鄆州，殺了李師道，不僅可以免死，還可以立功，富貴可圖?！?/span>
劉悟說完后，征求諸將意見，兵馬使趙垂在最前面站立，他想了很久，問劉悟：“事情可以成功嗎？”劉悟應(yīng)聲罵道：“你與李師道要合謀反抗朝廷嗎？”隨即把他殺了。然后劉悟繼續(xù)問其他將領(lǐng)，稍微遲疑不表態(tài)的，都被殺死，之后又殺了軍中素來為眾人所惡的三十多人，三十多具尸體擺在帳前，其余將領(lǐng)嚇得發(fā)抖，紛紛向劉悟表態(tài)：“惟都頭之命是從?！眲⑽蚪y(tǒng)一軍心后，就帶著部隊乘夜出發(fā)了，人銜枚，馬縛口，向鄆州進發(fā)，很順利就進了城，隨后子城也被拿下，只有李師道所居牙城還在拒守，但很快也被攻下了。
劉悟控制住鄆州后，派人捉拿李師道，李師道此時與兩個兒子躲在廁所里，被抓獲后，劉悟讓人對李師道說：“我奉朝廷密詔送司空到長安，但司空還有什么臉面再見天子呢？”李師道及兩個兒子都被斬首，并斬殺了慫恿李師道謀逆之人二十余家。之后，劉悟派人帶著李師道父子三人首級送到田弘正營中投降，田弘正大喜，露布以聞，跋扈了近六十年的淄青徹底平定。
在此，我們可以做下對比，三十多年前，唐德宗討伐成德李惟岳，當時李惟岳和王武俊的微妙關(guān)系，與現(xiàn)在李師道和劉悟是多么相似，最后的結(jié)果也是驚人的相似，三十多年前王武俊殺了李惟岳，向朝廷投誠，三十多年后劉悟也干出了與王武俊一模一樣的事，歷史簡直是在不停的重復已有的故事。
淄青平定后，朝廷將淄青分為三道，以鄆、曹、濮三州為一道，淄、青、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
殺了李師道的劉悟也得到了厚賞，被任命為義成節(jié)度使，當初朝廷已有詔書，部將有能殺李師道歸順朝廷的，就將李師道的官爵授予他。所以劉悟最初認為朝廷會任命他為淄青節(jié)度使，不料后來朝廷任命他為義成節(jié)度使，劉悟聞命，手足失墜，但他由都知兵馬使一躍而升為節(jié)度使，已經(jīng)是很好的結(jié)果了，他很快就出發(fā)赴鎮(zhèn)了。
劉悟素來與李文會關(guān)系很好，這次回到鄆州，劉悟派人召李文會來，李文會還沒來，朝廷任命劉悟擔任義成節(jié)度使的命令就已下達。郭昈、李存二人商議：“李文會小人，害了李司空一家，敗亂淄青一道，是我們的仇人，不乘此際殺了他，何以雪三齊之憤？”于是二人偽造了劉悟書信，派人迎接李文會時將他殺死，李文會兩個兒子，一個逃亡，不知所蹤，另一個死在獄中，家產(chǎn)都被人所掠，他的下場果然如他哥哥所料--驟貴而受禍。
李師道曾想聘任著名詩人張籍為幕僚，而張籍忠于朝廷，始終不愿為李師道效力，就寫了一首詩拒絕了李師道。這首詩就是千古傳唱的《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zhí)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劉悟和他的兒子劉從諫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后來，劉悟又將出任昭義節(jié)度使，他死后，兒子劉從諫繼任，劉從諫死后，侄子劉稹謀劃繼任節(jié)度使，最終爆發(fā)了又一場戰(zhàn)爭。
淄青平定，自此安史之亂之后五十多年，藩鎮(zhèn)跋扈河南河北數(shù)十州，自除官吏，不遵朝命的日子終于結(jié)束了，唐憲宗在位十四年，不可思議的完成了中興大業(yè)，雖然這來之不易的中興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但確實讓當時的仁人志士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很可惜，此時距離唐憲宗去世只剩下不到一年時間了，大唐最后一抹光輝也隨著他的逝去而消逝了。
此時距離唐朝滅亡還有將近90年，在接下來漫長的歲月里又會發(fā)生什么事呢？請大家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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