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始皇帝的多位兒子當中,長子扶蘇,能力最強,聲望最高,是為始皇帝所看重,是帝國上下最為看好的接班人。
然而,始皇帝始終沒有正式冊立他為太子,由此導致胡亥篡位,種下亡秦的禍根。
秦國的王位繼承制度,很早就已經(jīng)確立。在位的秦王,正式冊立王太子,王太子的繼承人,也預先確立。制度保證了秦國政權(quán)的長期穩(wěn)定。
比如始皇帝的曾祖父秦昭王在位時,始皇帝的祖父安國君就被冊立為王太子,同時始皇帝的父親嬴異被確立為王太子繼承人。秦昭王去世后,安國君即位,后來安國君去世,嬴異即位,嬴異去世,嬴政即位。
即使有種種不測和意外,安國君即位三天就死去,嬴異在位只有三年,但都沒有出現(xiàn)繼承人的紛爭。所以始皇帝沒有立太子一事,不但在政治上有極大的隱患,也是一件不合制度的異常事件。
這個事件的原因,首先得從扶蘇身上入手,因為他是距離皇太子位置最近的人。同時他的母親也是距離始皇后最近的人。
扶蘇第一次在史書上出現(xiàn),在秦始皇35年(公元前212年)。這年始皇帝48歲,扶蘇大概不到30歲。
扶蘇的出現(xiàn)是與一件非常著名的歷史事件相關(guān),就是所謂的坑儒事件。請注意“所謂的”,就是指被說成這樣子的,是想要說明所謂的坑儒時間,與歷史事實不一致的地方。
晚年的始皇帝,懼怕死亡,他的精力都放在追求長生不老上。
在古代,修煉長生不老之術(shù)、提煉仙丹仙藥的人,被稱為方士,身兼氣功師和化學家兩種角色。
秦始皇28年,開始第二次巡游天下,抵達瑯琊臺。始皇帝在瑯琊臺整整住了三個月,快活得不想離開。在瑯琊臺,始皇帝第一次見到了方士徐福。
徐福告訴始皇帝說,大海中有三座神山,一座叫作蓬萊,一座叫作方丈,一座叫作瀛洲,神山上有仙人居住,仙人們吃著仙藥,過著極樂生活。
始皇帝大為心動,接受徐福建議,派遣童男童女數(shù)千人,隨同徐福一道入海求仙。秦代方士的興盛,由此開端。
此后,為了迎合始皇帝的喜好,大量方士被召至咸陽,數(shù)量有三百人以上。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兩個人,侯生和盧生。
找不到仙藥的盧生等人對始皇帝說:“我們?yōu)楸菹聦ふ蚁伤幒拖扇?,?jīng)常遇不到碰不上,看來是有惡鬼在從中阻攔。為了避開惡鬼,請陛下外出時秘密行蹤。行蹤秘密以后,惡鬼消失,真人才能到來。神靈的真人,入水不濕身,入火不感熱,高居于云氣之上,與天地共長久;要求仙藥,首先就要與真人相通。如今陛下治理天下,未能恬淡隱逸,自然不能通于真人。所以希望陛下不要將停留的宮室居所讓人知道,只有這樣,真人才會出現(xiàn),不死之藥才有可能得到。”
始皇帝還真信了。他宣布說,以后我就自稱“真人”,不再稱“朕”了。始皇帝的做法執(zhí)迷而荒唐。在他晚年的心境里,生命比權(quán)力更重要,神仙比皇帝更迷人。
他的行蹤,從此成了絕密,有敢泄露者,以死罪論處。
始皇帝是嚴厲認真的人,他按照你的話辦了,他就要求你兌現(xiàn)了。秦是法家治國,重視實踐,對待方士,“不得兼方,不驗,輒死”。
盧生一幫人確實玩不轉(zhuǎn)了,串通起來大逃亡。始皇帝大怒,將此案交由御史臺追究刑事責任。
在追查的過程中,在咸陽的各種方士、部分言論文學者都被牽連進去,最后的結(jié)果,判定其中四百六十余人有罪,被活埋于咸陽東郊。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坑儒”事件的來龍去脈。
坑儒這件事,最早見于《史記》。兩千年來,我們相信此事,是因為我們把它看成是始皇帝暴政的罪行之一。其實坑儒是一樁偽造的歷史。
簡單說,坑方士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編造的故事,是西漢初年的方士們編造的,為的是將自己打扮成暴政的受害者,便于自我吹噓,游說權(quán)貴以博取利益。
西漢中期,太史公編撰《史記》時,為了警告慫恿漢武帝求仙求藥的方士,將這個不可信的故事寫到了書中。
到了東漢初年,儒家的經(jīng)師為了儒學的國教化制造輿論,為了將儒家的經(jīng)典塑造為殉教的圣徒,他們將坑方士的故事改造成為坑儒的故事,在得到官方認證后,作為“歷史”一直流傳下來。
不過在這個故事中,可以看到扶蘇對于始皇帝信方士、追求長生不老的做法有不同看法,也可能對父親過于急切的施政表示擔心,曾經(jīng)勸諫始皇帝。
大概這個時候的始皇帝服用了仙藥后,性格變得暴躁,當即大怒,發(fā)落扶蘇出京,到上郡蒙恬所統(tǒng)領的北部方面軍中出任監(jiān)軍。但是貶斥出京不等于廢黜。
這件事情是一個信號,顯示了始皇帝在繼承人問題上出現(xiàn)了猶豫和搖擺,表示他還想繼續(xù)觀察和考察。
第一,上郡地區(qū)的重要性。
上郡緊鄰秦國內(nèi)史地區(qū),是秦帝國北部軍的總部所在。
北部軍由蒙恬所統(tǒng)領,擊敗過匈奴,占領河套,修筑長城,在帝國的北部構(gòu)筑起堅固的防線。
北部軍的任務,是防御匈奴南下入侵,它的總部在上郡,又是拱衛(wèi)首都的外圍部隊。蒙恬兼任首都地區(qū)的最高軍政長官——內(nèi)史,完全掌控者首都和北部的軍政大權(quán),其地位之重要,非同尋常。
始皇帝派扶蘇至此,貶斥中有重用。
第二,扶蘇到上郡后形成的局勢。
扶蘇善于取信于人,善于與人相處,到上郡后,與蒙恬共事,關(guān)系融洽,合作非常好。蒙恬的弟弟蒙毅受寵于始皇帝,多年以來,一直在始皇帝身邊擔任要職。
扶蘇是皇帝長子,眾望所歸的帝國繼承人,蒙恬是帝國北部軍統(tǒng)帥,兼任首都地區(qū)的軍政長官;蒙毅是內(nèi)廷中樞政要,始皇帝最親信的侍從大臣。
扶蘇與蒙恬共事,內(nèi)有蒙毅的支持,皇長子與蒙氏兄弟在政治上攜手聯(lián)盟,事實上成為始皇帝之下最大的政治勢力。
晚年的始皇帝雖然暴躁,卻不糊涂。始皇帝一生性格鮮明,果斷而急切,怒氣之下常常有過激舉動,一旦省悟又馬上改正,毫不優(yōu)柔寡斷。
唯有繼承人問題上,表現(xiàn)出處處的矛盾和彷徨。他貶斥扶蘇,當然是明確的政治態(tài)度,表示他有意對繼承人問題作重新考慮,表示了警告性的懲罰意圖。
然而讓扶蘇去上郡,就近掌控帝國最大的軍權(quán),又是一種溫存的布局,事實上為扶蘇造成一種實力繼承的態(tài)勢??吹贸觯蓟实郦q豫于兩可之間。
晚年的始皇帝偏愛胡亥,曾經(jīng)考慮立胡亥為太子,他在扶蘇和胡亥之間矛盾彷徨,猶豫于立長子還是立幼子。
三十七年,始皇帝開始了第五次巡游。這次巡游,他帶上幼子胡亥同行。這個舉動,無疑有明顯的政治意圖,就是向天下顯示可能立胡亥為繼承人。這個意圖,可以說是公開的意圖。
始皇帝這次巡游,還有一個隱秘的意圖不為人所知。
始皇帝第五次巡游天下,從三十七年十月開始,持續(xù)整整十個月之久。
在這十個月之間,帝國的大臣分成兩套班子。以李斯為首的一幫大臣隨同出行,政府的種種任務,主要在行旅途中處理。在這種安排下,始皇帝將胡亥帶在身邊,也是有意考察,考察他是否能夠勝任未來皇帝的重任。
最終考察的結(jié)果是什么?不合格。
這個結(jié)論是始皇帝經(jīng)過十個月的考察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來的。這個結(jié)論就在始皇帝臨終留下的遺詔當中。
三十七年七月,始皇帝在芝罘乘船射殺大魚以后,沿海西行,踏上了歸返咸陽的回程。抵達平原津時,始皇帝突然染病。卜卦的結(jié)果,有北方的山鬼作祟。始皇帝緊急派遣心腹大臣蒙毅前往代縣一帶,替代自己去祭祀名山大神,祈求消災除病。
車駕渡過黃河抵達沙丘平臺時,始皇帝病情急遽惡化,不得不停駐下來。始皇帝預感不詳,緊急在病榻前口授遺詔,安排后事。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始皇帝遺詔。
這件事,《史記·秦始皇本紀》是這樣記載的: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
關(guān)系帝國命運的如此大事,寥寥數(shù)語,而且語焉不詳。被稱為遺詔的只有七個字,“與喪會咸陽而葬”。始皇帝身前厭惡談死,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談有關(guān)死的事情。
他一直懷著不死的期望,不懈地與死神搏斗,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決定安排自己的后事。他將后事托付給長子扶蘇,詔令扶蘇從上郡回到咸陽,主持喪葬等一切事宜。
始皇帝口授遺詔時,幼子胡亥是唯一在身邊的兒子,也是他有意立為繼承人的愛子。然而,在最后的決定關(guān)頭,他沒有將后事交代給近在身邊的胡亥,而是交代給了遠在上郡的扶蘇。
對于這件事情,我們只能作這樣的解釋:經(jīng)過十個月的親自考察,始皇帝最終認為胡亥不適合做自己的繼承人。
始皇帝口授遺詔時,在場有三位重要人物,胡亥、李斯和趙高。
胡亥本來是沒有政治能力也沒政治野心的年輕人,他坦然接受父親的決定,沒有多余的遐想。但是趙高卻另有想法。
趙高是中車府令兼行璽符令事,始皇帝的遺詔筆錄下來以后,要由他加蓋皇帝璽印,封口送出。他扣留遺詔,說動胡亥和丞相李斯,銷毀遺詔的原本,另外偽造一份新的遺詔,詔令長子扶蘇自殺,立幼子胡亥為繼承人。這件事,史稱“沙丘之謀”。
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遺詔就是一個不斷出現(xiàn)而又始終說不清的復雜問題。
所謂遺詔,因為是先帝的臨終之言,留言人已經(jīng)死去,死無對證;接受遺詔的人,往往只有先帝臨終前圍繞在病榻邊的寥寥數(shù)人,他們都是深深卷入政治旋渦中心的樞要人物,當然會根據(jù)自己的利益處置先帝遺留的種種問題,也包括所謂的遺詔問題。
從歷代的事例來看,所謂遺詔問題,大體有三種情況:
一、本無遺詔,后來出現(xiàn)的所謂遺詔,是由處理臨終事宜的人,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制作出來的。
二、本有遺詔,遺詔的內(nèi)容也符合處理臨終事宜的人的利益,于是遺詔被宣揚,被執(zhí)行。
三、本有遺詔,但是,其內(nèi)容不合于處理臨終事宜的人的利益,于是遺詔被銷毀隱瞞,再偽造出一個新的來。
始皇帝的遺詔問題屬于第三類。突然死亡的始皇帝臨終前匆匆留言,將后事托付與長子扶蘇,由于筆錄的遺言已經(jīng)被銷毀,所以只留下一句意向性的證言:“與喪會咸陽而葬。”
與,參與。喪,喪禮。會,會合。
扶蘇是長子,他參與喪事就是主持喪葬儀式。始皇帝死在沙丘,遺體將運回咸陽,扶蘇在上郡,所以召回他到咸陽,為靈柩會合,為父親送終。
這句意向性的證言究竟是誰留下的,已經(jīng)無法知道。不過,始皇帝賜書扶蘇的重大政治意義,當事人之一的趙高曾經(jīng)作過一個比較明確的解釋。
這個解釋見于《史記·李斯列傳》,文中敘述趙高扣留了始皇帝的遺詔以后,直接來見胡亥說:“
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
這句話說:“皇上過世,沒有詔書封賜諸位王子,只有一封書信單獨賜予長子扶蘇,長子扶蘇到了咸陽以后,當即立為皇帝,而公子您則連尺寸的封土都沒有,如此一來您怎么辦?”
趙高所說的“賜長子書”就是被銷毀的遺詔,內(nèi)容盡管不詳,但扶蘇將由此即位成為皇帝的事情卻是明白無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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