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 大嘴讀史
——史料摘譯——
原文：
馬陵道狹，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于此樹之下”。于是令齊軍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曰“暮見火舉而俱發(fā)”。龐涓果夜至斫木下，見白書，乃鉆火燭之。讀其書未畢，齊軍萬弩俱發(fā)，魏軍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史記·孫子吳起列傳》
譯文：
馬陵道路狹窄，兩旁又多是峻隘險阻，可以埋伏軍隊，孫臏就叫人砍去樹皮，露出白木，寫上“龐涓死于此樹之下”。然后命令一萬名善于射箭的齊兵，隱伏在馬陵道兩旁，約定說“天黑看見點(diǎn)著的火就萬箭齊發(fā)”。龐涓果然當(dāng)晚趕到砍去樹皮的大樹下，見到白木上寫著字，就點(diǎn)火照樹干上的字。還沒讀完，齊軍伏兵就萬箭齊發(fā)，魏軍大亂，失去照應(yīng)。龐涓自知無計可施，敗局已定，就拔劍自刎，臨死說：“倒成就了這小子的名聲！”
1
先說兩個一般人經(jīng)常會出錯的誤區(qū)。
第一，《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是兩本書?！秾O子兵法》不是孫臏寫的，而是孫臏的祖先孫武的著作，孫臏自己寫的是《孫臏兵法》。
第二，孫臏不是一個真實(shí)的名字，這里的“臏”是一種刑罰，他真正的名字在山東孫氏族譜被記載為孫伯靈。
2
戰(zhàn)國初期，一代奇人鬼谷子（王禪老祖）有兩個徒弟，齊國人孫臏勤奮學(xué)得扎實(shí)，魏國人龐涓懶惰學(xué)得浮夸。
龐涓先于孫臏出山投靠魏國，當(dāng)上了將軍。孫臏得到鬼谷子真?zhèn)髦?，也來到魏國?/p>
妒賢嫉能的龐涓擔(dān)心孫臏影響他的榮華富貴，不顧同窗之誼，設(shè)下奸計，害得孫臏慘受臏刑，失去了自己的膝蓋。
友誼的小船翻了個底朝天。
孫臏假裝精神病發(fā)作，在豬圈里打滾，把狗屎往嘴里塞，才保全性命。
好吧，這些敘述都是選自明朝馮夢龍的小說《東周列國志》中的情節(jié)。
在《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孫臏和龐涓是師兄弟不假，但并沒有說師從鬼谷子，而同為《史記》，《張儀列傳》和《蘇秦列傳》都明確說了“事鬼谷先生，學(xué)術(shù)”。
孫臏的名字來源于他所受的臏刑，分為臏辟、臏腳和臏罰三種，臏辟就是砍掉腳，臏腳就是砍去膝蓋以下的部分，臏罰就是剔去膝蓋骨。
從《史記》上看，孫臏被“斷其兩足而黥之”，受的是臏腳之刑，還受了黥刑，也就是臉上刻字再涂墨。
所以，孫臏這個名字并不全面，叫孫臏黥更合適。
3
因?yàn)閷O臏瘋了，所以龐涓對他的看管也不那么嚴(yán)了。趁著齊國使者訪問魏國的機(jī)會，孫臏夜見使節(jié)，向來自祖國的親人訴說自己的悲慘，齊國外交官惻隱之心大起，將孫臏藏在外交馬車中，帶著孫臏逃離魏國，回到齊國。
孫臏來到齊國，獻(xiàn)上“田忌賽馬”的妙招，贏得了大將田忌的青眼。
所謂田忌賽馬，也就是上等馬對陣中等馬，中等馬對陣下等馬，下等馬對陣上等馬，這種方式被視為“策對論”的最早運(yùn)用。
孫臏?zhǔn)菤埣踩?，領(lǐng)兵統(tǒng)軍不是太合適，但作為軍師是綽綽有余的。
在孫臏的出謀劃策下，齊國兩次采用“圍魏救趙”的策略，先后取得桂陵之戰(zhàn)和馬陵之戰(zhàn)的勝利。
第一次，趙國率先出兵，攻打魏國的盟國衛(wèi)國，引來魏國的報復(fù)，趙國首都邯鄲被魏軍包圍，趙國向齊國求救。
孫臏獻(xiàn)計直攻魏國本土，攻魏軍之必救，然后以逸待勞，在桂陵截?fù)袈穹很?，生擒魏軍主帥龐涓?/p>
但不知道為什么，孫臏沒有報仇，龐涓還是被釋放了。
第二次，魏國攻打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孫臏故技重施，直撲魏國首都大梁，魏軍惱怒成羞，掉頭對付齊軍。齊軍采用增兵減灶、誘敵追擊的計策，最終在馬陵設(shè)伏，龐涓身死（見引文）。
孫臏終于報了臏腳之仇。
4
第一次圍魏救趙沒什么問題，但第二次就有些出入。
《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說，“魏與趙攻韓，韓告急于齊”，是魏趙聯(lián)軍攻擊韓國。
《史記·魏世家》說，“魏伐趙，趙告急齊”，還是魏國打趙國。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說，“魏伐趙。趙與韓親，共擊魏。”又成了韓趙聯(lián)軍對抗魏國。
同為《史記》，三個地方自相矛盾，不過也從另一個側(cè)面說明了戰(zhàn)國初期混亂的局勢。
5
齊國的政治形勢也很復(fù)雜，文官鄒忌和武將田忌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很緊張。
在馬陵之戰(zhàn)后，孫臏曾經(jīng)勸說主將田忌，趁著兵權(quán)在手，武裝回國，掌握大權(quán)，但田忌沒有聽從孫臏的建議。
回國之后不久，田忌被鄒忌陷害，被迫逃亡去了楚國。
孫臏也“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從此消失于歷史舞臺。
只留下兩本兵書，一本是傳承下來的《孫子兵法》，一本是自己編著的《孫臏兵法》。
6
關(guān)于孫臏和龐涓之間的恩怨，演義小說有很多涉及，民間傳說也很多。
小說方面，除了前面提到的《東周列國志》之外，還有明末清初的歷史小說《孫龐斗智演義》。
傳說方面比較有意思的有這么幾個。
第一，孫臏中意的女子是齊國丑女鐘離春，也就是著名的鐘無艷，不過，最后鐘無艷還是嫁給了齊王。
第二，孫臏?zhǔn)俏鍌€行業(yè)的祖神。這五個行業(yè)分別是制靴業(yè)、皮革業(yè)、燒炭業(yè)、豆腐業(yè)、泥塑業(yè)。
其中，燒炭和制作豆腐都是在孫臏學(xué)藝期間的傳說，制靴和皮革則是和孫臏所受的臏刑有關(guān)，至于泥塑，當(dāng)然是用來派兵布陣的。
甚至在今天的山東，還流傳著一種始創(chuàng)于晚清時期的外家拳術(shù)，取名“孫臏拳”，還被列為第三批中國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7
回頭說說龐涓。
平心而論，龐涓還是一個很出色的軍事家，只是名利之心太重，手段太卑劣。
我們知道，吳起創(chuàng)造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魏武卒，而龐涓又把魏武卒的戰(zhàn)法進(jìn)一步豐富。
龐涓治軍嚴(yán)謹(jǐn)，令行禁止，他最厲害的地方是：他率領(lǐng)的軍隊能夠非?？焖偾液芎玫膱?zhí)行主帥下達(dá)的命令，上下級的命令傳遞沒有任何的阻塞。
龐涓的失敗，除了人品問題之外，和魏惠王的昏庸也是分不開的，并不全是技不如人。
最初，龐涓為魏國設(shè)計的稱霸路線圖是“弱趙以聯(lián)三晉，滅秦后圖天下”，但魏惠王在外交上不知所謂，弄得魏國四面受敵。
桂陵之戰(zhàn)后，龐涓又設(shè)計了“交好趙韓、先圖滅秦”的方針，但魏惠王堅持打韓國，結(jié)果被齊國漁翁得利，魏國霸權(quán)走向衰落。
后人曾說“魏惠王東敗于齊，西喪秦地七百余里，南辱于楚，至于國之根本，竟成一俘者，皆因龐涓之一死?！苯o了龐涓很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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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臏和龐涓的故事，既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概，也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決絕。
孫臏和龐涓的故事告訴我們：友誼的小船翻了個底朝天之后，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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