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齡父親與歲月作著最后的抗?fàn)?，無奈器官功能衰退，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老年性便秘深深折磨著他，他又折騰著母親。母親見面就跟我嘮起來，說父親白天也不到外面遛跶，一躺在搖椅上，就呼呼大睡。晚上半夜就將燈開得通亮的，哼哼嘰嘰的磨人，真是前世欠了他的。
母親這里還沒嘮完，那里老父親叫開了。母親邊走邊說，“幾天沒屙了，肯定又是拉了一身?！蔽译S母親進(jìn)了房間，果然如此。父親大聲的責(zé)怪著母親來得不及時，母親不作一句聲，將父親褲子脫下，將床邊早準(zhǔn)備好的水倒在盆里，幫父親擦洗，又幫他換上干爽的衣服。母親做得麻利熟稔，讓我插不上手，最后還在房間里灑上花露水。我心里想，還有誰比結(jié)發(fā)老伴服侍得細(xì)心周到呢？
其實母親的性格是極其強(qiáng)悍的。兒時的一幕幕總縈上我心頭。強(qiáng)壯得如一頭牛的父親，因戴著右派分子帽子，卑微勞作時常受別人欺負(fù)，好強(qiáng)的母親憑自己根正苗紅的出身，想著法子護(hù)著父親。她只能“敲山震虎”，明的叱斥父親，暗地震懾著他人。好讓別人知道她那不能惹的“辣子”性格。久而久之，別人收斂了不少，父親也習(xí)慣了寡言少語，隨遇而安的生活。
可如今父親的生命在身體中慢慢流逝時，父親的脾氣卻上來了，而母親一改強(qiáng)勢，依順著父親，默默地守著父親的風(fēng)蝕殘年。
“素時錦愛”這四個字跳進(jìn)了我的腦際。
母親生有六個兒女，辛勞一輩子，如今也有七十多了。過年回去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的身子就像一張弓，難以直起腰。走路時就像受傷的鴨子，耷拉著翅膀。可母親聽說我要回家過年時，竟將我房間的天花板用新買的條形塑料布釘好。說那樓板縫里的灰再也不往下掉了。
平常的日子愛伴行其中，悄然無息，只有生活的異動，才讓人感受到這份錦愛。
與妻結(jié)婚二十多年，一路走來，嗑嗑絆絆，有時為事爭論，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彼時面目不乏猙獰，言語不乏惡毒，總是將對方深深地傷害。此時，愛就像一個偷懶的家伙遁了形，不知躲在何處逍遙?？删驮谖疑∽≡簳r，妻子一下子變得與往日不同，她始終陪在左右，從她焦急的神情中，讀出了她的深深擔(dān)心和愛意。尤其在做切片深度檢查時，妻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樣，一下子癱了。在等待的日子里，妻惴惴不安，日漸消瘦。當(dāng)?shù)谌煳冶簧系鄞笊鈺r，她竟喜極而泣。這樣的過山車似的心理折磨，我和妻子似乎也明白了許多。
事后妻對我說，平時不覺得，拌拌吵吵的，總認(rèn)為幸福是跑不了的。可一旦幸福搖搖欲墜時，才感覺你在我生命體中是如此的重要。
我對妻說，這就是一種素時錦愛。
我老家一對夫妻沒有生育，在垃圾堆里撿到了遺棄男嬰。那年頭日子苦，這對夫妻視孩子如己出，起個“寶伢”的小名。從此只要有一口飯就不讓他餓，只要有一件衣就不讓他凍。本來日子就那樣不飽不暖的過著，可就在寶伢七歲時，突然得了重癥，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夫妻倆急得連夜抱著寶伢到了醫(yī)院，總算撿了一條命?？蓻]想到的是，寶伢的父親那晚急急忙忙地摔了一跤，當(dāng)時沒當(dāng)回事，以為買張膏藥貼貼就沒事了，等到后來腳竟沒有好起來，落得個終身足疾。
寶伢算是爭氣，考上了中專，分配到了外省工作。他多次試圖將父母接到工作地，父母怕拖累兒子的前程，說什么也不離開。眼看父母一天天老去，特別是看見父親跛著腳的身影，他心里有著一種難言的酸楚。他有了回鄉(xiāng)盡孝的念頭。同事勸道，在這里有你的人脈，提升機(jī)會大，回了家一切重頭開始，這樣的跨省調(diào)動是從政的忌諱啊……
他有過猶豫，但還是遞上了請調(diào)報告。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當(dāng)了一個保留副科級的小職員?，F(xiàn)在在家鄉(xiāng)的田間地頭，常看到寶伢扶著他那跛腳的父親，在夕陽下投下的頎長背影。
當(dāng)然這也是另一種素時錦愛。
愛，潛行在清素的日子里，常常讓人忽略她的存在，即使對愛有著溫暖的回憶，也總少了那么一點怦然心動。愛若無形，心乏靈敏?？稍诓粚こ５娜兆永铮瑦?，是那么的光彩照人，是那么的如花似錦，讓人不禁陶醉，吾之素年，誰予錦時；吾之素時，誰予錦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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