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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葛覃》:葛之覃兮與黃鳥于飛·生命的豐盛與有余
古典讀書治學(xué)
>《待分類》
2021.03.15
關(guān)注
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
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
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
一
結(jié)構(gòu)分析
葛——黃鳥
葛——絺綌
師氏——歸寧父母
葛,就是葛藤。覃,就是延展之意。
葛覃——葛之覃兮,*之*兮,這樣的一個表達結(jié)構(gòu),有什么特色呢?
葛覃和葛之覃兮,兩種表達,其蘊含的生命氣息是完全不同的。葛覃,就是描述一種狀態(tài)。而葛之覃兮,就是一種活生生的,蓬勃生長的狀態(tài)。
我們看這個“之”字,是象腳趾。
而這個“兮”字,象氣之舒暢,悠長。
葛之覃兮,整體一看,就是人走進了蔓延滿了葛覃的山谷之中,這種活生生的畫面一下就出來了。
我們對詩經(jīng)里的語氣詞呢,要多一些感受。語氣詞,就是語中之“氣息”,就是一種流動。讓語言流動起來。語氣詞如果去掉的話,就干巴巴的。
這是詩經(jīng)發(fā)乎情的部分。而語氣詞,它的發(fā)音也是有一定的節(jié)度的,這是屬于止乎禮的部分。這是回到詩本身感受詩經(jīng)。
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詩經(jīng)的傳習(xí),也就是詩教是可以和政教發(fā)生一種若有若無的關(guān)聯(lián)。
所以詩經(jīng),在古人看來,都是諷詩??梢哉f篇篇(可以是)諫言,在不同語境,在不同時機說出來,就會有不同的涵義。
詩,建立起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感應(yīng),是一種心意的傳達。而在秦朝,人與人之間的心意傳達,不能靠詩,靠的是明確的、明晰的法令法規(guī),照做就行,這就是對象化的標準化的法令語言和非對象化的非標準化的詩的語言的分判。
今天早上,在講解為政第二第三章的時候,就談到了“道之以政,齊之以刑”與“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的關(guān)系,這兩層關(guān)系的核心,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嚴苛的律令的關(guān)系呢?還是溫柔敦厚的詩一般的關(guān)系呢?
這是《論語》線上公益課
《史記·秦始皇本紀》:“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span>
你看,焚書坑儒這件事,《詩》是首當其沖的。為什么李斯,秦始皇這些秦朝的統(tǒng)治者對于《詩》有著如此的禁絕之心呢?這是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你看,詩經(jīng)是敞開的,是溫柔敦厚的,和法家的嚴苛可謂格格不入,天生的死敵啊!
對象與非對象,就如同陰與陽,相生相克,相輔相成,過于偏向于哪一方,都是不大合適的。如同魏晉玄學(xué),在我看來,就是過于空虛和玄奧了,沒有可對象的,接地氣的東西的支撐,總是有些虛玄。
二
關(guān)于注疏
《詩序》:《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其志在于女功之事,躬儉節(jié)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
詩經(jīng)解釋學(xué)從很早就開始了。一件事情,是可以有多種解釋。就是一個象,可以應(yīng)多種事情。這個應(yīng)象的維度、方向,就掌握在歷代的大經(jīng)師手里。為什么這樣解釋,他內(nèi)心是有原則的。另外文本本身也是有道的,即便是附會,也是順著經(jīng)義附會,那么我們依然能夠從后人的注解中發(fā)現(xiàn)一些道道,總歸有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借鑒、吸收的地方。這就是和詩經(jīng)及其歷代的注疏,發(fā)生一種對話的關(guān)系。
這種對話的關(guān)系,就是在字里行間,感受那種氣息、信息和消息。解經(jīng),如果不依照前人已經(jīng)走的路,貿(mào)然去解釋,很難達到解釋的高度。我們都知道站在巨人肩膀上能夠獲得那種高度,那么問題來了,如何達到巨人的肩膀?看歷代大能注疏、注解,是一個可行的上達之路。
《葛覃》,后妃之本也。
你看,這一下就定型了。我心里的就有一種別扭,不能就這么被定型了。但是我們可以先順著這個解釋,切看看怎么說。
后妃之本也,言后妃德行的根本。對象就定在君王。
后妃在父母家,其志在于女功之事,躬儉節(jié)用,服浣濯之衣,對象確定后,又確定了空間,父母家。然后又確定了所為之事——女功、浣衣。
尊敬師傅,則可歸安父母,這是第三段的大意。
王夫子在《詩廣傳》里講是:化天下以婦道也。這個《葛覃》大意。立一人之德,化天下夫婦之德。這就是從明明德到“明明德于天下”,這樣的一個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很有經(jīng)世致用的大義所在。
我們在此體會其用心啊,就是站在家國天下這樣的一個結(jié)構(gòu)下,進行的解釋。
就這好的方面講,本來一篇很個人性的詩歌,就格局一下子變大大了,有了平天下的力量。這是現(xiàn)在講的“賦能”。讓這首詩歌承擔了一個很大的使命。這就是一個自由的人,突然被賦予了一個極大的使命,就是——“以婦道化天下也”。每首詩都有一個成長過程,從出生,成長,學(xué)習(xí),自由自在的童年,追尋探索的少年,最終成年后開始被賦予了使命,承擔了責任。每首詩都有這樣的一個過程,這種“詩歌生命階段化”來觀一首詩,就會有更為整全的視角?;蛟S也有不堪重負之嫌。所以我們也不用很排斥地說這也不對,那種解釋也不好,不用這樣。統(tǒng)觀細察,還原整個的詩的生命。
甚至可以說,每一首詩都有多個身外化身。
那種對象化的解釋,再到后面的注疏,就脫離了詩之本體,成了這首詩的身外化身,構(gòu)成了基于詩經(jīng)原本生命的新的生命。這樣詩經(jīng)解釋的源流之變我們就清晰了。不僅是詩經(jīng),我們的四書五經(jīng),老莊等等,很多都有這樣的一個演變歷程,這大概就是一種做學(xué)問的方法。
那么我們搞清楚這些,對于我們自己的生命本身有什么意義呢?有一點就是在這些源流之變中,疏通出一條常經(jīng)大道。在這個疏通的過程中,反求諸己,率性明德,克己修身,修己安人。
可以說第二個落腳點就是——“修己安人”。
我們可以說,詩經(jīng)的解釋,是一種約束,把自然屬性的詩,約定在家庭生活,君主的家庭生活也是家庭生活啊。后人的注疏,把詩經(jīng)約在齊家這一環(huán)節(jié)上,雖然約在這里,但是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一條通路,雖然有約束,但是呢,又有敞開之處。詩經(jīng)安頓的是日?,嵥?,以小見大,見微知著,這也是疏解詩經(jīng)的方法。
通過《詩經(jīng)》的悲歡離合、草木蟲魚,我們可以觀察天地萬物怎樣相摩相蕩、相生相克;動物植物怎樣動而靜、靜而動,家國天下怎樣分而合、合而分。每個人生活中跟父母、夫妻、子女、同事、領(lǐng)導(dǎo)、下屬的關(guān)系,所有家庭關(guān)系和社會關(guān)系,其實都是天地萬物各種復(fù)雜關(guān)系中的一種,而且本質(zhì)上一樣的。你怎樣把這些關(guān)系調(diào)理好了,生命就安頓了?!滦?/span>
朱熹《詩集傳》:此詩后妃所自作。故無贊美之詞。然於此可以見其已貴而能勤、已富而能儉、已長而敬、不弛於師傅、已嫁而孝不衰於父母。是皆德之厚、而人所難也。小序以爲、后妃之本。庶幾近之。
此詩后妃所自作。
朱子更進一步,自作。
詩言志,說自作,也是合情合理的。
故無贊美之詞。自作本就是推導(dǎo)出來的,或許就是看到詩中無贊美之詞,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然於此可以見其已貴而能勤、已富而能儉、已長而敬、不弛於師傅、已嫁而孝不衰於父母。是皆德之厚、而人所難也。小序以爲、后妃之本。庶幾近之。
我們可以看到,把這首詩的主人公地位拉高,那么這些尋常事就有了很大的張力。
孔子贊許富而好禮,就是贊許上面的那種情形。處高位而能低就,能和光同塵,難得??!佛家的修行,凡圣一如,也是這個路子。
如果你對世間萬物的相互關(guān)系有了一個通達的理解,那么你就容易讓自己的心胸更開闊。什么叫心胸更開闊呢?就是你待人接物都能夠有更大的距離。這個距離不是說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而是說你的思想有更大的回旋余地??鬃诱f學(xué)《詩》可以避免“正墻面而立”就是這個意思。不學(xué)《詩》不通達萬物之情,就像面壁而立,狹隘逼窄;學(xué)《詩》通達,“以類萬物之情”,就能擴大生命空間?!滦?/span>
三
字句疏解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覃
,延展。
施
讀yi,四聲。從谷底一直延展到中谷,這是一種很強的生命氣息。
蔓延,廣大。
《葛覃》提供了很重要的讀《詩》方法:延施(yì)。從《詩》中的生活瑣事出發(fā),思及人類生活的基本處境和根本問題,思考人類生活的意義和可能方式,這是《詩》作為“經(jīng)”對讀者的本來要求?!滦?/span>
這可以說,這是一種生長、生發(fā)之法。這也是王夫子《詩廣傳》中,詩之廣的用意所在。
萋萋
,長得很茂盛的樣子。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覃》勞事也。黃鳥之飛鳴集止,初終寓目而不遺,俯仰以樂天物,無惉滯焉,則刈濩絺绤之勞,亦天物也,無殊乎黃鳥之寓目也。'以絺以绤’而有余力,'害澣害否’而有余心,'歸寧父母’而有余道。故詩者,所以蕩滌惉滯而安天下于有余者也。'正墻面而立’者,其無余之謂乎?”——王夫子《詩廣傳》
船山在解詩的時候,非常善于在字里行間的精微和微妙中,把詩的意義廣大開來。采葛,做衣服,是一件辛苦的事。忙永遠不可能總是占據(jù)一個人的身心,總是會有余閑的。勞動,會帶來身心的緊張和疲勞,而余閑又可讓身心放松下來,歡快起來。人的身心,又有一種合度的張力,不至于累的太過,也不至于懈怠,這樣的生命是有感的生命,有仁心的生命,仁能感通,生命生活不至于麻木,不至于毫無趣味。我們把生命安頓于這樣的一個有余的空間,這樣生命也自然溫柔敦厚起來。
黃鳥于飛,黃鳥飛動的聲音,其鳴喈喈,鳴叫的聲音,都是風之動。 風——就是一種心動,特別是處在男女之間,人我之間,人與物之間的這種相感和心動。有些心動是意料中之,這種描寫可以賦之法。如果這種心動無法描述,那就用“比之法”,如果這種心動完全在意料之外,無來由的,這就是“興之法”。詩里的主人公在采葛,在非常的辛勞的時候,那歡快的鳥鳴聲突然之間入耳入心,心也就一下子打開了,心動了,這是意料之外的心動。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
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
莫莫
,葛葉茂盛的樣子。
刈
,割。
濩
,煮。
絺
,細葛布。
綌
,粗葛布。
服之
,做成衣服。
無斁
,不厭棄。
從采葛到初次加工做成葛布,再用葛布做成衣服。這是古時女子的日常。
這種日常,還是很辛苦的。
不管在什么時候,在我們這片大地,勞作是一種美德,是一種日常。
而我們關(guān)注到這個詞“
無斁
”。不厭倦。
孔夫子為什么能夠“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呢?
因為他樂于其中。
從第一段的黃鳥于飛的余閑,在這一段的“余樂”。
我們看到她們在勞作,又能詩意地棲居于這片大地之上
這兩者,并不沖突
相反,就是因為我們能勞作,所以我們才能心安理得地詩意棲居
也就是因為能詩意棲居,我們才能在辛苦的勞作中
不至于,埋怨和憤恨
這是一種有余、能游于這個有余空間的生活方式
是一種貼近大自然
處在天人之際的生活方式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
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
師氏
,大概是一個禮儀官,負責女主人公的起居,女功的學(xué)習(xí),禮儀的學(xué)習(xí)等等,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指導(dǎo)師。
言告言歸
,這個歸字,本義是出嫁。但是關(guān)于女主人公的身份狀態(tài),歷代都有爭訟,女主人公到底是未出嫁女子呢,還是已出嫁女子呢。這就涉及到歸寧的解釋了。
歸寧
,可以解釋為回娘家看望父母。也可以解釋為出嫁讓父母安心。
告訴身邊的管家阿姨,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我的衣服洗干凈了嗎?洗干凈了吧,洗干凈了吧,我要回去看望父母了。
整個的感情是輕快的,幸福的,充滿了思念。這如同從“葛之覃兮”到“黃鳥于飛”,從一種豐盛到一種輕快?;橐鍪呛蛢杉抑?,在這首詩歌里充分得到體現(xiàn)。而這個女子,正是和好兩家之“道”,因為她的存在,讓兩家產(chǎn)生的感通和關(guān)系。
我們在字句的疏解中,似乎切近了《葛覃》的大義,從細微處寫家庭生活,一人之安,系一家之安,一家之安,系天下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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