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鑒賞辭典

自遣

羅隱

羅隱仕途坎坷，十舉進(jìn)士而不第，于是作《自遣》。這首詩表現(xiàn)了他在政治失意后的頹唐情緒，其中未必不含一點(diǎn)憤世嫉俗之意。這首詩歷來為人傳誦，除反映了舊時代知識分子一種典型的人生觀外，尤其不容忽視的，是詩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頗有獨(dú)到之處。

這首先表現(xiàn)在詩歌形象性的追求上。乍看來此詩無一景語而全屬率直的抒情。但詩中所有情語都不是抽象的抒情，而能夠給人一個具體完整的印象。如首句說不必患得患失，倘若直說便抽象化、概念化。而寫成“得即高歌失即休”那種半是自白、半是勸世的口吻，尤其是仰面“高歌”的情態(tài)，則給人生動具體的感受。情而有“態(tài)”，便形象化。次句不說“多愁多恨”太無聊，而說“亦悠悠”。悠悠，不盡，意謂太難熬受。也就收到具體生動之效，不特是趁韻而已。同樣，不說得過且過而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更將“得即高歌失即休”一語具體化，一個放歌縱酒的曠士形象呼之欲出。這，也就是此詩造成的總的形象了。僅指出這一點(diǎn)還不夠，還要看到這一形象具有獨(dú)特個性。只要將此詩與同含“及時行樂”意蘊(yùn)的杜秋娘所歌《金縷曲》相比較，便不難看到。那里說的是花兒與少年，所以“莫待無花空折枝”，頗有不負(fù)青春、及時努力的意味；而這里取象于放歌縱酒，更帶遲暮的頹喪，“今朝有酒今朝醉”總使人感到一種內(nèi)在的凄涼、憤嫉之情。二詩彼此并不雷同。此詩的情感既有普遍性，其形象又個性化，所以具有典型意義。

此詩藝術(shù)表現(xiàn)上更其成功之處，則在于重迭中求變化，從而形成絕妙的詠嘆調(diào)。一是情感上的重迭變化。首句先括盡題意，說得時誠可高興失時亦不必悲傷；次句則是首句的補(bǔ)充，從反面說同一意思：倘不這樣，“多愁多恨”，是有害無益的；三、四句則又回到正面立意上來，分別推進(jìn)了首句的意思：“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得即高歌”的反復(fù)與推進(jìn)，“明日愁來明日愁”則是“失即休”的進(jìn)一步闡發(fā)。總之，從頭至尾，詩情有一個回旋和升騰。二是音響即字詞上的重迭變化。首句前四字與后三字意義相對，而二、六字（“即”）重迭；次句是緊縮式，意思是多愁悠悠，多恨亦悠悠，形成同意反復(fù)。三、四句句式相同，但三句中“今朝”兩字重迭，四句中“明日愁”竟然三字重迭，但前“愁”字屬名詞，后“愁”字乃動詞，詞性亦有變化?？梢哉f，每一句都是重迭與變化手牽手走，而每一句具體表現(xiàn)又各各不同。把重迭與變化統(tǒng)一的手法運(yùn)用得盡情盡致，在小詩中似乎是最突出的。

由于上述兩個方面的獨(dú)到，宜乎千年以來一些窮愁潦倒的人沉飲“自遣”時，于古人偌多解愁詩句中，惟獨(dú)最容易記起“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周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