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開篇,那個與石頭有問有答、將整篇《石頭記》抄錄到人間去的空空道人,其實就是落魄后的寶玉(詳見拙作《寶玉出家后去向何方?其實紅樓開篇他就站在你面前》,原創(chuàng)頭條號“亂而且亂彈”3月9日發(fā))。
書中道:“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
《紅樓夢》一書,佛道并不分家。開卷時一僧一道遠(yuǎn)遠(yuǎn)同來,言談甚歡,收束時又是二人挾了寶玉而去,同去警幻處銷號。其間度人化劫,或二人同時到場,一主一副,比如寶玉魘魔法時二者同時現(xiàn)身;或各自度脫,比如那僧去度化英蓮(第一回)、黛玉(第三回)和寶釵(第七回),那道去度化甄士隱(第一回)、賈瑞(第十二回)、柳湘蓮(第六十六回)等,二者同樣來自仙界,歸彼仙界,共同效力于警幻,關(guān)注并照拂這一干下世歷劫的風(fēng)流冤孽。在角色功能上是統(tǒng)一諧調(diào)的,毫無參商。
空空道人搖身一變成為情僧,歷經(jīng)了空——色——情——空四個階段?!翱铡?、“色”、“情”俱是佛教概念,空空道人跨界成為情僧,重點不在于由道家入佛門,而在于這一覺悟過程,恰恰正是那塊頑石——亦即“寶玉”幻形入世最終出世的全過程的概括和總結(jié)。
因空見色:書中寫那頑石自經(jīng)鍛煉后被棄于大荒山青梗峰下,動了下凡歷練的念頭,借二仙之口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dāng)?shù)也!”第八回襲人服侍寶玉醉后睡覺,替他摘下玉來用手帕包好放妥當(dāng),脂批道:“試問石兄,此一焐,比青梗峰下松風(fēng)明月如何?”第十八回元春省親有一段文字更寫道:“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fēng)流——此時自己回想當(dāng)初在大荒山中,青梗峰下,那等凄涼寂寞……”這些描寫都是提醒讀者,頑石幻形入世,便是其因空見色的初級階段。
由色生情:“寶玉”被攜入在那富貴場、溫柔鄉(xiāng)的榮國府、大觀園,一去十三載,可謂批花閱柳、處處留情、時時動心。第二十五加寶玉遭邪祟二仙來治,那和尚嘆它當(dāng)年作頑石時的好處,“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只因鍛煉通靈后,便向人間惹是非”。此便是“由色生情”第二階段,雖已是“粉漬脂痕污寶光”,頑石被迷了本性,但奈何塵緣未斷,只好由二仙加持,繼續(xù)這紅塵迷夢;
傳情入色:寶玉在情榜中被評為“情不情”,指的就是警幻評他的所謂“意淫”,“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汝今獨得”。有脂批云:“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和那等“皮膚濫淫之蠢物”相比,寶玉的意淫前提是尊重憐惜女孩子,敏察并呵護(hù)其生命中的美好,而不是從男子主導(dǎo)的以我之所悅所欲出發(fā)。上至黛玉寶釵湘云,下至晴雯襲人芳官豆官,寶玉總是于具體的美好的人和事物上生出美好的情愫,進(jìn)而又用這一種情愫去體恤所感知的普天下的人和事物,此便是第三個階段,“傳情入色”;
自色悟空:那僧道當(dāng)初勸阻頑石下凡:“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yuǎn)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辟Z府盛極而衰,美好而心愛的女孩子們一一消失,大觀園從群芳薈萃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變成了美好青春先后凋零的葬身之地,這一切正應(yīng)了二仙開頭此話,而寶玉也終于由錦衣紈袴的怡紅公子,從痛悼中生出智慧,自色悟空,懸崖撒手,由此完成了紅塵歷練的全過程。
由此讀來,空空道人成為情僧的過程,正是頑石化玉幻入紅塵、經(jīng)由痛苦獲得覺悟的過程——空空道人者何?情僧是也!情僧者何?出家后寶玉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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