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相愛的人無法走到最后?
張愛玲說:“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有些緣分是永遠沒有結果的。有種愛情錯過了就是?輩?;有些?離開了,就是???世!”
感情,是強求不來的。有些人,半生過去,也就只能剩下那點懷念了,
那么,當相愛的人錯過,當錯過的人再相遇,他們又該如何去處理各自的生活,去彌補曾經(jīng)的意難平呢?
大家好,今天為您帶來張愛玲的作品《半生緣》。
顧曼楨曾問過沈世鈞,是從什么時候喜歡她的。
世鈞毫不猶疑的答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實際上,世鈞已記不得第一次看見曼楨時的情景了,但說這話的時候,絕沒有虛情假意,他心里盛滿對曼楨的愛。
而那份綿綿情意,正是世鈞經(jīng)歷世事滄桑后仍念念不忘的悸動。
年輕時候的世鈞充滿志氣,他不愿繼承父親的商業(yè),一個人去了上海,想靠自己的真才實學闖蕩出一片新天地。
那時是借住在許叔惠家。
叔惠性格開朗大方,是世鈞最好的朋友,兩人在同一個廠里做實習工程師,平日里一向同出同進。
第一次正式認識曼楨,是在一個破舊的飯鋪子。
少女身著淡灰色的舊羊皮大衣,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地等著飯菜上桌。
叔惠一看見她,便上前打招呼。
世鈞則躊躇不前,性格內(nèi)斂的他并不善于交際。
還是叔惠為兩人做了介紹,且碰上了,都是同事,應當坐在一起。
曼楨為他們沖刷碗筷,蓬松的頭發(fā),隨意的披肩,臉上總是含著微笑。
世鈞不敢多看,接過曼楨洗過的筷子,放在桌上怕白費心意弄臟,拿著手上又有些難為情。
便學著曼楨的樣子,將筷子端端正正架在茶杯上面,而且很小心的把兩只筷子頭比齊了。
或許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把平時不放在眼里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覺得羞澀和難堪,即使沒有明顯的表達但是心已經(jīng)偷偷靠了過去。
從這一天起,三人便總是聚在一起吃飯,也漸漸熟絡起來。
大多時候都是叔惠和曼楨在說,世鈞在聽。
一次,世鈞中午下了班,照例來找曼楨和叔惠吃飯。
不過,這次世鈞卻特意帶了相機,他母親想念他了,一定要讓世鈞寄照片看看。
所以三人趕忙吃完飯后,便走向郊外了,在兩棵柳樹下拍了不少照片。
回來的路上,曼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紅絨線手套不見了,大概丟在拍照的地方了。
這時候已經(jīng)快到了上班時候了,又開始下起雨來,善解人意的曼楨也只能說:
“算了算了,為這么一只手套!”
但話雖這么說,世鈞卻聽出了她語氣里的悵惘。
于是,那天放工之后,世鈞不知懷著怎么朦朧的心情,冒著不停歇的雨點,踏著泥濘的田隴,在昏暗的雨夜,走向郊外,尋找那只丟失的手套去了。
在那棵柳樹下,世鈞找到了曼楨的手套。
先是高興,又是惆悵,找到手套固然是好,可就這樣把手套交給曼楨,不是很奇怪嗎?
世鈞為這個問題反復折騰很久,思索著給曼楨手套時應當說些什么才比較得體。
實際上,交還手套時,世鈞一句話沒說,實在是不知如何說了,只是把手套放在曼楨面前。
曼楨見了,先是一怔,看著那手套正想說些什么,見叔惠過來了,連忙把手套捏成一團,握在手心里,臉卻慢慢地紅了起來。
三人行中,總是兩個暗暗想要靠近的人要藏著掖著,深怕被第三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事,但他們彼此已心知肚明。
曼楨告訴了世鈞自己的家世,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早年喪父,家庭貧寒,卻是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姐姐曼璐為此做了舞女養(yǎng)家,所以曼楨輕易不會提及自己的家庭,也忌諱朋友去拜訪。
但是現(xiàn)在曼楨的姐姐年紀漸大,便決定要結婚了,隨手抓了一個男人祝鴻才便決定嫁了,也無所謂愛不愛的。
家庭的重擔一下子都壓在曼楨身上。
曼楨倒是不覺得委屈,每天打好幾份工,也不覺得累,反而帶著滿足的喜悅,一家人終于不用靠著姐姐的賣身錢養(yǎng)活了,姐姐也嫁人了,有了歸宿,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世鈞也會向曼楨聊及自己的家庭,父親做皮貨生意,家庭還算殷實,家里人希望自己子承父業(yè),可自己對做生意并不感興趣,便跑到上海來,要自己拼搏。
就這樣彼此交心的兩人越靠越近。
其實世鈞的母親一直想要給兒子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更是極力撮合石翠芝和世鈞。
石翠芝與世鈞是青梅竹馬,彼此卻是沒有男女感情的進展。
反而是世鈞帶叔惠到南京老家游玩,讓叔惠和翠芝有了些交際,產(chǎn)生了懵懂的感情。
叔惠英俊活潑,很招人喜歡,個性要強的翠芝心生歡喜,便約著叔惠到五洲公園游湖,心意暗示得很明顯了。
但是叔惠是個驕傲的人,雖對翠芝有些感覺,覺得她就像被寵壞的孩子一樣可愛,但石太太很看不起家庭一般的他,自己也沒必要去高攀。
其實如翠芝這樣的小姐,這次沖動約會已是極限,她適合生活在安適圈里,找一個地位相等的人家,安心做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奶奶。
之后又給叔惠寫過幾封信,叔惠不愿耽誤人家,不怎么回信,翠芝也就不好意思再來信了。
自然的這段沒說開的情愫,沒溢出的感情,也就此被扼斷了。
世鈞和曼楨倒是幸運。
從南京回來的世鈞終究還是敵不過思念,向曼楨傾訴了感情,曼楨自然也是愛的,兩人就此走在了一起。
所愛的人剛剛好愛自己,本是極普通的事情。
“但是對于身當其境的人,卻好像是千載難逢的巧合”。
世鈞愛一個人是認真的,他了解曼楨的家世,愿意娶她,與她共進退。
但是曼楨不愿意,她不愿意世鈞無端承受那么多壓力,所以對于結婚,是有顧慮的,總想著要等家里境況好些了,弟弟妹妹可以自食其力了,再考慮自己的婚事。
曼楨家里卻有些著急,有意撮合借住在顧家的張豫瑾和曼楨。
張豫瑾曾是曼璐的未婚夫,是名醫(yī)生,自從跟曼璐解除婚約后,十年未娶。
顧太太以為是顧家耽誤了他的婚事,又見其一表人才,有心讓曼楨嫁給豫瑾。
張豫瑾面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曼楨也有些好感,但曼楨心里只有世鈞,并沒有覺察有什么不對。
世鈞卻很敏感,見顧家人和豫瑾的表現(xiàn)以及曼楨不以為意,心里不滿,也不好明說這些,只能催著曼楨要早點與他結婚。
之后南京老家又來信說父親重病,家中母親擔心姨太那邊的孩子爭奪家產(chǎn),要世鈞務必回家探望。
世鈞便匆匆地回南京了。
世鈞的父親病重了,無力事業(yè),加上母親和嫂嫂侄兒給予的生存壓力,世鈞只好開始接管父親的事業(yè),把經(jīng)濟權從姨太太手里抓過來,辭退了在上海的工作。
他想著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又計劃著讓曼楨來南京玩幾天,算是見見家長。
哪知父親曾在上海廝混過,見過曼璐當舞女逢迎的樣子,看曼楨與那舞女相似,就知道曼楨是舞女的妹妹,斷言其家世不清白,不同意婚事。
豈止是家人看不上曼楨的姐姐,世鈞心里也是不認同的,但是曼楨是好女孩,這他了解。
只要把曼璐已經(jīng)結婚,跟顧家沒啥關系的情況解釋清楚便好。
但是曼楨并不認同世鈞,她跟世鈞吵了起來:
“我覺得我姐姐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她沒有錯,是這個不合理的社會逼得她這樣的。要說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誰更不道德!”
說著就把手上世鈞送的定情戒指脫下來,放在世鈞跟前,激動地要分手。
世鈞愣了,他萬想不到曼楨這樣決絕,也氣憤地把桌上的戒指扔進紙簍里,然后轉身離開。
曼楨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不由地傷心流淚。
兩人是從沒有吵過架的溫和性子,一爆發(fā)竟然這樣激烈。
世鈞也萬不會想到他這一走,有些誤會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再次見面,便是人世滄桑。
曼楨的姐姐曼璐嫁給祝鴻才后,一貧如洗的祝鴻才竟然發(fā)達了起來。人發(fā)達了,有錢了,做人的氣焰就高了,對曼璐也不如之前殷勤了,好色無恥的本性更是顯露出來,把目光瞄向了曼楨。
曼璐哪能愿意,當即跟祝鴻才吵了起來,她犧牲了自己換得顧家的前途,休想再來作踐顧家的女兒。
祝鴻才也不是好惹的,在家三天兩吵,在外沾花捻草,鬧得家里不得安寧。
受了氣的曼璐便回了娘家,找母親說道。
顧太太看得長遠,男人嘛,總是稀罕小孩子的,勸曼璐不如趁著自己是太太,能拿捏人,借別人肚子生個兒子,就高枕無憂了。
曼璐之前做舞女時,已經(jīng)墮了兩回胎了,自是不能生養(yǎng)了。
曼璐眼瞅著祝鴻才越來越花天酒地,自己也漸漸色相漸衰,是吃不好,睡不好,夜里無端地想起祝鴻才對妹妹曼楨的一片癡心,又想起母親的一番話。
自己琢磨著:有個孩子就好了,最好是自己妹妹,得祝鴻才看重,還好拿捏,想著想著便獰笑起來,喃喃道:“我瘋了?!?/p>
之后曼璐回了娘家看見到豫瑾,又聽祖母說要把曼楨嫁給他,曼璐一下子受不住了。
昔日未婚夫代表著她貞潔的過去,當初為了家庭,她毅然決定悔婚,去做舞女,自此放棄了前途,只余下與豫瑾的美好回憶,舔舐傷疤。
如今讓妹妹嫁給豫瑾,便是將這點回憶就毀了,自己再無念頭了。
她該恨曼楨,她年紀這樣輕,還有前途可言,不像自己一生都完了。
所以為了這世間殘酷,她也要殘酷起來。
于是曼璐便開始裝病,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曼楨擔心姐姐立刻趕來照料,晚上也留宿在了姐姐家。
可是到了晚上,曼楨的房間便進了人,終究是男女力量失衡,曼楨拼盡全力抵抗,連踢帶咬,還是被祝鴻才得逞了。
曼璐是下了狠心的,反正事情已經(jīng)做了,不如做到底,將曼楨囚禁在屋子里,直到她生下兒子為止。
對于沒有主見的母親,曼璐不過是暗示已經(jīng)發(fā)生關系了,這事得捂著,又保證了弟弟妹妹的前途,滿腦子封建思想的顧太太便不敢聲張了。
又聽曼璐的話,便合計著要搬家離開上海,省著多生事端。
被關在封閉屋子里的曼楨雖有些凄惶,只能靠著門上,無力地啜泣??墒撬龥]有放棄逃跑的念頭,也沒有貞潔烈女的愁緒,她有什么對不起世鈞的地方呢?這又不是她的錯。
但是看見手上戴的那只戒指,心里還是像針扎一樣難受。
即使知道之前吵架不過是話趕話,才惹了不愉快,但是終究還是愛的,曼楨還是期盼著世鈞能來救她。
為此,身無長物的曼楨把手上的戒指褪了下來,送給了送飯的女傭阿寶,希望她能幫自己送一封信給世鈞。
阿寶當時答應了下來,一轉身便告訴了曼璐,得來戒指不知道能換的多少錢,還不如直接告訴主人得打賞來得好。
至于曼楨寫的信,也只能是石沉大海的結果。
等心里始終放不下曼楨的世鈞再次找來,曼楨家里已經(jīng)是人去樓空,音信全無了。
不甘心的世鈞又跑去了曼璐家探聽情況。
曼璐拿出世鈞送給曼楨的訂婚戒指,又謊稱曼楨已經(jīng)嫁給豫瑾了。
聽了這話,世鈞覺得世界都轟然倒塌,呆愣片刻后,才很倉促的站起身來要離開,他要離開這里,離開上海。
卻不知道與他同處一片空間下的曼楨,呆呆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在寂靜的房間里,與世界隔離。
那次過后,她的肚子里孕育了生命,她沒有喜悅,也沒有哀傷,卻在想著世鈞時,想著想著,就好像已經(jīng)面對面地說話,兩行眼淚立刻掛了下來。
一年以后,曼楨難產(chǎn)進院,生了一個男孩。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那幽閉的房間,她終于出來了,那里聚集了瘋狂的夢魘,她恨那所房子,所以她下定決心,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
在同病房的霖生、金芳夫婦的幫助下,曼楨逃了出來。
重獲自由的曼楨依舊對世鈞無法忘懷,她去找了叔惠,竟然得知了世鈞剛剛成婚了的消息。
短短一年,竟然這樣命運弄人。
或許對于世鈞來說,沒有了最愛的曼楨,娶誰也是娶吧,人這一輩子總要這么過來的,沒有愛情總要事業(yè)好看些。
于是滿足父母期盼的世鈞娶了門當戶對的石翠芝。
曼楨有些恍惚,地上大概下了點細雨,有些潮濕,兩旁樹木陰影一大塊一大塊地落在地上。
曼楨漸漸走向橋頭,水面上一絲亮光也沒有,也看不出這里的水深不深,跳下去也不知是摔死還是淹死。
被家人拋棄,曼楨還沒有那么痛苦,只有世鈞,使她這樣傷心。
大概是被囚禁的那一年里,她的信念便是世鈞,如今這信念坍塌,才如此致命。
之后曼楨便開始獨自一人生活,在一所小學教書,日子雖清苦,也不算難過。
把希望寄予在朝氣蓬勃的孩子身上,也算是一種解脫。
卻想到姐姐曼璐終究因病去世,沒人看顧的兒子榮寶,便時常遭到女傭的虐待。
曼楨放心不下稚嫩兒子,便委屈自己嫁給了祝鴻才。
她這一輩子因為已經(jīng)無所謂嫁給誰了,嫁給這個世界上她最惡心的男人,也沒有要在意的心情了。
除了看顧兒子,曼楨已經(jīng)失去往日的脾氣和性子,和什么人都不來往,恨不得把自己藏在一個黑洞里。
喜新厭舊的祝鴻才漸漸也厭了曼楨,從前得不到時,覺得稀罕,日子長了,也看不出有什么出眾的地方了,還有些憤恨,怎么好好的人,到自己手里就變了樣子呢。
這人心里一不平衡就愛找茬,總想要跟曼楨吵架,對孩子也不是很盡心,動輒打罵。
曼楨是不愛搭理這么一個人的,她看淡了世情,覺得爭吵也是花費力氣的,沒必要。
可祝鴻才是個不安分的,生意自曼璐走了便日漸敗落,到現(xiàn)在也是勉強糊口,但是愛折騰的心不斷,又跟友人的下堂妾好了起來。
曼楨自然不會放過,控告了祝鴻才,得到了兒子的撫養(yǎng)權,終于離了婚,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
一輩子那么長,又那么短。
世鈞萬萬想不到再次拜訪剛回國的叔惠時,竟能再見到曼楨。
廂房光線狹長又暗沉,本是看不清人面目的,但單看那身影,便聽見轟的一聲,血液都猝不及防地涌動起來,好似所有的委屈和錯誤都撲面而來,讓人窒息。
可是再見面又如何,世鈞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曼楨也已經(jīng)做了母親,他們并排從弄堂這頭走到那頭,像是重溫過去一起漫步閑聊的青春。
說的話也好似被四周奇異的寂靜吞了下去,接著就是沉默。
即使知道當初是誤會,是錯過。
曼楨還是哽咽地說“世鈞,我們回不去了?!?/p>
世鈞的聲音也在顫抖,哽咽地說不出話,是的,回不去了,也許這次見面離開,便是真的永別,清清楚楚地永別。
他抱住了曼楨,便是最后的擁抱。
世鈞與曼楨,半生的糾葛,卻是情深緣淺,只余下一股嘆息,讓人難過。
大概是命運弄人吧,明明相愛,明明不舍,卻扛不住家庭的壓力爭吵,一時意氣,便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就算當初的誤會解除,也回不去當初了。
就像我們在愛情中常常說要多溝通,互相理解,卻還是免不了離心分手。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情,夾雜在歲月中,也無所謂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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