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田媛
日子正一天天臨近深冬,白晝也漸短。
前天晚上下了日語課,回來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拉開序幕,我順手在學校門口買了兩個包子,一個粉絲,一個豆腐。包子的籠屜下掛著牌子,趁著老板找錢的勁兒,我瞄到了“豆?jié){ 2元”。
我問:“還有豆?jié){?。俊睆膩碓谶@家買包子,從沒見過有擺放過豆?jié){。
老板把錢遞到我手里,“豆?jié){現(xiàn)打?!?/p>
對打豆?jié){最初的印象是從前在我家門口有條早市弄堂,都是賣早點的。
北方城市的早點無非就是油條,油疙瘩,包子,餅子,再加一碗胡辣湯或者稀飯,豆腐腦種種……沒什么稀奇的新鮮玩意,倒是圖個熱氣騰騰。
在2011年我復習的深冬臘月里,每天天還沒亮,我就摸著黑蹬著自行車穿過早市弄堂,奔赴學校。那條路上暗藏著我那一年最為深刻的冥想。
我戴著掛有兩顆大絨球的帽子,和遮住大半邊臉的口罩,還有分不出是幾根手指的手套。我要停在一家早點店前,買杯豆?jié){帶走。
店里四個人,滿手是油的穿梭在油鍋和面團之間的老板,打豆?jié){,盛稀飯和胡辣湯的老板娘,和擦桌子打雜的哥倆。他倆長得簡直像一個模子里刻畫出來的。
老板娘一口西北口音,每次我在門口等豆?jié){時都能聽到她扯著嗓子的喊聲,她在店里喊他家掌柜的趕緊送進來兩個油餅,顧客剛要的,她忙不過來。如果逢上油鍋半天不熱,油餅半天炸不出來,老板娘就要邊在圍裙上抹著手,邊嘀嘀咕咕念念叨叨地出來“算賬”。
好在老板娘是個漂亮的女人。老板的生活才不顯得那么了無情趣。
那時距離2012年的再戰(zhàn)高考還有半年,說短也短,短到我一想起那么多題目沒復習就心神焦躁,說長也長,長到我一想起那么久才可以解放就心煩意亂。
總歸是那一段日子里,每天都沉浸在糾纏自己被狗吃了的起早貪黑的19歲青春,和6個月以后的不確定的未來之中。
喜歡在等豆?jié){的間隙,看他們一家人的家長里短。
加繆說過:要了解一座城市,比較方便的途徑不外乎打聽那里的人們怎么勞作、怎么相愛、又怎么死去。
這段話用在一個家庭身上也一點不錯。
每次老板娘給我遞來豆?jié){都要叨咕一句:“小妮子,好好學咧?!?/p>
深冬的早晨總是特別孤獨,孤獨到我向前放眼望去,除了早點店,什么都看不到。深冬的早晨也特別冷,冷到除了豆?jié){的溫度,我什么溫度也沒有。
我也勉強笑著,“知道咧?!彬T上車,頭也不回地離開。老板娘自然是不懂我內(nèi)心的壓抑。
過了年,天又一天天變長,日出也一日日變早。
漸漸地,我也不再去早點店看著老板和老板娘掐架一會,去等一杯打好的豆?jié){。而我媽會在我起床前給我拌好一碗蜂蜜水放在客廳桌子上,她說春天要潤腸潤肺。
所幸二戰(zhàn)高考有個可人的成績,不讓我覺得那句“小妮子,好好學咧”帶刺兒。
大一的寒假,早晨臨近10點,天已大亮,太陽照下來卻沒有溫度,我裹著厚厚的大衣,去門口廣場看老頭老太太們唱紅歌。
依然穿過那一條嘈雜、鼎沸、喧鬧、叫賣的早市弄堂。想起那句“小妮子,好好學咧”和西北口音的漂亮老板娘。
“老板豆?jié){?!?/p>
老板“哎”了一聲。就放下揉面和等油鍋熱的事兒,轉(zhuǎn)身向屋子里頭走去。邊走邊把雙手在腰間的圍裙上來回擦弄,嘴里還吆喝著他的在擦桌子的兒子“你恰七看鍋。”(你去看著鍋)
他的在圍裙上抹著手,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的樣子像極了那個西北口音的老板娘。
我還在他身后大喊,“老板娘咧?”
無人作聲。
愛一個人久了,你便像她。你的走路的樣子,你的擦手的樣子,你的說話的樣子,都與她有關(guān)。
老板打好豆?jié){,遞給我。他的龜裂的手上一道一道的口子,是被臘月侵占過的模樣。
“她回娘家去了?;厝サ能嚪?。”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說什么安慰,生死皆是疲勞之事。太累了,你就休息吧。你無法被安慰。
“我就當是她回娘家去了。有啥呢,就當是回去了。”老板又說。說著邊抹一把油在面團上。
“剛出事的那陣子,我開始打豆?jié){,看著豆?jié){機轉(zhuǎn)著,我眼淚也在陪著轉(zhuǎn)著?!?/p>
一下子戚戚然。
去年寒假回去,又路過早點店。老板說他不打豆?jié){了。我說不打豆?jié){了啊,那給我拿倆油餅。
一個腰寬體盤的女人從店里走出來,搖搖晃晃,瞇著眼睛搓著塑料袋。談不上精致,但一看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這也就一年。續(xù)弦的事兒在這世上從不是怪談。
這樣想來也好。
我警告自己,別用可悲的高尚情操去衡量人世間的苦難。
愛情渺小,我們滿眼都是生活。
老板看我呆呆地看著這個陌生女人,不好意思地說:
孩子總要有媽不是。
你不能用一個愛情的時光去懷念愛情,也不能用一個失去的時光去緬懷失去。
“我家店就再也不打豆?jié){了,不是她打出來的,總不是個滋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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