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8日明斯克時間下午兩點,瑞典皇家科學院宣布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白俄羅斯女作家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西耶維奇。這一消息迅速成為網(wǎng)絡和當?shù)貓蠹埖念^條新聞,而阿列克西耶維奇憨厚樸實、從容淡定的笑臉也由此頻繁映入公眾的視野。作為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位白俄羅斯作家,第六位俄語作家,阿列克西耶維奇的創(chuàng)作離不開蘇聯(lián),有關蘇聯(lián)及后蘇聯(lián)生活中的一切是其創(chuàng)作中永遠的關注對象。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在授獎詞中提出,將獎項授予她是“為了她多聲音的創(chuàng)作——當代痛苦與勇氣的紀念碑”。這句話精辟地總結了阿列克西耶維奇創(chuàng)作中的三個特點:以編年體式為每個時代修筑紀念碑為創(chuàng)作宗旨,以平等展現(xiàn)各種人的聲音為創(chuàng)作風格,以對痛苦與勇氣的全面反映為創(chuàng)作內容。在整整四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女作家以其堅忍不拔的毅力、不畏艱險的勇氣和不斷探索的精神,開創(chuàng)、豐富并完善著這一全新的文學體裁。
阿列克西耶維奇1948年5月31日生于烏克蘭的伊萬諾—弗蘭克夫斯克市,成長于一個軍人家庭。1972年從白俄羅斯國立大學新聞系畢業(yè)后,做過中學教師和報刊編輯。她寫于1975年的處女作《我離開了農(nóng)村》由一些離開家鄉(xiāng)的人們的獨白構成。書沒有得到出版,但其寫作風格已初露端倪。她坦言曾經(jīng)嘗試過各種各樣的體裁——短篇小說、政論文、訪談錄等等,不過對她產(chǎn)生關鍵性影響的是同為白俄羅斯作家的阿達莫維奇及其著作《我來自火紅的農(nóng)村》和《圍困之書》。這兩部書都不是阿達莫維奇一人寫成,而是他和多位作家合作的成果,但這種對于白俄羅斯和俄羅斯文學都比較新穎的體裁屬于他的獨創(chuàng)。阿達莫維奇一直在為這種新的體裁尋找準確的定義:“集合性小說”“清唱劇小說”“自己說自己的人”“史詩性合唱小說”等。阿列克西耶維奇視其為導師,多次表達對他的感激之情,說他幫助自己找到了自己的路。現(xiàn)在看來,阿達莫維奇確實啟迪了女作家的心智,使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實的內心需要及獲得這種滿足的途徑。阿列克西耶維奇在一次采訪中說:“我長久地尋找自己,希望找到這樣一種能夠接近真實的方式,正是真實折磨著我,吸引著我,也令我著迷。抓住真實,就是我之所想。而這種體裁——由多人的聲音、懺悔、人們心靈的證據(jù)和見證組成的體裁瞬間就攫住了我。是的,我正是這樣看待和傾聽世界:通過聲音,通過日常生活和存在的細節(jié)。我的視覺和聽覺就是由此組成的。而我做過的一切都成為必需:因為它需要你同時是作家、新聞記者、社會學家、心理分析家、說教者……從成千上萬的聲音、我們日常生活和存在的片段、詞語以及詞語和詞語之間、詞語之外的東西中——我組織起的不是真實(真實是無法企及的),而是形象,是自己時代的形象,是我們對它的看法,我們對它的感覺。真實性產(chǎn)生于視野的多樣性……我從和我同時代生活的人中組織起自己國家的形象。我希望自己的書是編年史,是我所遇到的和與他們同行的幾代人的百科全書……他們是怎樣生活的?他們信仰什么?他們怎樣去希望、又是如何沒有能夠成為幸福的人?!?/p>
既然選擇了這樣的路,女作家就以其執(zhí)著一路走來,收獲著累累碩果:從1983年寫完《戰(zhàn)爭的面孔不是女性的》之后,作家又相繼出版了《最后的見證者》(1985年)、《鋅皮娃娃兵》(1989年)、《被死亡誘惑的人們》(1993年)、《切爾諾貝利的祈禱》(1997年)和《二手時代》(2013年)。這些書是眾多普通人關于衛(wèi)國戰(zhàn)爭、阿富汗戰(zhàn)爭、切爾諾貝利事故以及蘇聯(lián)及后蘇聯(lián)生活的講述,被著名評論家列夫·安寧斯基評價為“我們絕無僅有的著作”,“可能是俄羅斯(或者準確些說是蘇聯(lián)和后蘇聯(lián))文化中的第一部——對幾代人的生活和70年社會主義現(xiàn)實本身進行跟蹤、紀實和藝術加工的作品”,是“活生生的、人民自己講述、由天才與誠實的編年史作家記錄、傾聽和整理的歷史”。而且,阿列克西耶維奇筆下的歷史不是干巴巴的史實,而是“情感的歷史”:“我的書都是我在街頭仔細觀察和傾聽得來的。其中都是真實的人講述自己時代的主要事件——戰(zhàn)爭,社會主義國家的解體,切爾諾貝利,他們把這些都存在腦子里——這就是一個國家的歷史,是舊的也是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微小的個人的命運史?!崩纭肚袪栔Z貝利的祈禱》這部作品,作家認為這不是一本關于切爾諾貝利的書,而是關于切爾諾貝利之后的世界的作品?!八v的是人們怎樣去生活,去適應新的、正在發(fā)生但還不能理解的現(xiàn)實。那些經(jīng)歷過這起事故并在事故之后生活的人們得到了新的知識,是整個人類的知識??梢哉f他們已經(jīng)生活在之后,是核戰(zhàn)爭之后,所以這部書的副標題是——未來紀事”。這些作品組成了蘇聯(lián)和后蘇聯(lián)人們心靈的藝術紀實編年史,印證了列夫·托爾斯泰多次強調的觀點:“跟蹤生活本身遠遠比對它進行臆造更加有趣?!彼鼈儽恢Z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冠之以“烏托邦之聲”系列,成為作家獲得該獎的主要依據(jù)。
當然,批評之聲也時常出現(xiàn),比如和平主義、自然主義和對蘇聯(lián)女性英雄形象的去神圣化等。應當說,阿列克西耶維奇的獲獎還是說明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某些偏好。
作者介紹:侯瑋紅,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俄羅斯文學研究室副主任,中國俄羅斯文學研究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