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宏宇
(扶蘇)
學過《中國歷史》或者《高中語文》的,大概都知道,我國“大一統(tǒng)”政體始于公元前221年的“秦”王朝。當時的最高統(tǒng)治者秦王嬴政,改稱“始皇帝”。十余年后,這位劃時代的皇帝病故,其幼子胡亥(有說第18子)即皇帝位,史稱“秦二世”。沒幾年,煌煌的“大秦帝國”,就灰飛煙滅了。即所謂“二世而亡”。
稍多點兒關(guān)注,比如看過一兩本反映那時候故事的連環(huán)畫,或許還會知道:秦二世皇帝胡亥,本不該當皇帝的;是他的老師趙高,通過“矯詔”(假詔書)這樣瞞天過海的手段,把不學無術(shù)、對他這個老師言聽計從的胡亥“扶上馬”;并為確?!鞍踩保€構(gòu)陷始皇帝嬴政的長子、胡亥的大哥“公子扶蘇”,迫使其自殺。
再多看幾本連環(huán)畫,還能知道,二世皇帝胡亥即位沒多久,剛剛統(tǒng)一的中華大地上,風起云涌了無數(shù)“農(nóng)民起義”;其中有人打出“項燕”、“扶蘇”旗號,或說假托了他們的名義。
項燕是那之前20來年秦國武力統(tǒng)一對楚國的戰(zhàn)爭中楚國的主帥,也是那后來不幾年徹底覆滅了秦帝國的“西楚霸王”項羽的本族親長。
而扶蘇,則是“農(nóng)民起義”們玩了命反對的“大秦帝國”始皇帝最可能的皇位繼承人。
看完那些連環(huán)畫,就產(chǎn)生了疑問:為什么,起義軍要借“項燕”、“扶蘇”的名義呢?
這個問題,很多年后,裂變成對那一段歷史的探求欲;再很多年后,又凝固成另一個問題——如果扶蘇不被逼死,而是繼承了他老爹秦始皇帝的皇位,大秦帝國,會是怎樣的?
先說我琢磨出的答案:會更糟!
為什么?且容闡言——
(秦始皇)
扶蘇是秦始皇帝嬴政的長子。
至少,史籍是這樣記載的。
他上面,有沒有夭折、沒載入史冊的哥哥,又有沒有姐姐,史籍沒講,咱也不敢亂說。
可以說說的是,他的母親,是他父親嬴政還是“秦王”并且還很年輕的時候“明媒正娶”的,來自不在“戰(zhàn)國七雄”之列、事實上早已“出局”的中原小諸侯國“鄭”。
好像,對秦始皇帝多達數(shù)十名的子女,唯有長子扶蘇,能比較確定地查到“生母”蹤跡。再就是實際即了皇帝位的胡亥,說他的生母是“胡人”。不過,這說法,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名字里帶個“胡”字而生的聯(lián)想。
自然,長子,比起下面的弟弟妹妹,更早出生,跟父親的年齡差最小。如果假設(shè)他上面沒有夭折的哥哥,也沒有姐姐,就是真真正正的“老大”,按當時社會普遍概念推想,大概也就比他父親年少十幾歲。
這還真不是瞎猜,多少有考——秦始皇帝嬴政死時49歲多將將沒到50歲(應(yīng)該是周歲。嬴政死于秋季,而其生辰是在“正月”,由此推算,應(yīng)該死時還差幾個月滿50),而之后緊接著就被迫自殺的扶蘇,有記載稱卒年三十來歲。
姑且就信,粗略、武斷地,就認為,扶蘇比他爹小十八九歲。
今天十八九歲的男性,還被普遍稱為“男孩兒”,連“大男孩兒”都還算不上。
而兩千多年前十八九歲的嬴政,已經(jīng)當?shù)恕2⑶?,已?jīng)在“最強大諸侯”秦國的王位上,坐了五六年。
那五六年里,作為王者,由少年走向青年的嬴政,有著不僅今人難以想象,就連古往今來絕大多數(shù)帝王都不曾有的經(jīng)歷——少年喪父、同父異母的弟弟試圖武裝奪位、貴為太后的母親與人通奸并偷摸生育了兩個兒子、奸夫嘯聚謀反幾乎要了他小命、跟如師如父的相國生隙以至激化、囚禁了“犯錯誤”的母親、流放了被傳說是其生父的相國呂不韋……
這一切,對13~18歲的任何人,都恐怕是“不能承受之重”!
無可選擇地承受了這一切過后,這個19歲的男人、男孩兒,會是什么樣的人格、心性?
簡單說,無論怎樣的負面想象,都怕不為過!
但他跟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不同。
他背負著歷代祖先“定天下于秦”的“大一統(tǒng)”使命。
他掌控當時最強大的軍隊。
他擁有幾乎完全沒有節(jié)制和監(jiān)督的巨大權(quán)力。
他也是秦國以外“近乎全天下”的公敵、謀殺對象。
也許,對于一個“天生的王者”而言,治政、國家、戰(zhàn)爭、權(quán)力,甚至謀篡的威脅、政見的不合、出身的質(zhì)疑,都是“標配”;但有一點,筆者認為,絕對“非標”,而且,極大可能是所有當中最“無法承受”的。
那就是——母親。
生他養(yǎng)他的母親的淫亂帶給他的恥辱和無措。
他的母親,是邯鄲有名的“商女”,自一開始就帶著“淫蕩”的符號。
他童年的早期,就是從“不記事”到“記事”的那個時期,是跟母親孤苦貧困地冒險生活在“敵國”趙國,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他很可能在“不記事”和“記事”的過渡中,感知,甚至是“見證”了母親的賣身求生。那時,他并不知道那些意味著什么——對他,對母親,對他和母親,對他光榮而高貴的血統(tǒng)和光榮而高貴的祖先,對他那還未曾謀面的父親和偉大的故國“秦”……
三災(zāi)六難地坐上王位時,他13歲;沒多久,就探知了母親與人私通淫亂。這時,沒人知道,所獲信息,跟幼年時的模糊印象,有沒有“對接”以及怎樣“對接”的。
想象一下,比較糟(不是最糟)的情況,可以簡而言之為——母親,是他關(guān)于“淫亂”的“導(dǎo)師”,是他對“女人”所有印象中最大、最深刻、最不堪的注釋!
所以,后世不少方家都認為,始皇帝嬴政,具有一般人都沒有也很難理解的“仇母情結(jié)”。
就是說,他恨自己的母親。非常恨!恨不得讓她去死!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從未在那么骯臟的子宮里呆過,從未吃喝過她用血肉和恥辱換來的一粥一飯!
可他沒的選。
他就是那個淫蕩的女人生育下的親骨肉!
他就是靠那個女人賣身所得活下來的!
他甚至有不少樣貌特征和些許脾氣秉性,都很像那個女人!
仇恨她,就是仇恨自己!
殺她,是“弒親”!也其實等于在殺自己!
這種能讓人瘋掉的糾結(jié)中,幾乎自然而然地會發(fā)生現(xiàn)代心理學里講的“移情”。具體到他,偉大的秦國君主,后來更加偉大的始皇帝,最大可能會是——把對母親的仇恨,轉(zhuǎn)移到所有女性身上。把對“淫蕩”的厭惡,轉(zhuǎn)移到所有跟“淫”沾邊兒的事物上,包括他自己和不論哪個女人的性接觸。
扶蘇的母親,那個蕞爾小國鄭國來的很可能相當高貴的女子,或許不是第一個跟他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女人,但十有八九是第一個因為發(fā)生性關(guān)系兒為他懷孕并生產(chǎn)下男嬰的女人。
假設(shè),上述“移情”的推想,多少靠譜,那差不多就可以繼續(xù)推想——跟他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鄭女,是母親的象征;那個她生下的男孩,仿佛也就可以象征他——被淫蕩的恥辱滋養(yǎng)的、襁褓中的他!
后來,他長大了,女人更多了,要操心的事情也更多了,再得的兒女,可能帶來的心理刺激,就沒那么明顯了。也許,在母親死后,仇母情結(jié),也就淡了許多,或說對生他養(yǎng)他的母親在凄涼中死去的悲婉和被其煥發(fā)出的原始的“愛”,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仇母情結(jié)。
于是,那個老大,也就是扶蘇,差不多就成了唯一的“攜帶”仇母情結(jié)的倒霉蛋。
好比,年少時,有個長輩,讓你覺得很害怕;等到你長大了,他老了,這種害怕,并不會真正消解到“無”,而更可能持續(xù)存在,或者轉(zhuǎn)化成其他負面情緒;承載了“仇母情結(jié)”的扶蘇,不管長到多大,不管他爹的仇母情結(jié)如何消散,只要一看見他,當?shù)?,就又會想起那些不堪回首,因而也就會對他產(chǎn)生與其他那些子女不同的感受和欲圖——不看他,或者,改變他。
這也許,就是扶蘇作為長子,作為那么樣一個父親的長子,與生俱來的“原罪”。
發(fā)生在公元前三世紀后頁的“秦統(tǒng)一”歷史事件,幾乎純粹是依靠武力。就是最后“逼降”齊國,也算不得“純政治”,更跟“外交”一毛錢關(guān)系沒有,更是“武力威懾”的結(jié)果。
這種情形,就便在后世兩千多年那么多次改朝換代里,也并不是頻頻有的。
從戰(zhàn)爭規(guī)模論,或許,真的是在后世難找出可堪匹配的例子。
能實現(xiàn)如此大規(guī)模、純粹的武力征服,足可見,當時的秦國,幾近“軍國”;領(lǐng)導(dǎo)、指揮了這場超級戰(zhàn)爭的秦王嬴政,肯定是后世說的“鐵腕巨人”。
和所有政治家一樣,秦始皇帝嬴政,也知道,武力征服,會有很多遺留問題,而且都很艱難、凜冽、危險。
和后來大多數(shù)“開國元君”不同的是,他的“鐵腕”、權(quán)威、踏平一切荊棘的決心,都在“頂格”狀態(tài)。
“頂格”狀態(tài)下,作為說一不二的大獨裁者,嬴政對新生的秦帝國,懷有至少3個政治愿景:
其一,永不再戰(zhàn)——春秋戰(zhàn)國長達五個半世紀的頻仍戰(zhàn)爭狀態(tài),要在統(tǒng)一了的大秦帝國終止!
其二,鎮(zhèn)服六國——借著戰(zhàn)爭的勝利、強大的秦國武裝力量,以及他個人的名望、權(quán)威,以高壓態(tài)勢,壓制被征服的“山東六國”及其他諸如鄭國這樣不戰(zhàn)而降的小國的反抗情緒。
其三,天下一統(tǒng)——所有曾經(jīng)的“國”,曾經(jīng)的“各國人民”,都統(tǒng)一到新生帝國的統(tǒng)治和機制之下,車同軌、書同文、統(tǒng)一度量衡、防御系統(tǒng)連通(溝通各國北部長城)、縱橫馳道、降伏“化外”……讓所有人都在集中整合了的龐大資源支持下,共享沒有戰(zhàn)爭沒有掠奪的未來,也讓所有人為著這個目標,放棄固有的一切,最大努力投入心智、體力、忠誠……
站在歷史角度,這些愿景,都沒錯。
通過疆域歸并、廢除分封制度、集中資源集中分配、消除地域性文化差異等手段,減少乃至消除因資源不平衡而導(dǎo)致的經(jīng)濟發(fā)展缺陷和掠奪性戰(zhàn)爭,就便放在今天,也還是具有實踐價值的積極策略。
這其中,對秦始皇帝來講,最有難度的也是最為關(guān)鍵的,大致兩方面:
一是堅決、徹底地廢除周以來貫行了八百年的“分封制”。
二是在統(tǒng)一的大帝國范圍內(nèi),貫行秦國賴以成功的法家思想。
前者關(guān)于制度,后者則類似“統(tǒng)一思想”。
這兩件事,即便“鐵腕”的嬴政,也知道不會一蹴而就。
稱“始皇帝”時,他已39歲。一千多年后的蘇東坡,在詞中寫“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時,也是39歲,就已自稱“老夫”;往前捯一千多年,39歲的秦始皇帝,肯定不會覺得自己“還年輕”。
他跟蘇東坡可不一樣。
他比蘇東坡勞累多了。飲食湯藥,也原始多了。而且,他的童年,應(yīng)該比蘇東坡困苦,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先天不足,也是很可能滴。
這些,可以從他近乎病態(tài)地追求“長生”,看到些影子——如果健康狀況很好,未必那么想“長生不老”。
當然,追求長生,跟“政治覺悟”也肯定相關(guān)——如果沒有那么多任務(wù)要去完成,那么長而艱險的路要走,只是希圖“永享皇權(quán)”,或許,謀求長生不老,也不至于那么急促。
其實,筆者認為,作為睿智的最高統(tǒng)治者,作為從塵埃的“最低”僥幸存活的政治家,嬴政本人,很大可能并不真的相信“長生不老”;退一步,他應(yīng)該會覺得,“長生不老”,是很難得的,有的等呢。進而想:就自己這身體狀況,不知道等不等的及。
所以,關(guān)于“接班人”的選取和塑造,肯定在他的現(xiàn)實考量中。
如果真信“長生不老”,就不會有“自朕而始,為始皇帝;后曰二世,再曰三世,以至萬世”的訓令了——您都長生不老了,還什么二世三世以至萬世啊,一人包圓兒不就得了。
肯定,寄望長生不老的同時,他也在刻意培養(yǎng)接班人。
甚至,不妨大膽推想,選取并塑造合格的甚至是“理想”的接班人,會比“長生不老”,更為其所關(guān)注,所用心。
長子,按周朝推行的“宗法”,當為“儲”。
這也是當時絕大多數(shù)“傳襲”公認的法則。
扶蘇作為長子,據(jù)說是很肯讀書學習的,對父親,也是敬愛的。可以說“沒毛病”。
可能,只比父親小十幾歲的他,早已成為父親治政的助手。
雖然,父親可能有時候看他不順眼,可能平白無故就對他發(fā)脾氣,還可能對他的學業(yè)和“工作成果”雞蛋里挑骨頭;可并改變不了他們的父子關(guān)系,甚至都沒怎么改變扶蘇對父親的敬愛和忠誠。
作為家里的長子,筆者深有體會的一點是——但凡長子,跟父母親的關(guān)系,在情感上,都比弟弟妹妹要嚴肅、鄭重,也就難免因而多了幾分拘謹。絕大多數(shù)長子,都不是情商最高的,對父親(或者父母親當中更嚴厲的一位)的“怕”,也最是認真,最是無可救藥。
扶蘇是不是這樣,不好說。
反正我是這樣。我認識的人里面,絕大多數(shù)長子,也都差不多是這樣。
假設(shè),扶蘇也基本屬于同類。那么,面對那樣的“君父”,他的怕和拘謹,有可能更甚。
也許,正是這種脾性,讓始皇帝覺得這個兒子不像自己(他也是長子),再加上“原罪”,情感上不怎么喜歡這個長子,可能性是很大滴。
但畢竟,扶蘇已成年,有學識,還多少能幫上忙;好不好、中不中意另說,至少,對治政及治政中的問題、任務(wù)、模式、愿景,應(yīng)該熟悉、了解。
如果真像傳說講的,扶蘇性情溫和、文雅有禮、體恤施恩,或許他爹不那么喜歡,但也會認同那些都是優(yōu)點;只不過,如果做接班人,這些優(yōu)點,有的要收斂,有的要禁絕,有的要改造。
這就涉及了“塑造”的問題。
就當時的情勢而言,如果說,秦始皇帝把長子扶蘇作為“接班人”的“首選”,最可能的“塑造意圖”,大概出不去下面幾點:
一是,這孩子要心硬一點兒,不然,很難堅持主見、輕易會被忽悠不說,還可能在巨大權(quán)力的催化下,衍生出有害無益的“婦人之仁”。
二是,這孩子要懂得民間底層那些事兒;天生就活在貴族中間,會變得很糊涂。
三是,這孩子要懂軍事,后面,恐怕要用兵的時候,還會有,還可能有不少;“永不再戰(zhàn)”,只是“愿景”;“愿景”是要靠硬錚錚的現(xiàn)實“背書”的!
四是,這孩子——最重要一點——得贊信、推崇法家思想;不然,“指導(dǎo)思想”的“連續(xù)性”,就會被打破;思想就亂了;思想亂,恰是以往“天下紛爭不止以至大爭”的最根源!
如果說,在對扶蘇的“塑造”問題上,秦始皇帝嬴政有什么“失察”或說“失策”,那么,最嚴重的,可能就要數(shù)對孩子的“早期教育”不夠關(guān)注。
跟差不多所有“早育”的父親一樣,當大兒子開始成長的時候,父親正是在事業(yè)的“爬坡期”,加上年齡差較小,自己本身也還比較年輕,沒太多耐心和細心,對大兒子的教育,即便關(guān)注,也是潦草的、粗率的、現(xiàn)象層面的。
具體到始皇帝嬴政,就更……
大兒子扶蘇的“啟蒙”和“學術(shù)成形”期,他很忙,忙著準備戰(zhàn)爭和戰(zhàn)爭。
那時候,他還比較年輕,只知道孩子在讀書,讀得還不錯,就放心了。
那時候,他還不如后來那樣明確、堅定地認為貫行法家思想對統(tǒng)治的重要性。
所以,到發(fā)現(xiàn)想要“托付江山”的長子扶蘇“尚儒”的時候,已經(jīng)有點兒晚了。
筆者認為,青少年時代的扶蘇,之所以更傾向“儒”以至于后來到了“崇儒”、“尚儒”的程度,更是因為秉性里的善良、規(guī)謹,外力的影響、誘導(dǎo),當在其次。就是后來說的“內(nèi)因大于外因”。
任何一種思想,一旦在人的頭腦里形成,想要根本割除、改變,很難。
這種形成,完成的越早,就越容易固化成“性格”、“體系”,也就越難割除、改變。
儒與法的爭執(zhí),筆者認為,是“先秦”以至于后來相當長時期,中國社會在指導(dǎo)思想上的根本矛盾。也是秦皇父子間最難“求同”的方面。
這種父子君臣間的“深層次”矛盾,最激烈的爆發(fā),應(yīng)該就發(fā)生在史稱“焚書坑儒”的事件上。
因為儒生大多來自未經(jīng)戰(zhàn)爭洗禮、不戰(zhàn)而降的“齊地”,所以,大多完好無損,包括他們的人、他們的思想和他們的藏書。
大決戰(zhàn)之前,齊國,也是“七雄”中最有資本跟秦“分庭抗禮”的諸侯國。換句話說,也是最不甘心“被統(tǒng)一”的諸侯國。
齊國,以及被其吞滅的魯國,更是儒家思想的大本營;到現(xiàn)在,那塊地方,仍被稱為“孔孟之鄉(xiāng)”。哪里沒有儒家,齊國也不可能沒有。哪里的儒生會向法家的秦妥協(xié),齊國的儒生也不會!
不幸的是,“公子扶蘇”、帝國呼聲最高的皇位繼承人,恰恰拜了齊地的鴻儒為師,整日整月乃至整年地跟齊地儒生們耳鬢廝磨、交流共濟,滿腦子“克己復(fù)禮”、“天下為公”、“民貴君輕”。
“克己”沒啥錯,至少沒啥大錯。
可“復(fù)禮”就問題很大了。因為,要“復(fù)”的“禮”,是“周禮”;“周禮”的“最基礎(chǔ)”,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總原則下的“分而封、使建之”,即大秦披荊斬棘“奮六世之余烈”,吞沒無數(shù)生靈,用血火成就的“天下大統(tǒng)”最要首先徹底粉碎的“分封制”!
至于“天下為公”、“民貴君輕”,就更……至少也是“不合時宜”!相當不合時宜!到現(xiàn)在都還沒實現(xiàn)呢!
那是“理想”來的!
用數(shù)學邏輯表達,都是當時間趨近于“無窮大”的時候才會“理論存在”的“最高愿景”。
如果單純來講這些,或許也無大礙。
可要是跟“克己復(fù)禮”連接成“可預(yù)期的系統(tǒng)工程”,就等于拆臺!
在帝國剛剛建立、百廢待興、問題重重、矛盾多多的情境下,也就等于“自尋死路”!
筆者很狹隘地認為,如果扶蘇不那么尚儒,或者只是對他爹要嚴厲訓斥的儒生不那么袒護,焚書坑儒,不敢說不至于發(fā)生,但應(yīng)該沒有史籍和后世方家形容的那么激烈、決絕、殘酷。從這個意義上講,扶蘇,卻是那次文化大毀滅的“非自愿”、“非主動”的重要動因。
那場激烈爭執(zhí),以父親的頑固堅持和放大的實施以及兒子被流配般派去督造長城工程而收場。
派去修長城,是懲罰,也是歷練。
而且,還可能是某種“準備”——督造工程的,是當時秦帝國最有實力的軍事將領(lǐng)蒙恬。蒙恬跟扶蘇的關(guān)系不錯。扶蘇去了,肯定不至于吃太大苦頭,而卻有機會跟蒙恬更多相處,更深交往;日后,這個只會讀書的傻孩子,背后就有蒙恬及其節(jié)制的數(shù)十萬悍兵……等這些準備做好,也許,傻孩子自己就明白了之前是有多幼稚、多理想主義。實在不行,再教化也不遲。
在這點上,不得不承認,秦始皇帝,是有遠見的,也是疼愛兒子的。
但他過于自信了。跟在很多其他事情上一樣。
萬幸而又不幸的是,之前那些自信,絕大多數(shù)都被成功印證成了“對鉤”,而在大兒子的問題上,他很可能出錯了。
之所以說“很可能”,是因為沒有歷史的驗證——扶蘇死了,被逼死了,就死在父親后面沒幾天。
背后站著蒙恬和千軍萬馬的他,可以不死的。
他甚至是在明知是“矯詔”的情況下,還“高貴”地刎頸自盡了。
只要臉皮稍稍厚一點兒,或者只要對父親留下的偌大帝國,再多點兒希望和與之相稱也并與“長公子”地位也相稱的責任心,他都不會那么決絕那么迅速地選擇“自死”。
他會追究“矯詔”,嚴重質(zhì)疑父親死時在身邊的重要人物的忠誠。
剩下不用他有什么主動了。
蒙恬,還有咸陽城支持他的貴族、宗室,還有千千萬萬夢想借助他的理念“復(fù)分封”的人,也就是在他死后多年,主張、攛掇打出他旗號“反秦”的那些人(比如張良),都會支持他。他有道義、有道理、有地位,還tm有兵!區(qū)區(qū)趙高,豈是對手。弄不好,馬上轉(zhuǎn)過頭三叩九拜也說不定。
可惜,他沒有。沒有留下自己的性命,去治理、去挽救,那個剛剛誕生的煌煌帝國。
他選擇了高貴地死去。
就是說,他選擇了卸掉擔子!
這就是“歷史必然”。
在這個“歷史必然”下,“或然”地去想:如果沒有矯詔,沒有逼死,他,這樣的他,終究即了父親留下的皇帝位,會怎樣?
肯定不會像他弟弟胡亥那樣任人擺布、無所作為。
也肯定不會像父親那樣披荊斬棘、“鞭笞天下”。
他很可能會向“復(fù)分封”妥協(xié),哪怕只是一點點。
他很可能會更加推崇儒家思想,以至于必將助力“復(fù)分封”的擴大、持久、頑固,同時使法家的治政體系失卻根本。
結(jié)果是,拿著一個“最高理想”般的“過于先進”的理念,給歷史開了倒車!
那樣的秦帝國,即使不像真實發(fā)生的那樣慘亡,也會很快走向名存實亡。
而導(dǎo)致這個結(jié)果的扶蘇,有可能會被后世認作“歷史罪人”。
真那樣的話,對“歷史的”他而言,還真不如老早就高貴地死去。
盡管,那對于“生理的”他來講,有點兒殘酷,有點兒悲情。
但歷史老人,總的來說,是殘酷而悲情的。不管對誰。不管那個人如何偉大,或者曾經(jīng)如何偉大,或者可能將會如何偉大。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xié)會員,“夏衍杯優(yōu)秀電影劇本”獲獎?wù)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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