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關隴長風》重寫到第十八集《玉璧之戰(zhàn)》,基本上跟后面的風格統(tǒng)一起來了,網(wǎng)絡帖子的味道去除得差不多,所以不打算再對《關隴長風》進行修改,就此完結,安心進入第三部《開皇大業(yè)》的寫作。
至于高歡的家事和北齊的故事,正好《開皇大業(yè)》差不多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就放到《開皇大業(yè)》里面講,時間線上也是完全吻合的。
不過作為《敕勒悲歌》和《關隴長風》的主人公,高歡和宇文泰這對并世雙雄人氣實在太高,很值得深入地聊一聊,就用這篇文章把兩位歷史人物作個對比總結,也算是一種告別吧。
對比分為:出身和奮斗歷程、能力和綜合成就、性格和感情特點三個維度,由于《敕勒悲歌》和《關隴長風》寫了一百多集,兩人的事跡已經(jīng)非常詳細了,所以在對比時不會引用太詳細的論據(jù),以觀點為主,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翻閱前兩部的合集。
下面開始對比橫評:
一、出身和奮斗歷程。
高歡生于懷朔,宇文泰生于武川,都成長于北魏的邊塞軍鎮(zhèn),塞外長天,陰山腳下,敕勒川邊。
說句題外話,很多網(wǎng)絡帖子喜歡說“懷朔集團”、“武川集團”,我原來也人云亦云地跟著講過一段時間,但隨著寫作和學習的深入,我覺得這兩個提法都不太準確。
所謂“集團”,首先要有一定規(guī)模,其次要有共同政治目標,再次要有共同政治利益,并不是什么人聚在一起就可以算作“集團”。
高歡的懷朔老鄉(xiāng)只有孫騰、侯景、蔡俊、司馬子如寥寥數(shù)人,連劉貴都算不上,人數(shù)其實很少。
沒有規(guī)模,哪來的集團?
高歡陣營的主要構成是六鎮(zhèn)鮮卑(武川鎮(zhèn)除外,但也有少量武川子弟,比如賀拔允)和北方各游牧部族,河北漢人大族如渤海高氏、渤海封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河間邢氏、范陽祖氏等,以及沒有追隨孝武帝西逃關中的元魏皇族和北魏舊臣。
在這個龐大的構成當中,高歡的懷朔老鄉(xiāng)屈指可數(shù),稱為派系都十分勉強,更遑論“集團”了。
同樣,“武川集團”的說法也是很難成立的。
武川子弟雖然人數(shù)眾多,但政治立場各異,早期的頭面人物如賀拔勝、賀拔岳,既對北魏朝廷心懷依戀,又各有各的小心思,比如孝武帝與高歡對峙時,都選擇了明哲保身、隔岸觀火,并不像裴俠那樣的朝廷忠臣召之即來。
宇文泰,當然是名為匡弼,實為自立,欲取魏代之的心態(tài)路人皆知;
而李虎則始終與元魏宗室保持密切聯(lián)系,對北魏最為忠心;
獨孤信既心念朝廷、又忠于賀拔勝、但又不得不依附宇文泰,政治態(tài)度模糊曖昧;
其他還有如侯莫陳順者,原為朝廷舊臣,后來轉而投向宇文泰等等。
也就是說,武川子弟人數(shù)雖多,但政治主張五花八門,政治立場莫衷一是,稱之為“集團”,明顯是不合適的。
后來宇文泰采取一系列頂層設計和靈活有效舉措,將趙貴等武川子弟、李虎等?;逝?、獨孤信等荊州系人馬、李弼等侯莫陳悅余脈、原州李氏等關隴本地豪族強力整合,形成了政治地位相若、政治立場一致、政治目標趨同、政治利益同進共退的世家門閥,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關隴貴族基團”。
此后,楊廣全力打壓,武則天大加誅戮,甚至安祿山最終摧毀的,就是這個龐然大物。
扯得遠了,說回正題。
高歡和宇文泰雖然都出身于邊鎮(zhèn),但出身差異其實非常大。
高歡的祖父是北魏漢族官員,犯事遭貶來到懷朔。父親是懷朔的低級將領,且很早就退出了軍旅,家境潦倒。高歡在一群底層鮮卑軍人中長大,成年后也只是一個最低級的小兵。
高歡崛起的起點,不是源于六鎮(zhèn)之亂,而是源于六鎮(zhèn)之亂后的河北葛榮之亂。
在這一時期,高歡憑借過人的交際能力,結識了葛榮陣營的一大批叛軍將領,積累了豐富的人脈。
后來高歡看出葛榮在政治上的不足,轉而投奔了爾朱榮,并憑借早期積累的人脈和過人的口才,為爾朱榮成功說降了葛榮麾下九王,幫助爾朱榮贏得滏口大戰(zhàn)的勝利,一躍成為爾朱榮最器重的得力干將。
爾朱榮死后,高歡再次憑借過人的政治眼光,清晰地看到爾朱家族的統(tǒng)治危機,毅然起兵,最終在六鎮(zhèn)鮮卑和河北大族的支持下,推翻爾朱暴政,入主洛陽,達到了人生巔峰。
而宇文泰的出身相對高歡,就光鮮亮麗了許多。
宇文氏長期擔任武川鎮(zhèn)將,算是北魏的高級武官,且宇文一族累世在朝中出任高官,史書稱“位并顯達”,比如孝武西遷時的追隨者宇文測、宇文深、宇文顯和等,都是孝武帝的心腹近臣。
宇文泰還有一個高歡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就是母族。
高歡的母親韓期姬出身鮮卑旁支出大汗氏,改姓韓,在高歡出世后的當年就去世了。而宇文泰的母親出身魏晉南北朝時的頂級漢人高門——太原王氏遼東一房,知書達理,精通經(jīng)史。
故此,與從小“混社會”的高歡不同,宇文泰家境優(yōu)渥,自幼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還曾到洛陽太學就讀,對儒家文化的理解和領悟遠在高歡之上,這就為二者在很多問題上采取不同態(tài)度埋下了伏筆。
宇文泰的崛起晚于高歡一個時代,就是爾朱榮的時代。
爾朱榮剿滅葛榮叛亂時,宇文泰還是葛榮叛軍中的普通一員,被爾朱榮俘虜后編入昔日武川大哥賀拔岳的麾下。
在追隨賀拔岳平定關中的戰(zhàn)役中,宇文泰憑借敏銳的政治頭腦、突出的軍事能力和干練的工作作風,逐漸嶄露頭角,成為了賀拔岳的左膀右臂,在威望上漸漸超過了年紀比自己大的一眾武川兄弟。
但此時高歡已經(jīng)當上大丞相,成為北魏朝廷的實際掌權者,而宇文泰的政治歷程才剛剛起步,并不在高歡的對手范圍當中。
此后,高歡用離間計害死賀拔岳,武川子弟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推舉宇文泰成為新一代的帶頭大哥。
宇文泰面對人心惶惶的局面,頂住壓力,以雷霆手段擊敗殺害賀拔岳的仇人侯莫陳悅,統(tǒng)一了大部分關隴地區(qū),正式與高歡坐在了一張牌桌上。
但此時的宇文泰與高歡相比,就好像街邊南貨店與沃爾瑪?shù)牟罹啵瑢嵙ν耆辉谝粋€重量級。
此后,宇文泰雖然憑借迎接孝武西遷,為自己贏得了政治上的優(yōu)勢,但強弱之勢并未改變,尤其是西魏建國之初的“四敗四叛”以及嚴重的災荒,說是史上最差開局也不為過。
但宇文泰憑借潼關之戰(zhàn)、沙苑之戰(zhàn)的勝利,硬是使弱小的西魏在這場天下賭局中站穩(wěn)了腳跟。
從二人的起點來說,高歡的起點更低,但從崛起的艱難程度來說,宇文泰的難度更大。因為高歡的對手是爾朱家族,而宇文泰的對手——是高歡。
二、能力和綜合成就。
毫無疑問,能夠在亂世中開創(chuàng)自己的事業(yè),高歡和宇文泰的能力都很強。他們有很多共同之處,也有很多不同。
首先在政治方面,二人的政治眼光都很敏銳、獨到。
高歡在葛榮事業(yè)發(fā)展最迅猛的時候,能清醒看到葛榮不懂聯(lián)合、只懂殺戮,不事生產(chǎn)、只知掠奪的致命缺陷,毅然離他而去;
爾朱兆綁架孝莊帝去晉陽,高歡大聲疾呼,呼吁爾朱兆不要傷害孝莊帝,為自己贏得了忠臣美譽;
在看到爾朱家族亂政后,高歡能下定決心與勢力龐大的爾朱氏分道揚鑣,這都是非常正確且超前的政治判斷;
在起兵以后,高歡嚴明軍紀,贏得了百姓口碑;注重籠絡河北世家大族,為自己增強了實力;擁立北魏宗室為帝,使自己在政治上堂堂正正、師出有名。
即使是后來與孝武帝矛盾激化,高歡一心想息事寧人,挽回局面,不想擔上以下犯上的罪名,導致處理不夠果決,被孝武帝逃去了長安。
雖然在這件事上,高歡的方法和手段有些問題,但對政治影響的認識還是清醒和正確的。
宇文泰的政治眼光也同樣非常高明。賀拔岳成為關隴一哥后,宇文泰為賀拔岳分析關隴形勢,樹立了賀拔岳與高歡爭雄的決心。
宇文泰對侯莫陳悅的危險性看得很透徹,一再提醒賀拔岳要小心侯莫陳悅,可惜賀拔岳沒有聽進去,果然因此遇害。
宇文泰最英明的決策,是誘惑孝武帝來長安,這一舉措使西魏天然就具有了法統(tǒng)上的優(yōu)勢,比如《資治通鑒》里稱高歡一方為“東魏”,而稱宇文泰一方為“魏”,說明連司馬光也認為,長安代表了北魏正統(tǒng)。
這就導致高歡在很長一段時間政治上極為被動,所轄州郡動輒反叛,官員逃往西魏的情況比比皆是,屢禁不止。
由此衍生出吏治的腐敗,高歡也不能強力肅清,從他對心腹杜弼的談話中就表現(xiàn)出他的顧慮——自己都來路不明、立身不正,怎么好理直氣壯地懲罰別人?
所以,政治眼光上,高歡和宇文泰都同樣敏銳。
但在政治建設能力上,宇文泰要明顯強于高歡。
政治建設是指發(fā)現(xiàn)問題后,解決問題的能力。能發(fā)現(xiàn)問題并不意味能解決問題,即使解決問題也還有解決程度和解決效果的差異。
比如高歡和宇文泰都意識到,當時天下最大的、最主要的、最根本的問題,是民族矛盾的問題,能意識到這一主要矛盾,就說明他們比葛榮、爾朱榮、賀拔勝、賀拔岳來說要更為高明。
高歡處理這一問題的辦法是調(diào)和與制衡,他苦口婆心地勸漢人要包容鮮卑人,勸鮮卑人不要欺負漢人,同時支持高澄以反腐為名任用漢人遏制鮮卑人,親自為他站臺,希望通過使胡漢均勢來實現(xiàn)和平共處。
這種做法在短時期內(nèi)見效很快,比如在面臨共同的敵人——爾朱家族時,六鎮(zhèn)鮮卑和漢人世族精誠團結,齊心協(xié)力,合作得很好。
這種做法在高歡在世時,也還能夠維持效果,只看高歡在韓軌、司馬子如、尉景等人遭到崔暹打擊后,親自出面撫慰就可以知道。
正因為有衷心愛戴的高王作為最后的緩沖帶,這些人都只能默默忍受胡漢平衡的不適。
比如混世魔王侯景就私下?lián)P言:“高王在世,我無話可說,高王不在了,我誓不能與高澄共存!”
也就是說,諾大的東魏帝國,完全是靠高歡的個人魅力作為凝聚力,一旦高歡不在了,則壓抑彌合的胡漢矛盾必然強力反彈,爆發(fā)得異常激烈。
比如后來發(fā)生的一樁懸案——高澄之死。
高澄是明顯的漢化派,他當政時期,是漢人地位最高的時期,連高歡都曾警告過高澄,說他太依賴漢人,排斥鮮卑人。
所以高澄在一場低級的、無厘頭式的、莫名其妙的暗殺中死去,高歡的次子高洋從一個低能兒華麗轉身成為有為青年,迅速贏得了斛律金、司馬子如、韓軌、可朱渾道元、段韶等晉陽霸府軍政權貴的擁戴。
而高洋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罷黜崔季舒、崔暹等高澄任用的漢臣,這其中蘊含著什么樣的內(nèi)幕交易,史書沒有記載,但很令人遐想。
而此后的云龍門之變以及斛律光之死,則明明白白、毫無疑問就是胡漢之爭的產(chǎn)物,這就是高歡在胡漢兩族之間和稀泥,不解決根本問題的后果了。
反觀宇文泰對胡漢之爭這一主要矛盾的解決方式,則充分體現(xiàn)了卓越的、跨越時代的政治建設能力。
宇文泰采納于謹?shù)慕ㄗh,一是建立府兵制,使?jié)h人與鮮卑人一起當兵,一起打仗,在浴血沙場中建立袍澤之情;
二是迎合鮮卑人懷念舊俗的心理,仿造八部鮮卑大人制,建立了八大柱國制,又全面恢復被孝文帝取締的鮮卑舊姓,鮮卑將領歡欣鼓舞。
同時,宇文泰只命六柱國掌軍,宣稱符合《周禮》“天子掌六軍”的古禮,漢人也為之心折。
三是創(chuàng)造性地賜予漢族將領鮮卑姓,并吸取孝文帝改姓時一刀切傷害民族感情的教訓,有選擇性地對立有大功的漢族將領賜予鮮卑姓,同時伴以官爵晉升和大量財物賞賜,使鮮卑姓成為榮譽的象征,從而圓滿實現(xiàn)了這一目的。
四是鼓勵寒族出身的漢族將領追認自己的祖上為漢人世族高門,提高他們的門第,楊忠、楊堅的弘農(nóng)楊氏和李虎、李淵的隴西李氏出身就是這么來的。
五是廣泛開展通婚,通過子女聯(lián)姻使各門閥之間形成了剪不斷、理還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姻親關系,胡漢之間從敵視對立漸漸走向融合。
至于后來隋文帝楊堅恢復漢姓,隋唐帝王打壓關隴集團,安史之亂后府兵制崩潰,也不能否定這些舉措在當時對民族融合的巨大促進作用。
畢竟沒有哪項政治制度能永遠持續(xù)下去,如果因為后來消失就否定它曾經(jīng)發(fā)揮過的積極作用,那就是歷史虛無主義了。
從對待民族融合這一問題上,我們可以看出,高歡是用傳統(tǒng)的政治權謀來對待,在當時不能說做得不好。
而宇文泰能夠著眼長遠,從制度上進行頂層設計,用數(shù)十年的時間去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久久為功,終成正果,最后為隋唐盛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從這一維度來說,宇文泰的確強過高歡不少,所以歷史對宇文泰的評價是“政治家”,而高歡則是令人感嘆的“權臣”。
當然,有人會說西魏的鮮卑人實力不如東魏強大,民族融合的阻力比東魏低。
我不否認有這個因素,但鮮卑人實力不強在當時并不是優(yōu)勢,宇文泰能夠在不利局面中發(fā)現(xiàn)有利因素,恰到好處地推進民族融合,這恰恰說明他的高明之處。
成功的人總是能在劣勢中發(fā)現(xiàn)機遇,失敗的人則只會為失敗尋找理由,我相信以宇文泰的出身、眼界以及政治智慧,即使他身處東魏,一樣能走出符合東魏國情的民族融合道路。
其次,在軍事能力上,宇文泰也要更勝一籌。
高歡所經(jīng)歷的戰(zhàn)役主要有滏口之戰(zhàn)、廣阿之戰(zhàn)、鄴城之戰(zhàn)、韓陵之戰(zhàn)、秀榮川之戰(zhàn),以及與西魏之間的潼關、沙苑、河橋、邙山、玉璧五場大規(guī)模戰(zhàn)役。
滏口之戰(zhàn)高歡主要是發(fā)揮情商高、口才好的本色,做思想政治工作,效果相當之好,不能說口才就不是軍事能力的一部分;
廣阿之戰(zhàn)用的是離間計,導致爾朱三王互相猜忌,軍心動搖,最后獲勝。當然,能用計也是軍事能力的一部分;
鄴城之戰(zhàn)和韓陵之戰(zhàn)是硬碰硬打下來的,特別是韓陵之戰(zhàn),體現(xiàn)了高歡強大的凝聚力,凝聚力當然也是軍事能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秀榮川之戰(zhàn)是打落水狗,意義不大;
潼關之敗,暴露了高歡花巧有余,果敢不足的缺點,沉迷于詭詐不能自拔,在該全力以赴的時候卻在小聰明、小心機上樂此不疲;
沙苑之戰(zhàn)時又矯枉過正,犯了冒進輕敵的毛病。這兩次大敗,說明高歡距離標準意義上的名將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此后河橋之戰(zhàn)是侯景獨立指揮,高歡沒有趕上,但他放手放權給侯景,也是一種魄力的表現(xiàn);
邙山之戰(zhàn)最為驚險,幾度反轉,最后憑借東魏綜合實力的優(yōu)勢,艱難勝出,但也僅僅是慘勝;
而玉璧之敗是高歡一生最慘痛的陰影,甚至因此憂憤而終。
縱觀高歡一生所歷戰(zhàn)役,太過偏重計謀,在真正需要決死一戰(zhàn)的時候,不如宇文泰果敢沉毅,所以客觀來說,高歡的軍事能力相對他的政治能力,只能算中等偏上,較之侯景尚有所不足。
而宇文泰的軍事能力顯然要強過高歡。
接掌平?jīng)龃鬆I時,宇文泰的軍力要弱于侯莫陳悅,而且人心惶惶,處境非常艱難。
宇文泰敢于主動出擊,以雷霆之勢干凈利索地消滅了侯莫陳悅。
此后潼關之戰(zhàn),宇文泰能力排眾議,正確分析并看穿高歡的實際意圖,避實擊虛,長途奔襲,出其不意地殲滅了高歡的王牌部隊竇泰所部,旗開得勝。
沙苑之戰(zhàn)中,面對二十倍于己的高歡大軍,宇文泰敢于孤注一擲,背水一戰(zhàn),發(fā)揮亮劍精神,又能夠巧妙利用地形,虛實結合,硬碰硬地與東魏大軍死磕,最終拿下一場寶貴的勝利。
此戰(zhàn)與高歡的韓陵之戰(zhàn)頗為相似,但高歡的軍隊不管是軍令統(tǒng)一程度還是戰(zhàn)力強悍程度,都要明顯強于爾朱四王的軍隊,宇文泰能夠獲得全勝,含金量之高,是相當有說服力的。
不過宇文泰也因為連續(xù)獲勝而自高自大起來,再加上關中饑荒的因素,便貿(mào)然發(fā)起了河橋之戰(zhàn),被侯景無情擊??;
此后為了奪取虎牢,再次入侵洛陽,結果在邙山敗得更慘,元氣大傷。
但這兩戰(zhàn)固然體現(xiàn)了宇文泰輕于冒險、喜歡突襲的用兵習慣,但也很能體現(xiàn)宇文泰用兵的果敢勇決,在綜合實力不足的情況下,仍然率領關隴鐵騎展現(xiàn)出了極強的沖擊力。
從臨敵野戰(zhàn)的角度講,宇文泰的軍事能力仍強于高歡,僅略遜于侯景。
而宇文泰的軍事能力還體現(xiàn)在宏觀戰(zhàn)略層面,這是其他人不具備的。
比如他采納王思政建議,在河東營建玉璧城,不僅一勞永逸解決了東魏從晉陽南下經(jīng)蒲津進攻關中的隱患,更為后來宇文邕攻滅北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侯景之亂時,相對于東魏高澄急不可待地籌備禪位登基不同,宇文泰果斷派楊忠、達奚武、王雄、于謹?shù)热瞬粩噙M取漢中、巴蜀、西梁,瘋狂掠奪南梁的西南疆域,可以說是與時間賽跑的精神,把這一千載難逢的戰(zhàn)略機遇期利用到了極致!
侯景之亂爆發(fā)到陳霸先建立陳朝的這段時間,西魏疆域幾乎擴張了一倍,人口增加一倍多,綜合國力從三國墊底躍居到了第一,軍事實力也從第三躍居第二,為后來的宇文護、宇文邕甚至楊堅留下了一份豐厚的遺產(chǎn)。
所以,宇文泰在歷史上又被冠以“軍事家”的頭銜,這也是高歡所不具備的。
再次,在內(nèi)政能力上,仍然是宇文泰勝高歡一籌。
高歡非常注重國計民生,在他當政期間,東魏的鹽業(yè)、冶鐵、水利、農(nóng)業(yè)都有了長足的進步,打擊貪腐也算是動真碰硬,所以直至高歡去世,東魏的經(jīng)濟社會各項事業(yè)一直發(fā)展得很好。
但與政治能力一樣,高歡的經(jīng)濟建設依然是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古往今來都是這幾招,沒有自己的獨創(chuàng)和推陳出新,也缺乏制度性和系統(tǒng)性。
而宇文泰在蘇綽的輔佐下,推行了“思想政治建設、精神文明建設、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干部隊伍建設和人才強國戰(zhàn)略、司法改革和依法治國、財稅制度建設”六大改革,成為一個系統(tǒng)、完整、可操作、可復制、可推廣的治國綱要,使西魏能夠長期堅持,國力與日俱增,而且不因他的離世而廢黜,這就是制度的力量。
反觀東魏和北齊,昏君迭出固然是一方面,但治理觀念的落后以及因人廢事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才是主因。從高洋后期開始國力不斷衰退,最終被西魏趕超,這也可以看成是宇文泰對高歡的勝利。
最后,在外交能力上,仍然是宇文泰勝過高歡不少。
宇文泰在西魏建立之初,就努力與柔然以及后來的突厥修好,為西魏文帝迎娶了柔然公主大郁久閭氏,柔然和突厥始終在西魏一邊,專門進攻東魏,極大地牽扯了高歡的精力。
西魏與南梁的關系也一直很好,史書中西魏及北周與南梁互相“來聘”的次數(shù)遠多于東魏,除了最后看準侯景之亂猛下黑手外,在此之前,西魏沒有和南梁發(fā)生過一次戰(zhàn)爭。
當然這也和南梁偏重東南有關,但別忘了,以前北魏和南朝在巴蜀和漢中地區(qū)可沒少大規(guī)模開戰(zhàn)。
而高歡在這方面反應是比較遲鈍的,直到玉璧之戰(zhàn)前才向柔然示好,迎娶了柔然公主小郁久閭氏,且與南梁的戰(zhàn)事一直沒有停過。
也許是高歡自認為家大業(yè)大,實力超人一等,不屑為之。
但高歡作為一個政治人物,本就應該盡最大可能去團結大多數(shù),從而集中精力解決西魏這個最大的敵人,就像戰(zhàn)國時秦國明明已經(jīng)實力高于東方六國,還要孜孜不倦地用連橫去瓦解合縱一樣。
可惜高歡沒有做到,這在外交上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綜上所述,宇文泰在個人能力和成就上,的的確確超過高歡不少。
三、性格和感情特點。
性格和感情是不能分什么誰高誰低的,只能總結各人的特點。
高歡為人,最大的特點是——機變,也就是頭腦反應快,并能根據(jù)形勢需要做出恰當?shù)姆磻?/p>
為了將爾朱兆手里的六鎮(zhèn)降兵騙到手,不惜對賀拔允飽以老拳;
為了得到六鎮(zhèn)降兵的擁護,在信都城外上演苦情戲碼;
為了籠絡高敖曹,即興流淚抱頭痛哭;
為了讓崔暹更好地為他效力,各種禮遇不嫌肉麻等等等等,堪稱北魏末年第一影帝。
其次是人情味重,非常念舊。
高歡年輕潦倒時得到過懷朔鎮(zhèn)將段長的鼓勵,一直記在心里,后來富貴了就對段長的兒子厚待有加;
對當年的老朋友始終如一,為司馬子如捉虱子,為尉景洗手,為萬俟普撥牽馬,對可朱渾道元、蔡俊、侯景一直寬容親厚,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朋友的事情,更不要說誅殺功臣了。
對北方蠻夷阿至羅部,所有人都認為這些人反復無常,只有高歡始終堅持招撫,賜給財物,后來果然為高歡出力巨大。
所以很多人會不遠千里萬里去投奔他,終生為他效命。
當時西魏有很多大臣的家眷都留在了東魏,比如獨孤信全家,比如宇文護的母親等等,高歡基本沒有開展過清洗運動。
唯獨因為邙山大戰(zhàn)時被賀拔勝逼入絕境,九死一生,才殺掉了賀拔勝留在東魏的兒子。
此外,除了因為孝武帝西遷造成政治上極度被動,盛怒之下殺了幾個朝臣,幾乎找不到高歡在非軍事行動中殺人的記錄。
作為一個政治領袖,高歡可以算得上比較“寬仁”了。
再次是感情比較豐富。
史書上對高歡“大哭”、“大笑”、“大喜”、“大怒”的記載極多,有些是演戲,但大部分是發(fā)自真心的。所以我對《北史》說高歡“終日儼然”的說法不太贊同,要換到宇文泰身上倒是很合適。
又比如高歡對初戀情人韓氏念念不忘,多年以后聽說她守了寡還是堅持娶她,也可見高歡的情意。
而宇文泰其人,用兩個字形容,那就是“理智”,用四個字形容,就是“極端理智”。
高歡對孝武帝元修耍性子相當有耐心,陪他書信往來,拉拉扯扯不亦樂乎。而宇文泰卻沒興趣陪他玩“一二三,木頭人”,直接一杯毒酒搞定。
為了聯(lián)合柔然,宇文泰逼文帝廢掉恩愛多年的皇后乙弗氏,迎娶柔然公主,又為了安撫柔然公主,逼文帝賜死了乙弗氏。
文帝的太子,也是宇文泰的女婿元欽繼位后,不滿宇文泰把持朝政,授意尚書元烈謀殺宇文泰,事情泄露,宇文泰也是一杯毒酒,毫不猶豫地把女婿毒殺。
宇文泰命于謹攻取江陵,城破之后將江陵數(shù)十萬百姓遷回關中。由于人數(shù)太多,行進太慢,宇文泰下令將數(shù)萬老人、兒童全部屠殺。
賀拔勝從關中來投,初時對宇文泰并不服氣,宇文泰旁敲側擊,予以警告,好在賀拔勝見機得快,作出了妥協(xié),否則我毫不懷疑宇文泰又會一杯毒酒搞定。
李虎心向北魏,宇文泰就讓他身為柱國但長期冷藏,所以李虎自從攻拔靈州后,再無任何建樹;
獨孤信與他資歷相若,威望極高,又對北魏心存留戀,宇文泰就把他按在隴右長達十年之久。
包括在同州因為冊立世子問題,李遠敢于向地位在自己之上的獨孤信拔刀相向,揚言誅殺,要說背后沒有宇文泰的授意,我是不太相信的。
甚至宇文泰死后,他的貼身倉頭宇文盛告發(fā)趙貴、獨孤信謀反,導致兩大柱國慘死,其中有無宇文泰的意思在其中,也難說得很,但至少這非常符合宇文泰一貫的“霹靂手段”。
宇文泰做事,極端務實,從不被所謂的“仁義道德”束縛,只要有利于西魏的事,他會毫不猶豫去做。
他不會無緣無故殺人,但該殺人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心軟。
他就像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只會做出他認為最合適的決定。
宇文泰也會大笑,也會與你握手言歡,但不管他的笑容多么熱烈,態(tài)度多么熱情,我相信他的眼神永遠是冷的,內(nèi)心永遠是淡漠、理智、冷靜、從容的。
這也可能是因為他背負的使命太過沉重的原因吧?
應該說作為鮮卑化的漢人高歡和漢化的鮮卑人宇文泰,都是那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政治人物,他們固然各有各的缺點,但都值得被銘記,至于該不該被歌頌,就看各人的認識吧。
我個人還是比較愿意歌頌他們的。
最后說一句,如果要選擇一位領導,我希望是宇文泰,因為他的英明睿智,絕不會埋沒人才;
如果要選擇一位朋友,那還是選擇高歡比較好,因為他更有趣,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由于已經(jīng)過了修改時限,以前的文章無法修改,所以《新·關隴長風》的合集里會從第十八集《玉璧之戰(zhàn)(下)》直接跳到第三十集《晉陽盛宴》,但情節(jié)是連貫的,謝謝?。?/span>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