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教育話語，用熟了，時間長了，便以為是常識，細究下去，實為誤識。比如，人們總說學生“以后要走向社會，走向生活”，好像眼下學生還站在社會之外，還沒有開始生活。
其實，學校是社會的一部分，學習本身就是生活；學生在校，同樣身處社會，學習是他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不能把學校與社會隔離，不能認為學生沒有“生活”。教育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教育工作者應當認同的常識。
01
生活即教育，學生從學校課程中接受的生活教育，和他在學校之外的生活，存在不可分割的關系；在生活中學習，在學習中生活，正是學生要接受的教育。
可是，在應試教育環(huán)境中，一所學校想要不違背教育常識，重視從生活中獲取教育，一定會經(jīng)受廣泛的質(zhì)疑和沉重的壓力。
2020年夏天，一個意外的機緣，我參觀了深圳玉龍學校。學校臨時邀請我參加一個活動視頻的錄制：校長黃美芳要現(xiàn)場教學生做潮州菜“蘿卜絲燉蛋餃”，請我客串嘉賓。所幸我能做點家常菜，不發(fā)怵，拍攝很順利。后來知曉，這所學校，要求九年級學生畢業(yè)時能做6道以上的家常菜。
這所學校有相對完整的生活課程，培養(yǎng)基本生活技能和習慣：小學一年級要學會整理內(nèi)務，學系鞋帶、疊被子；中高年級可以學禮儀、茶藝、剪紙和烹飪、烘焙等；還要學人際交往，學會“與人相處”，等等，每個年級都有學習任務。
校長和老師們認為，這些生活內(nèi)容，比“做題”重要，因為這是人的基本生活能力，學校有教學責任。換個角度，如學生沒有基本生活能力，等同于沒有學習能力；學會生存，學會與人相處，學會合作，享受生活，是文明社會的教育期待。
02
生活教育著重習慣培養(yǎng)，是為了防止學生出現(xiàn)“無能狀態(tài)”，基礎教育之所以要“五育”并舉，正是對學生的未來負責，讓學生在教育中獲得比較全面的發(fā)展。
在這所學校，我看到了落實在課程表上的生活課，擔任不同課目的老師介紹了他們編寫的教材和教案；最讓我感到寬慰的，是絕大多數(shù)家長支持學校的辦學方針。
和以往相比，國內(nèi)很多學校，學生生活自理能力比較差。到了應試教育形成風氣時，這種“失能”狀態(tài)在學生身上愈加明顯。
十多年前，曾問學校宿舍管理員，新生報到時有沒有不需要家長送的，他反問：“這怎么可能！”可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多次看到學生扛著行李，乘公交車加步行，自己到校報到。
現(xiàn)在，每天早晨，校門口送學生的車經(jīng)常造成交通堵塞，許多家長就是不肯在稍遠的地方停下讓孩子走幾步路。大學老師則說，還有家長到校外租房，輪流來照顧大學生的，真不知道這些學生畢業(yè)后怎樣“走向社會，走向生活”？
有家長說，家里冰箱和廚房有許多半成品，稍微熱一下，就能解決三餐；可是上高二的孩子連泡面都泡不好，一定要媽媽回家，“除了考試，啥也不會”。生活能力即是學習能力，連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實際上就是“學習有困難”。
03
對江蘇教育有了解的老師，很多都知道南京浦口區(qū)五里村行知學校的楊瑞清。楊瑞清從南京曉莊師范畢業(yè)后，踐行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念，在江浦縣的五里村小學當老師，他在那里工作了40年。
我經(jīng)常介紹他的教育觀，認為他是真正實踐生活教育的行家。他引導學生認識腳下的土地，了解土地上發(fā)生的事，帶領學生了解勞動者，在生活中學習。
曾有教育界人士對我說楊瑞清的學生能勞動、自理能力強，農(nóng)業(yè)知識知道得多，可是學科考試沒什么優(yōu)勢，考不過縣城的學生。
我覺得，教育行政干部這樣評價學校，很不專業(yè)。學科考試低一兩分沒什么不得了，但學生沒有勞動觀念，“有可能先餓死”，——我并不后悔當時這樣說有什么唐突，我至今仍然持這樣的觀點。不是楊瑞清的學校教育有偏向，是現(xiàn)在的考試有問題，“考錯了”。因為“考錯了”，所以才有大面積的“教錯了”。
應試教育鼓吹“不要輸在起跑線上”，在社會和家長的侍應下，跑出了一大群沒有生活能力的巨嬰，低能“巨嬰”的出現(xiàn)，不正是因為有一個“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動手的學生時代'嗎？
04
重視生活教育，也要防止一個誤區(qū)，即不能把生活教育窄化為生存技能的學習，而更應當注意，生活本身就有教育的功能，人在生活中的摸索和積累，讓他的經(jīng)驗和知識上升為生存能力和創(chuàng)造欲望。
在生活中，培育“學習”的能力，獲取學習的趣味，提升生活品質(zhì)。譬如烹飪，如果僅僅是滿足口腹之欲，僅僅作為一種謀生技能，那可能不是生活的全部，在那樣一個過程中有所發(fā)現(xiàn)，有所積累，有所創(chuàng)新，才成其為“教育”。在未來，很多勞動將被人工智能取代的狀態(tài)下，簡單的生活技能學習，其教育價值或許會需要人們重新去認識。
引導學生在教育中認識生活的意義，在生活教育中感受人生價值，樹立生命意識，最終目的，是讓他們在實際生活中成為和諧的人，而不是一臺考試機器。生活學習的意義遠遠不止于生存，我們希望學生學會的是“生活”，而不是“活著”。
來源 | 《班主任之友》2021年7、8月，轉(zhuǎn)自教師博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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