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期相關(guān)記載即有矛盾
《侯鯖錄》卷8載:
南唐給事中喬舜知舉,進士及第者五人,即邱旭、樂史、王則、程渥、陳皋也。皆數(shù)舉,升降等甲,無名子以為喬之榜類陳橘皮,年高者居上。
《十國春秋》卷116亦云:
南唐給事中喬匡舜知舉,進士及第者五人,即邱旭、樂史、王則、程渥、陳皋也。該舉數(shù)升降,等甲無名。時以為喬之榜類陳橘皮,年高者居上。
據(jù)此可知當年的知貢舉是喬舜(或作喬匡舜),一共錄取邱旭、樂史、王則、程渥、陳皋等5人。具體是哪一年,所有史書都沒有明確記載。筆者曾推估為宋建隆三年(962年,當時南唐奉宋正朔),現(xiàn)在仍然堅持這個看法。很顯然,樂史與邱旭在南唐是同年進士及第的。而且邱旭的名字排在樂史之前。這科錄取的5名進士中,狀元究竟是誰?就是居于首位的邱旭嗎?
其它早期的記載是互相矛盾的。
《陸氏南唐書》卷8云:
喬匡舜……后主嗣位,復起為司農(nóng)少卿。歷殿中、監(jiān)修國史、給事中兼獻納使,知貢舉,放及第樂史輩五人。多久滯名場者,時稱得人,而少年輕薄子嘲之,謂之“陳橘皮榜”。
照慣例,既稱“放及第樂史輩五人”即樂史為該科狀元。但是,《馬氏南唐書》卷23則曰:
邱旭,字孟陽,宣城農(nóng)家子也。少以畜產(chǎn)為事,弱冠始讀書,學為辭章。因隨計金陵,凡九舉而曳白者六七。然自勵彌篤,不以為恥。既而,困窘無進取意。秋試將邇,寡嫂劉敬問行期。旭以匱乏告。劉曰:“茍濟榮望,雖孤兒可鬻,況資用乎?”于是罄橐遣之。旭不得已再就鄉(xiāng)舉。明年,春試《德厚載物賦》,旭為第一。
釋褐歸鄉(xiāng),而家人猶疑其未調(diào)。暨鄉(xiāng)老、酋長謁賀,郡吏改署里名,乃知上第。及金陵平,例歸于京師,補鎮(zhèn)將。數(shù)年,詣南曹敘理。會呂公蒙正判銓,聞旭名,問曰:“汝非能為賦者乎?”對曰:“江南獻賦,適為第一?!眳喂唬骸熬寐劆柮?,謂為古人,乃并世耶?”……
這里既有“明年,春試《徳厚載物賦》,旭為第一”等語,又有邱旭自己所言“江南獻賦,適為第一”,似乎邱旭就是狀元。
(《侯鯖錄》及下文提及的《陸氏南唐書》、《馬氏南唐書》、《玉芝堂談薈》、《江南通志》、《萬姓統(tǒng)譜》、《明一統(tǒng)志》、《方輿勝覽》、《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東都事略》、《文獻通考》、《澠水燕談錄》、《新安志》等均為《四庫全書》本(文淵閣本原文及全文檢索電子版),清·永瑢等編,上海人民出版社 、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版。)
《十國春秋》卷25有一段跟上引《陸氏南唐書》卷8完全相同,其卷115《樂史傳》也說:“樂史,……力學有文,南唐舉進士第一?!钡瞧渚?1又說:“(邱旭)俄隨計金陵,凡九舉而曳白者六七。旭自勵彌篤,不為恥,由是學益進。后主時,試《徳厚載物賦》,擢第一人。國亡,歸宋,呂蒙正判銓,久習旭名,問曰:“若非能為賦者乎?”旭曰:“江南獻賦,適為第一?!奔由仙弦?16明明將邱旭排在5人之首,好像狀元又是丘旭。
3、其它相矛盾記載還甚多
研究歷代狀元的重要早期資料之一的《玉芝堂談薈》卷5云:“宜黃樂史,母夢異人授五色珠而生,力學有文,舉南唐進士第一?!?
說丘旭是第一的則有《江南通志》卷167:“邱旭……南唐后主試賦,擢第一?!薄度f姓統(tǒng)譜》卷62、《明一統(tǒng)志》卷15都說的是:“丘旭……南唐時……及再試,遂第一?!比サ袅祟H為關(guān)鍵的“試賦”2字。而《方輿勝覽》卷26《名宦》干脆說:“邱旭,字孟陽,宣城人,南唐狀元及第?!?
近20年來,專門研究歷代狀元的著述不斷出現(xiàn),由于參考資料的多寡與研究的深入程度不同,各書提供的信息大相徑庭?!稜钤吩挕贰ⅰ吨腥A狀元奇聞大觀》于南唐狀元都是僅僅統(tǒng)計了一位何喬(實際應(yīng)是伍喬——筆者),遺漏了包括樂史在內(nèi)的10來位。而《中國狀元辭典》則連一個南唐狀元都沒有。
將樂史和邱旭都當作狀元的著作則更多,此舉幾例:
沈陽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代狀元錄》也遺漏了部分五代十國狀元,但是卻將同年及第的樂史和丘旭一并列為狀元。先說:“樂史(930-1007),字子正,撫州宜黃(今江西宜黃)人,五代十國南唐后主某年(未詳)狀元及第?!币罁?jù)就是上引《十國春秋》卷115的資料。緊接著又說:“邱旭(?-?),字孟陽。宣城(今安徽宣城)人。五代十國南唐后主某年(未詳)狀元及第?!币罁?jù)則是上引《十國春秋》卷31和卷116的資料。卷116的資料里明明說邱旭和樂史同年及第,作者卻似乎沒有在意。
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代狀元錄》[7]同樣遺漏了部分五代十國狀元,同樣是既將樂史列為狀元,又將丘旭列為狀元,都稱他們“及第時間不詳”。同樣對他們同年及第的資料不在意。
《中國歷代狀元傳略》也是無視樂史和邱旭為同年進士,說兩人都是“五代十國后主年間狀元”,而依據(jù)的還是《十國春秋》卷115和116。
《中國狀元大典》亦將兩人都列入“五代十國狀元南唐狀元”,說他們“及第時間不詳”。
以上7種都出版于上個世紀。到新世紀,這兩種疏誤依然在延續(xù)、在復制。
2000年出版的《歷代文武狀元》[10]中連一個南唐狀元都沒有。
2003年問世的《中國歷代文狀元》則先說“樂史……南唐后主年間進士第一人”,緊接著又說:“邱旭……南唐后主年間進士第一人”。沒有直接引文,從敘述文字看得出來依據(jù)的依然是《十國春秋》卷115和116。
2004年又出一種《中國歷代文狀元》也是說樂史、邱旭兩人都是“南唐后主年間進士第一人”。
很顯然,在這個問題上,上述著述要么一并遺漏,要么一并出現(xiàn)。一并出現(xiàn)的6本書存在著同樣的差誤:都是沒有認真考證他們及第的時間,也沒有在意他們是同科及第的,更沒有考慮過一科該有幾個狀元,以至將樂史和邱旭都當成狀元。
另外,《歷代的文狀元》、《歷史朝代科舉制度狀元榜》、《五代十國狀元榜》、《漫說張確》等數(shù)十種網(wǎng)絡(luò)文獻也是將樂史和丘旭都列為南唐狀元。
遺漏了狀元固然是著述者的不足,而僅僅錄取5人的一科出現(xiàn)兩個狀元,則更近于鬧笑話了。這種笑話不能繼續(xù)鬧下去。
一科只能有一個狀元,兩者必有一誤。那么究竟應(yīng)該是誰呢?我認為是樂史,邱旭應(yīng)該排除。取樂史而舍邱旭理由有四:
其一,上引《十國春秋》卷116,雖然將丘旭列為5名進士之首,但是又說:“該舉數(shù)升降,等甲無名?!薄逗铛涗洝肪?也說是“升降等甲”,就是說這次名次排列經(jīng)過反復調(diào)整,這樣排列是“等甲無名”,即不代表等第名次,而是“年高者居上”——邱旭年長于樂史。正因為這里將邱旭列于5人之首,才給后人造成邱旭是狀元的錯覺。
其二,上引《馬氏南唐書》卷23、《十國春秋》卷31都說的是邱旭考賦那場是第一,而自唐以來科舉考試一般是考3場,即貼經(jīng)、雜文、對策各考1場,賦屬于雜文那場的,還要考貼經(jīng)和對策各一場。邱旭長于賦,考賦得第一是完全可能的,而總的名次并非第一。這里出現(xiàn)“第一”2字,如果不注意是僅僅是考賦那一場,也容易引起錯覺。
其三,邱旭起步很晚,“少以畜產(chǎn)為事,弱冠始讀書”,而樂史“力學有文”,且有“母夢異人授五色珠而生”的傳說。因此邱旭應(yīng)付考試的能力不如樂史,他在南唐雖然一再參加科舉考,但是多半交白卷,“凡九舉而曵白者六七”?!搬尯謿w鄉(xiāng),而家人猶疑其未調(diào)?!闭f明家人對他考上是不抱希望的?!凹敖鹆昶剑龤w于京師,補鎮(zhèn)將。數(shù)年,詣南曹敘理,會呂公蒙正判銓……憐之,薦授令祿,遷京秩。卒于衡州?!保ā恶R氏南唐書》卷23)這是說入宋以后,邱旭甘心做個小官,不敢再參加科舉競爭;而樂史不僅勇于再次參加科舉競爭,而且一舉成功:
時劉昌言、顏明遠(明遠邑里未見-原注)毗陵張觀、宜黃樂史等四人皆以見任官舉進士,惜科第不與,授近藩掌書記……其后復賜樂史進士及第,附是年第一等進士之下。《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一)
這里明言考后宣布名次時,太宗“惜科第不與”,后來還是追補在“第一等進士之下”,可見其考試成績是非常突出的。據(jù)《文獻統(tǒng)考》卷30和《江南通志》卷49,樂史入宋參加進士考試成績突出而未放及第是太平興國五年(980年)的事,又據(jù)《澠水燕談錄》卷7、《新安志》卷8,補賜樂史為一等進士是5年之后的雍熙二年(985年),名次仍列于太平興國五年進士榜中。
其四,如果說僅僅只是會應(yīng)付考試還不能說明問題,我們還可進一步探究:邱旭的文才、史才、著述能力與影響都遠遠不如樂史。
全文檢索電子版《四庫全書》,用“樂史”做關(guān)鍵詞有663個匹配,而用“邱旭(或丘旭)”做關(guān)鍵詞則只有23個匹配,其中一個還是另外一人,足見樂史的影響遠在邱旭之上。
《萬姓統(tǒng)譜》卷62和《明一統(tǒng)志》卷15有完全相同一段文字,記載了邱旭的著述:“旭嘗纂為《賓朋宴語》,其詞賦后人以為法?!笨梢?,他的確只是長于寫賦,而且現(xiàn)在我們并未見他有很突出的作品流傳。其著作只是編纂“自古賢俊遺言”,并無獨創(chuàng)性的力作?,F(xiàn)在根本沒有人研習他的作品,可見其作品生命不強。
樂史就大不一樣了。據(jù)《東都事略》卷115載:
“史嘗編《寰宇記》二百卷,與其它雜編又四百九十余卷,自為文百卷?!?
而且,他的著述當時就頗受重視?!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3載:
“癸丑,以職方員外郎分司西京樂史直史館。史年七十余,于是奉留司表入賀。上召見,嘉其筋力不衰,且篤學好著書,故授以舊職,悉取所著書藏秘府。”
北宋政府在他晚年時就將他的著作收進了國家圖書館。
至今,他的許多著作依然受到重視。其200卷的地理巨著《太平寰宇記》,為著名的地理總志,歷述北宋初期各州、軍的地理沿革及戶口、人物、土產(chǎn)、風俗、古跡等,對宋以前周邊各少數(shù)民族及與中國有往來的海外諸國亦多所記敘,資料翔實、考證精核,為后世研究歷史地理的重要典籍之一?!吨袊街敬筠o典》稱:該著為“著名的地理總志。新增姓氏、人物、藝文、土產(chǎn)等項,其體例為后來方志所沿用。所載唐以前地志佚文,可補史籍缺略,所記宋代史實,是研究宋史的珍貴資料?!薄吧w地理之書,記載至是書而始詳,體例亦自是書而大變”,對后世方志著述影響十分深遠,因此,作者和這部書都被《辭源》列為詞條。《中國地方志辭典》、《中國方志大辭典》都視樂史為杰出的方志學家。
《中國史學史》對它的評價也很高,說:“此書收錄的資料非常豐富,考據(jù)也較精詳,體例大致衍襲唐代舊制,分道、州郡、縣三級,以州郡為單位,記載了宋初各地的地理狀況,對宋代以前少數(shù)民族以及與中國發(fā)生聯(lián)系的海外國家的情況,也有所記述。書中涉及的內(nèi)容范圍則較前人更為擴大,新增了風俗、姓氏、人物、藝文、土產(chǎn)等門類。這些人文歷史內(nèi)容的增加,表明地方志的修纂已超越了以往僅限于地理的慣例,從而使地方志的體例更趨于完備。因此,樂史的《太平寰宇記》不僅是研究宋代歷史地理的重要資料,而且確立了宋代地方志以地理與人文相結(jié)合的特點,后來的地方志大都承襲了這一體例?!盵21]這些評論表明樂史不僅文才出眾,而且還是個難得的創(chuàng)造性人才。
他還是宋代傳奇的代表作家。所著有《楊太真外傳》2卷、《綠珠傳》1卷,為日漸衰落的宋代傳奇增添了亮色,一直受到重視,近年被收入《白話精解中國古典小說集粹》。[
掌故類的《廣卓異記》20卷,被《四庫全書》收入《子部·小說家類》,紀昀《提要》雖批評它“博而寡要”,卻也肯定它“其用力不可謂不勤”,其資料價值不容否認。
《中國叢書綜錄》載有所著《柘枝譜》1卷,屬《藝術(shù)類·舞門》。
其它見于載籍的還有:《宋齊丘文傳》13卷、《李白別集》10卷、《顏商實錄》20卷、《坐知天下記》40卷、《總記傳》130卷、《諸仙傳》25卷、《神仙宮殿窟宅記》10卷、《杏園集》10卷、《掌上華夷園》1卷。
另有傳記小說《許邁傳》、《滕王外傳》各1卷,今已不傳。
以上所列也許并不完全,已有27種,共948卷。自奪魁到78歲去世,45年間,平均每年寫書21.07卷!這是需要毅力的,更需要文才、學識作功底,因此,其名不僅收入《辭源》,還被收入《中國文學家大辭典》、《中國歷史人物辭典》、《中國人名大辭典》、《中國古代詩詞曲詞典》大型工具書中。
而且,從書名來看等,其涉及面頗廣,計有:地理、歷史、人物、小說、散文、戲劇、舞蹈、倫理、建筑、神話傳說等10大類。盡管不是所有的書都有價值,但他的才氣,他對中國文化的巨大貢獻令人不得不佩服。
綜上所述,筆者不僅認為該科狀元不可能是邱旭,只能是樂史,而且樂史還是五代最有影響的三大狀元之一,在整個1300年的科舉史里,他也不愧為名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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