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憋L(fēng)行一時的民國最美婚書，用盡古往今來的美好詞匯，為婚姻作證。古人用一紙婚書，締結(jié)一雙男女的婚姻契約。古代婚書上，除了優(yōu)美的辭章，還有婚姻的真相。
草帖、定帖定婚約
南宋理宗景定元年（公元1260年），新任韶州知州鄭竦，正在籌辦一樁婚禮。他的侄女慶一娘，就要出嫁了。
慶一娘十四歲，剛剛達(dá)到法定婚齡。通過媒人向她求親的，是官宦世家潘家的兒子。鄭家對這門親事很滿意，雙方合過生辰八字，非常匹配。于是潘家向鄭家發(fā)出了定婚邀約：“草帖”。
“草帖”上記錄了潘少爺?shù)募沂馈⒆孀谌彰?、官職、是哪一房（妻、妾）的第幾子、生辰八字、主婚人等等?nèi)容。接到媒人傳遞來的“草帖”后，鄭家依樣回復(fù)。定婚也就完成了一半。
光看草帖文字還不夠，潘家人還要帶上彩禮，在媒人的引薦下，到鄭家“相親”。這支相親隊伍非常龐大，有男有女，除了考察鄭家家境以外，潘家女眷還要看看慶一娘本人。
不過未來的新郎官——潘少爺，并不在隊伍中。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婚姻的時代，新郎新娘直到婚禮當(dāng)天，才能真正認(rèn)識對方。
見過慶一娘之后，潘家留下彩禮，并和鄭家商定好了結(jié)親日期。這時，就輪到第二份婚書——“定帖”登場了。定帖的內(nèi)容不如草帖詳細(xì)，但辭藻華麗隆重，對對方也使用敬語。
潘家和鄭家都是有名望的大家，定帖的交換儀式一點不能含糊。盛放定帖的盒子是私人訂制，裝飾精美。媒人和兩家人在定帖上簽字畫押后，先男后女，擇日傳遞。
草帖和定帖就是宋代的法定婚書了。它們是由唐代的通婚書與答婚書演變而來。通婚書是男方送與女方的求婚文書，女方接受后，再回復(fù)答婚書，雙方就算完成婚約締結(jié)，兩封文書也作為紀(jì)念，由男女雙方保存起來。
無論是唐代的通婚書、答婚書，還是宋代的草帖、定帖，都不是由政府頒發(fā)的結(jié)婚證明，而是由男女雙方約定簽署的，更像婚前協(xié)議。而且，它的締約雙方其實不是夫妻本人，而是夫妻背后所代表的整個家庭乃至家族。
交換過定帖，就意味著潘鄭兩家的婚事，具有了法律效力。如果結(jié)親后，發(fā)現(xiàn)對方家庭情況與定帖所述不符，就可以作為依據(jù)，悔婚或者離異。
唐律明確規(guī)定，如果女家有“妄冒”行為，欺騙男方，要受徒刑一年；如果男方出現(xiàn)“妄冒”，罪刑更重，要在徒刑一年的基礎(chǔ)上再加一等。而確認(rèn)“妄冒”后，就可以斷處雙方離異。《宋刑統(tǒng)》沿用唐律，對婚書內(nèi)容的真實性，同樣嚴(yán)加管理。
五年不娶，婚書無效
交換婚書，并不代表婚姻完成。古人講究儀式感，必須在吉時迎娶，完成婚禮，并廣而告之，才算真正結(jié)婚。而從定婚到結(jié)婚的過程，盡管有婚書作保障，還是會出現(xiàn)一些幺蛾子。
元至元七年（1270），一位名叫劉泉的老漢拿著定帖，跑到太原府衙告狀。劉老漢告訴知府，自己的女兒伴姨，在十一年前經(jīng)媒人說合后，與元凱的兒子交換了婚書，定了婚。
但是，過了這么多年，元凱家始終沒有來迎親！當(dāng)年寫婚書時，伴姨還是一位年僅13歲的少女，等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整整24歲了。
婚書是定婚過程中“男家致書禮請，女氏答書許訖”的書信往來，它與今天結(jié)婚證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證明了男女雙方在婚姻中的合法地位。所以，和元凱家交換了婚書，伴姨就是法定意義上元凱家的兒媳婦了。
即使過了十一年都還沒有舉行婚禮，伴姨也不能另嫁他人。劉老漢又氣又恨：“我女兒因為一紙婚書，守了十一年活寡，耽誤了大好青春。求青天大老爺還她一個公道！”
這個案子著實棘手。太原知府也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心大的人、不靠譜的事兒！最后知府決定，把案子上報中央，讓主管全國民生的戶部官員們來處理。
戶部開會研究之后，有了結(jié)論：限元凱家在三十天內(nèi)，將伴姨迎娶過門；否則，婚書無效，伴姨另行改嫁。這樣的判決是不是輕了點？“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戶部只能這么判。
按照當(dāng)時法律規(guī)定，元家一味拖延，沒來迎娶，不算悔婚，也就不違法。所以，戶部只能依據(jù)婚書，催促兩家完婚，卻無法處罰元家，補償伴姨這十多年來的精神損失。
后來，太原府又接到一樁奇葩案子：至元五年（1268）時，石虎虎與宋德榮的侄女宋小梅立婚書定婚，但至元七年時，石虎虎卻突然逃婚，不知所蹤了。宋德榮沒辦法，只能向太原府告狀。
石虎虎鉆的也是法律空子，他逍遙自在了，可苦了宋小梅。太原府這次找到了大都、衛(wèi)輝等地的相似案例，經(jīng)過比對，宣告雙方的婚書作廢。
伴姨和宋小梅的遭遇，給元朝政府上了一課。至治三年（1323），《大元通制》頒布，里面有這樣一條法規(guī)：五年無故不娶，即宣布婚書無效。
婚書原本是合同
文字婚書具有法律效力，但一開始并不是男女結(jié)婚的必需物品。唐代法典《唐律疏議》規(guī)定：“諸許嫁女已報婚書及私約而輒悔者，杖六十?！币簿褪钦f，在唐朝，“私約”（口頭婚約）和婚書差別不大。
唐律還規(guī)定：“雖無許婚之書，但受聘財亦是?！币簿褪浅姓J(rèn)了以聘禮為基礎(chǔ)的事實定婚行為。沒有婚書，僅僅依靠私約或者交換聘禮構(gòu)成的定婚行為，極容易引起爭議，要是有一方不按口頭約定行事，訛要更多的彩禮錢，甚至耍賴悔婚，就難免要鬧到公堂了。
《元典章》中就有這樣一個案例：至元十年（1273），郭伯成狀告李仲和的女兒李丑哥，說她犯了重婚罪。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當(dāng)時，郭伯成通過媒人撮合，為兒子郭驢兒和李丑哥定了婚。
郭伯成嫌麻煩，就沒有寫婚書，而是直接把聘禮送到了李家。不過，因為兩家孩子年紀(jì)都小，所以沒有正式把兒媳娶過門。沒想到第二年，李仲和又收了聘禮，把女兒嫁到了石家！
自己的兒媳轉(zhuǎn)眼成了別人的妻子，郭伯成當(dāng)然不肯罷休。受理了案件的官員也支持郭伯成。李丑哥和郭驢兒之間，雖無婚書，但已有聘禮，屬于法律承認(rèn)并保護(hù)的事實定婚。
按照先來后到的原則，李家和石家的婚姻無效。鑒于石家不知道原委，因此最終判處李丑哥嫁給郭驢兒，并退回石家聘禮。
追根究底，李丑哥重婚案的發(fā)生，是因為定婚雙方?jīng)]有文字婚書。為了重新規(guī)范民間結(jié)婚行為，減少爭訟和摩擦，從元朝以后，政府正式規(guī)定：今后結(jié)婚，私約不再算數(shù)，必須要寫文字婚書。
為了規(guī)范婚書，政府甚至還出臺了相應(yīng)的格式規(guī)范?！白云付ê螅瑩袢粘捎H，所愿夫妻偕老，琴瑟和諧，今立婚書為用者?！?/p>
這句話常出現(xiàn)在元代婚書最后，美好的祝愿前面，其實是冷冰冰的內(nèi)容：彩禮金額。男女雙方、主婚人、媒人、證人等都要在上面簽字畫押，以防日后賴賬。婚書背面，有碩大的“合同”兩字，一式兩份，雙方各自收好。
贅婿婚書有講究
至元八年（1271），有名為安林的人，經(jīng)媒人孟得祿做媒，將女兒安秀哥嫁給王驢哥，并招王驢哥入贅。雙方同意后，即擬定婚書，準(zhǔn)備結(jié)婚。這是一種特殊婚約——招婿入贅。
一般招婿的女方家，沒有男丁。而入贅的男方家，往往兄弟眾多且比較貧窮。這時，女方占據(jù)主動權(quán)，在給予男方足夠嫁妝的情況下，要求女婿在女方家居住勞作，贍養(yǎng)岳父母終老。
招贅的要求，也體現(xiàn)在了婚書上。按照婚書規(guī)定：如果王驢哥不務(wù)正業(yè)，不服岳父母的教誨，游手好閑，那么依此婚書合同，岳父母有權(quán)要求女兒與王驢哥離婚。
王驢哥入贅以后，果然不務(wù)家業(yè)，甚至還推打岳母，離家出走。最后大都路官府依據(jù)婚書，斷令王驢哥與安秀哥離異。
入贅婚的婚書中，類似的條款有很多。比如有的婚書要求，結(jié)婚后生下的子女必須隨母姓。還有的婚書規(guī)定，男方應(yīng)先到女方家干幾年的活，如不滿年限或逃走超過六十日，婚書即無效。
這些條款把婚姻作為一樁交易，且以此限制對方的人身自由。這些婚書條款是否有效？引起了官員們的思考。
首先提出異議的是東平路汶上縣（今山東濟(jì)寧汶上縣）縣尹杜閏。他認(rèn)為，這種做法，違反了禮教中的夫婦之義。夫婦乃人倫之始，要在追求永久，豈可以條件作為交易？
至元十二年（1275），中書省戶部下發(fā)文件，采納了杜閏的意見，將婚書中出現(xiàn)的把婚姻作買賣、限制人身自由的條款斥為無效條款。
反悔可怎么辦？
明正德年間，浙江臺州府天臺縣有個名叫韓師愈的秀才，因為家道中落，只能在書館當(dāng)教書先生糊口。這一年，正德皇帝駕崩，嘉靖皇帝登基，江浙一帶紛紛傳說，新皇帝要從民間選秀女。
韓秀才這天從書館回家，走著走著，被扯了一把。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開典當(dāng)鋪的金朝奉。金朝奉的女兒16歲了，正是應(yīng)當(dāng)入選秀女的年齡。為了不讓女兒入宮受苦，金朝奉只好拉郎配。
韓秀才也知道，自己一貧如洗，如果不是碰上選秀，根本不可能做金家女婿。他跟金朝奉說道：“小生囊中羞澀，就算您不嫌我孤寒，我下了聘也沒辦法立刻完婚。等選秀過去，您反悔可怎么辦？不如您寫一紙婚書，大家畫押，這樣就有憑有證了?！?/p>
金朝奉心里著急，滿口應(yīng)承下來?；闀鴮懺诖蠹t帖子之上：立婚約金聲，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歲，自幼未曾許聘何人。今有臺州府天臺縣儒生韓子文禮聘為妻，實出兩愿。自受聘之后，更無他說。張、李二公，與聞斯言。嘉靖元年某月某日。
半年多過去了，選秀的謠言散去，金朝奉果然后悔了，試圖用女兒與侄子早就定了娃娃親為理由悔婚。鬧到公堂上，韓秀才拿出議婚時的吉帖、婚書，呈交給了審案的吳太守。
《大明律》規(guī)定，男女雙方定婚，需要“各從所愿，寫立婚書，依禮聘嫁”?！睹鲿洹芬?guī)定：“凡嫁娶，皆由祖父母、父母主婚，祖父母、父母俱無者，從余親主婚?！?/p>
韓秀才父母雙亡、沒有親人，所以由學(xué)友見證畫押；而金家小姐則由父親主婚，訂立了婚約。韓秀才和金小姐的婚書完全合法，而且婚書上白紙黑字寫明了女方“自幼未曾許聘何人”。吳太守當(dāng)機(jī)立斷：“婚書有效，韓秀才和金小姐擇日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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