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禾 九圜青泉科技首席投資官
最近，隨著電動車龍頭、比亞迪公司的股價上漲，美國的價值投資大師沃倫﹒巴菲特在2008年對比亞迪公司做的一筆投資，再次回到人們的視野。許多新聞報道都以“巴菲特買比亞迪12年暴賺20倍”的標題，報道這筆12年前做出的投資交易。
在2008年10月，比亞迪公司在香港市場發(fā)布公告，巴菲特控股的MidAmerican Energy公司以每股8港元的價格，認購了比亞迪公司2.25億股的股份。這里就讓我們來看看，我們能從巴菲特的這筆交易中，學到哪些有用的投資本領。
需要說明的是，在2008年9月24日，香港股票市場的比亞迪公司（01211）的當時股價為8.03港幣，和巴菲特入股的8港幣相差無幾，因此我們基本可以用這一天作為巴菲特當時入股價的近似參考，用來進行之后復權價格的計算，以便計算比亞迪公司后來復權股價的漲跌幅和估值變動。
從善如流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這筆交易應該不是巴菲特本人的決策，而是似乎更多的來自查理﹒芒格的手筆。查理﹒芒格曾經對媒體表示，“比亞迪公司并不是巴菲特所熟悉的公司類型?！?/p>
但是，巴菲特聽從了芒格的建議，在被芒格和比亞迪公司的事實說服以后，決定作出了這筆投資。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大師的第一個特質：在投資中絕不固執(zhí)己見，而是哪怕到了七八十歲的年紀，在常人往往已經陷入自己一輩子的習慣中無法自拔時，仍然能做到從善如流、擇賢是從。
買得便宜非常重要
現(xiàn)在，中國市場上的許多投資者，說起股票來常常會說：“不要買便宜的公司，而是要買貴的公司。因為便宜的公司必然比較差，貴的公司自然有貴的道理?！薄耙粋€公司能跟上潮流才會變得貴，投資就是要跟上潮流，而不要買那些被時代拋棄的便宜貨?！?/p>
盡管這些理論聽起來好像頭頭是道，但是實際上卻完全站不住腳。對任何一筆交易，付出更少、而不是更多的價格，永遠是價值投資的精髓。而人棄我取、人取我與，永遠是價值投資者戰(zhàn)勝市場的法寶。在巴菲特對比亞迪的這筆賺了20倍的投資中，我們就可以看出端倪。
從2008年9月24日到2020年10月29日，比亞迪公司的前復權股價從7.81港幣（該前復權股價基本相當于巴菲特當時8港幣的如股價），上漲到了156.6港幣，股價變?yōu)樵瓉淼?0.1倍。那么，這20.1倍的股價變動中，有多少是從估值變動來的、又有多少是從基本面變動來的呢？
根據(jù)Wind資訊計算的數(shù)據(jù)，在2008年9月24日，比亞迪公司的港股股價，對應的PB（市凈率）估值是1.3倍。到了2020年10月29日，同一個股票對應的PB估值是6.3倍，是12年前估值的4.7倍。而用20.1除以4.7，我們可以輕松得到之間對應凈資產的變動，是4.3倍。
也就是說，在這筆12年股價上漲到原來的20倍的交易中，巴菲特從估值變動上賺到了4.7倍的錢（姑且不論巴菲特實際上沒有賣出，這里我們僅以他的賬面波動計算），而從基本面變動上賺到了4.3倍的錢，甚至少于估值變動所帶來的收益?？吹竭@里，我們還能說，投資的估值不重要嗎？
對于一家有著廣闊的新市場前景、優(yōu)秀技術和勤奮的管理層的新能源公司來說，比亞迪公司在2008年1.3倍PB的交易價格，絕對不能算貴。甚至和今天內陸市場上動輒出現(xiàn)的10倍、乃至20倍的PB估值比較，可以算的上是非常便宜。由此，也可以看出巴菲特對買入估值的挑剔。盡管這筆交易主要由查理﹒芒格所促成，但是可以看到，巴菲特也不算在估值上給出了太大的讓步。
其實，從近20年里巴菲特在亞洲所做的幾筆交易中，包括買入中國石油H股的股票、買入韓國埔項制鐵的股票、買入日本最大的5家貿易公司等等，我們都不難看到“低買、高賣”的投資技巧。對于近千億美金身家的投資大師來說，買賣的價格和估值都如此重要，我們市場上的投資者，又怎么能得意洋洋的宣稱“我們投資不看估值”呢？
絕不追高：比亞迪曾經是一個慫股
在市場上的許多投資者，往往喜歡追逐熱門的股票。如果一個股票過去3個月漲了30%，那么它看起來有點吸引力。如果3個月里漲了50%，那么它值得研究。而如果一個股票在過去半年里漲了200%，那么不少投資者可能想都不用想，就會感受到買入的沖動。
但是，當巴菲特在2008年買入比亞迪的時候，比亞迪公司的股票卻是個經典的慫股。當時，這家公司的股價從2007年10月31日的18.09港元，跌到2008年9月24日的7.81港元，跌幅達到57%。（此處為前復權價格，因此2008年9月24日的7.81港元前復權價格，基本相當于當時巴菲特買入的8港元）
在這家公司的股票下跌了57%以后，沃倫﹒巴菲特在查理﹒芒格的建議下，花大手筆買入了這家公司。反過來，看看今天的市場，我們的投資者們有多少在那些下跌了一半以上的股票里掘金？又有多少人在追高最近的大熱門股？
義在利先：對短期利潤的視而不見
對于巴菲特在2008年買入的比亞迪，市場上最大的一個疑惑就是，為什么在緊接著的2009年的大漲中，他不把比亞迪的股票給賣了？
在2009年10月23日，比亞迪的港股股票上漲到了83.11港元（以2020年10月29日計算的前復權價格），是巴菲特買入價格、即7.81港元前復權價格的10.6倍。彼時，比亞迪公司的PB估值也飆升到了13.8倍。對于這樣一筆一年賺了10倍的交易，為什么巴菲特不賣？
有人也許會說，戰(zhàn)略投資往往有限售。但是，根據(jù)當時比亞迪公司的公告，“認購股份于其后銷售或出售時，不須面對任何禁售限制或任何其他限制?！边@也就是說，巴菲特的股票在當時是并沒有限售的。
另一種解釋，是巴菲特買的太多了，賣不掉。但是，比亞迪股票在當時的高價持續(xù)了整整半年，而從2009年10月23日到2010年4月7日、也就是股價的高位區(qū)域里，根據(jù)Wind資訊的數(shù)據(jù)，成交金額達到整整502億港幣。對于巴菲特18億港幣的買入金額來說，這個成交量足以讓他從容的賣掉自己的持倉。一般來說，有經驗的交易者都知道，賣掉成交量10%的持倉并不算太難，而18億港幣只占502億港幣的3.6%。
還有一種解釋，是巴菲特非?？春帽葋喌系奈磥?，即使賺了10倍都不賣。但是，從比亞迪公司后來的股價走勢上，可以看到這種解釋其實不太站得住腳。在2009年的股價高點以后，比亞迪公司的港股價格在之后的11年里一直沒有再超過這個價格。直到2020年隨著股價的一波大漲，股票價格才再創(chuàng)新高。而且，對于任何投資來說，1年賺10倍、公司估值在2009年最高點達到13.8倍PB、107倍PE（Wind資訊數(shù)據(jù)），都是一個值得賣出的交易。
那么，為什么巴菲特不賣呢？難道他糊涂了？
巴菲特絕對不糊涂，這是一個生于1930年、在資本市場的起起落落里打拼了無數(shù)個春秋，從盈虧的血海刀山里走出來的人。我們都能看到的、以及被后來十幾年股價證明了的、明顯的賣出機會，這樣一個經驗老道的人，不至于看不到。巴菲特沒有賣出的唯一可能，來自于他和芒格對投資中的企業(yè)家精神的理解。
一方面，對于巴菲特來說，當時他投資比亞迪的投資額大概相當于當時的2.3億美元。而在2009年，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的總資產就達到2000億美元，巴菲特本人的凈資產大概在400到500億美元。也就是說，比亞迪并不是巴菲特的一個大頭寸?？陀^的說，在一個不大的頭寸上，貫徹涵蓋企業(yè)家精神的投資，相對比較容易。如果說巴菲特的總資產在一年內翻了10倍、而他在極度昂貴的估值下還不賣出，相對來說就更難理解。
而另一方面，在巴菲特中后期的投資中，他“伴隨企業(yè)共同成長”的理念，開始替代早期的“純粹買賣資產”的理念。在這一理念下，巴菲特提出了許多伴隨企業(yè)成長的行動綱領，包括“買入以后絕不干涉企業(yè)運營”、“做企業(yè)最好的陪伴者”、“幫助企業(yè)家的商業(yè)成長，而不是只賺金融利潤”，等等。
在這一伴隨著企業(yè)家精神的投資宗旨之下，當巴菲特在2008年買入了王傳福的比亞迪公司一部分股份以后，他一定是看中了比亞迪這家企業(yè)、和其中蘊含的企業(yè)家精神。（巴菲特在一些場合也表達過類似的言論。）客觀來說，同時由于這不是一個太大的頭寸，因此在面對短期到來的10倍漲幅時，巴菲特選擇了商業(yè)中共同成長的義、而不是金融投資中的利，也就可以理解了。
賣出這個賺了哪怕10倍的頭寸，對巴菲特來說是九牛一毛，但是對比亞迪來說，卻是缺少了一位重量級的財務支持者。在自己的小利、和朋友的大義之間，巴菲特選擇了義。
在歷史上，選擇義的商人，絕不止巴菲特一個。在南懷瑾先生非常推崇的韓國歷史小說《商道》里，18到19世紀的朝鮮權臣樸宗慶，在宴會上問自己的賓客：“有誰知道，每天進出平壤城崇禮門的，一共有多少個人？”大家眾說紛紜，但是沒人說得準。后來，一代大商人林尚沃說，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利、一個是害。這些人要不對大人您有利，要不有害，僅此而已。
樸宗慶非常滿意，便問林尚沃，那你是姓利還是姓害？林尚沃說小人既不姓利、也不姓害，小人姓義。我永遠與大人休戚與共，無論利害。由此，林尚沃通過樸宗慶，成為了朝鮮的一代巨商。
在歷史上，林尚沃確有其人。而有意思的是，這位畢生貫徹“義在利先”的朝鮮巨商林尚沃，死時身邊只留下20元，其余財產全部捐獻給了國家。而沃倫﹒巴菲特也承諾要把自己99%的遺產捐獻給慈善基金。這兩位成功的商人之間，遠隔數(shù)百年的時空，卻又如此相似，實在發(fā)人深省。
從巴菲特對比亞迪的投資中，我們可以學到如此眾多的價值投資理念。這些理念中，沒有一條和今天我們在市場上看到的“追熱點、炒估值”相吻合，卻給價值投資大師帶來了實實在在的財富。而在獲得了這些財富之后，巴菲特卻又沒有將這些財富用在個人享受上，而是讓它們流向真正對人類社會有益的事業(yè)。
這堂深刻而又鮮活的投資課程，值得我們每個價值投資認真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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